她怎么可能甘心赴死。
傅蓉微:“灌下去。”
挣扎间,蓉珠的首饰接连掉在了地上,头发也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腹部开始感觉到绞痛。
傅蓉微起身离去,宫门开的大了些。
恍惚间,蓉珠好像见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外徘徊,他跑了几步迎了上来,宫门却再次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
蓉珠仰躺在冰凉的地上,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回想这一生。
她汲汲营营,懂得讨好上位者,懂得善待自己。
她幼年时为了讨好张氏,能狠心弃了亲生的姨娘,她长大后为了讨好萧磐,也能狠心弃了十月怀胎的儿子。
可到头来,她什么也没得到。
上天在好大声的嘲笑她。
如果早知道……
悔啊。
琼华宫外,萧醴站在傅蓉微面前,仰头看着她,嘴唇翕张,想要说什么,却半天没发出一个字。
傅蓉微道:“她仍是你娘亲,你还是她的儿子。但从今以后,她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世人也都当她死在了今日。骨肉之恩难抛,舐犊情深难舍,皇上日后若想念娘亲,可以到秋山苑的皇家道场里探望她。”
棺椁从琼华宫的正门抬出去。
一辆小车将昏迷的人送进了皇家道观。
奉命清修,形同软禁,此生无缘再续那富贵荣华。
姜煦把昔日的将军府修整了一遍。
萧磐为了折辱姜煦,在他府上养的那群鸭鹅都被宰了,给每个朝臣家里都送了好几只。
傅蓉微离宫的那一天,打算顺便把梅香也带走。
梅香的身子被养回来了,不像前些日子那么憔悴,傅蓉微给了她一些钱,但一个寡居的女子,不是有钱就能活下去的,傅蓉微还费了些心思,她在城郊外有个庄子,是先帝在时赐下的温泉别庄。
那里的庄契还收在傅蓉微手里,是她的私产,那附近的田产也都归她所有。
傅蓉微派人走了一趟,在庄子的辖管范围内,选了一块地给梅香,让她安稳过日子。在傅蓉微的庄子下,有姜家的人护着,必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梅香走的时候,带了一个小包袱。
裴碧亲自送她,在宫门口备了车架。
梅香回头看着朱门内那狭长的宫道,上前向裴碧打听:“军爷,敢问王妃现在何处呢?”
裴碧道:“王妃此时应回了府里,她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命我转告夫人,不亲自来相送了,等夫人到了庄上,王妃会给你找个稳婆,一直照顾你到这个孩子生下来,放心吧。”
梅香抓紧了怀中的包袱,道:“可我有句谢谢还想当面说,也准备了一些东西想送给王妃,军爷,能不能通融一下,带我再见见王妃吧。”
裴碧是一向沉稳温和好说话的,从不会对百姓妇孺恶言相向,梅香只是软语一求,他便心软应了。
他将裴碧带到了将军府,不巧的是,一刻钟前,傅蓉微刚出门,她带了迎春走,也没交代去哪里。
裴碧看了一眼天色,已经过了晌午,再不抓紧山路,天黑前到不了庄子,傅蓉微还不知何时回来。
他对梅香道:“这样吧,夫人若是不急着走,可在府中留宿一夜。”
梅香摇了摇头,推辞道:“罢了罢了,怎好意思再叨扰王妃,军爷,您帮我把这些东西交给王妃吧,就说是我的谢礼,我身无长物,也只有一手绣活能看的过去,宫里的料子金贵,我做了这些小物件,希望能用得上。”
裴碧接了那小包袱,应了声好。
姜煦坐在不远处的假山石上听半天了,此时终于开口:“那什么东西啊,给我瞧瞧。”
裴碧吓了一跳,仰头望去。
姜煦应是早就在上面蹲着了,一声不吭,石青色的袍子也不打眼。
裴碧一点也没察觉。
姜煦朝他伸出手。
裴碧把包袱递上去,见梅香愣着不认识人,悄声说:“这是王爷。”
梅香跪下来磕了个头。
姜煦抬手示意她起身,他捏着包袱,问她:“我能看吗?”
梅香点头。
于是姜煦拆了包袱,见里面全是些红红绿绿的小东西。虎头鞋子,醒狮帽,几件阵脚细密的小衣裳,还有女子用来保暖的抹额……
姜煦望着膝头这一堆小东西,有些无措:“这……”
梅香道:“王妃给我的那些梅干,是她自己随身带着的,前些日子又送了我一盒安胎的药丸,听说原是她找名医给自己配制的,见我胎坐不稳,便赏我了一些。我猜王妃应该自己也有孕在身,所以……”
她话没说完,姜煦蹭一下起身,踩着房顶的瓦翻过墙没了踪影。
梅香:“……”她只能转头去看裴碧:“军爷?”
裴碧惊得嘴都合不上:“王、王妃有孕?”
梅香:“哦,你们都不知道啊。”
一刻钟前,傅蓉微是骑马出府的,姜煦难得有一天歇在家里,在她身后问她去哪,她也不理人,径直跑了。
姜煦追着她的踪迹,找到了张显新开的医馆里。
张显说以后不随军了,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便在馠都盘了块地方,建了医馆。
刚建好没几日,看病的人不多,很是清闲。
姜煦掀帘进来,劈头就问:“蓉微呢?”
张显指着门外:“刚走……王爷你来晚一步。”
姜煦问道:“又去哪了?”
张显说:“好像是颍川王府。”
那估计是去找林霜艳了,出不了什么事,姜煦安下心不急了,靠在药柜上,道:“她的药是你配的。”
张显正捣药呢,动作一顿:“什么她?什么药?”
姜煦:“安胎药。”
张显胡子一抖:“哎哟……您知道了啊。”
姜煦:“多长时间了?”
张显一看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索性实话实话:“三个多月了。”
那就是在华京时候的事。
傅蓉微这段时间跟个没事人似的,又随军,又骑马,又在宫里处理那些烦死人的琐碎……
姜煦指着张显:“死老头,你等着。”
张显心里一咯噔。
这要是被姜煦记上仇,可够他喝一壶的。他见姜煦要走,急忙出声拦道:“王爷,你既然已经知道她有孕了,那你知不知道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愁化解不开啊。”
姜煦又转身回来,沉声问:“她愁什么?”
张显道:“那段时间正是王爷你解毒的关键时候,杜鹃引余毒未尽,在你血脉里格外活跃。她担心这一胎会受影响,担心孩子生下来身体不好。”
姜煦沉默了好一会,敲了敲眉心:“怪我。”
张显连连摆手:“不怪你,子孙缘到了,都是命里早定下的。我这些日子查了不少古籍,还写信给蝮山讨教一二,经推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杜鹃引这毒主要是攻上面,不攻下面,而且你也远远没到肺腑俱摧的地步,顶多只是脑子不大好……你劝劝王妃,安心把孩子生下来,母体的思虑忧愁太多,对胎儿也不好。”
姜煦没功夫和他计较脑子不好这句话,走的时候心事重重。
傅蓉微和林霜艳聊了一下午,黄昏时才离开王府。
马停在角门外。
傅蓉微一出门,便见姜煦背对着门,坐在阶上,撑着半张脸,望着街头来来往往的人,不知在想什么。
他这是呆多久了,怎么也没人进去回个话?
傅蓉微看了一眼门口的小厮。
姜煦没回头,先说话:“是我没让他们进去回禀的,我就是想等着接你回家。”
他们这段日子忙得都没时间温存。
傅蓉微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姜煦搭上她的胳膊,稍许借了些力,站了起来。
傅蓉微解下马缰,却没见着姜煦的马,她问:“你怎么来的?”
姜煦道:“走来的。”
他从傅蓉微手里接过缰绳:“你上马,我牵你回去。”
姜煦一手牵着马,一手拎着一个油纸包的点心,他们皆做寻常打扮,在街上慢吞吞的走着,像融进了市井的烟火中。
闹市一处茶亭的二楼,封子行和林燕梁散值后来此喝茶聊天,不多时几位同僚也不请自来,坐在了一处。他们都是刚从华京回来的,至今还有些恍惚。
这些文臣们终于亲身体会到,兵贵神速四字不是说说而已。
姜煦从决定发兵到拿下馠都,他们都还跟做梦一样。
有人叹气:“姜少帅什么都好,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独断,唉。”
封子行道:“慎言。”
林燕梁打了个圆场:“北梁形势不同,姜少帅的果决正恰到好处。”
封子行从窗户望下去,忽然咦了一声。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黄昏洒下来的日光温暖宁静,馠都城寂静了几日,又恢复了热闹。
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还是这样。
姜煦牵马走过闹市,傅蓉微看着人,看着景。
茶楼的窗户旁,好几个脑袋挤在一起,看着那二人缓缓而行的背影。
姜煦也不总是那样一副果决古怪的样子。
傅蓉微也不总是一副闲淡雅致荣辱不惊的样子。
他们会在私下里,远离人们的视线,贴近世俗的热闹,互相依存,彼此相爱。
林燕梁道:“……王爷和王妃,几乎从不在人前显露神情。”
封子行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这门亲事是王爷当年亲口向先帝讨的赐婚。”
林燕梁似乎有些迷茫:“为什么我之前总觉得王爷王妃感情不睦呢?”
封子行道:“世上总有些人深情到令人唏嘘的地步,越是情真意切,越是省身克己。林兄,你这把年纪都没弄懂,以后也不会懂了。”
姜煦早就感觉到那一道道打量的目光,他懒得理会。
途经珠贝阁时,傅蓉微盯着那牌匾看了许久。
隔壁的浮翠流丹已经不在了。
傅蓉微道:“我听说浮翠流丹失了一场火。”
姜煦嗯了一声:“我让人烧的。”
那时候他们俩远在华京,傅蓉微吃惊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你手伸得够长。”
姜煦道:“不给他添点堵我难受。”
想必萧磐这一年间疯疯癫癫,也有姜煦的功劳在其中。
回到将军府。
傅蓉微看到了梅香送来的那些小东西,心下了然。
难怪姜煦今日反常。
她笑了笑:“你都知道了。”
姜煦:“你为何不告诉我?”
傅蓉微道:“不必刻意说,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就如同现在。”
自这日开始,傅蓉微呆在府中养起了胎。
这段时间,姜长缨又独自往返了一趟华京,亲自把姜夫人接回了馠都。
姜夫人刚回将军府,就被这天大的喜讯扑了满脸,姜长缨脸上也见了笑意。
傅蓉微到演武场看他们父子二人切磋。
她是看不懂这些的。
姜长缨嘀咕了一句:“臭小子枪法越发奇诡了,可别练偏了道。”
傅蓉微和姜煦皆是七窍玲珑的人,听出来这是父亲对儿子的提点。
姜煦擦着他的银月枪:“我的道不会偏。”
傅蓉微默默笑了。
身子重了之后,傅蓉微不愿见人,姜煦找她商议一件事:“皇上说想你了,你愿意见见他吗?”
傅蓉微有段日子没见着那小子了,说:“好啊。”
皇上不能随意出宫,傅蓉微被接进了宫。
朝晖殿。
傅蓉微望着那块“深仁厚泽”的匾额,那是先帝御笔亲提,用的是曹全碑的字迹。
萧醴就坐在那块匾额下。
傅蓉微:“皇上一切可安好?”
萧醴坐在宽大的椅子里,道:“到了馠都,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与姨母想见就见了,这朝晖殿也太大了,还是小一点好。”
傅蓉微温吞道:“等皇上长大了,就不觉得这宫殿大了。”
萧醴道:“朕想出宫去将军府转转,可一提到此话他们就跪一片,哭哭啼啼仿佛朕是要去寻死。”
……
这话太重,呼啦一下,左右两侧的太监宫女又都跪下了。
傅蓉微做主放他们出去守着了。
萧醴一看左右无人,立刻从高高的座椅上跳了下来。
傅蓉微接住他伸过来的手,道:“这是一条孤家寡人的道,看似寂寞,实则也热闹,看似没有人陪,实则身边处处都是人,你要修炼成一种冷漠的仁慈。”
萧醴听不懂:“什么叫冷漠的仁慈?”
傅蓉微回想起先帝的音容。
先帝的声音与她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历经了两世,她把这句话教给了萧醴:“当你平等的爱每一个子民的时候,也就等于谁都不爱,所以,帝王之心是一种冷漠的仁慈。”
萧醴:“可朕好想你啊,也想桔梗姐姐。”
傅蓉微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软了:“我可以叫桔梗留下来陪你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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