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缘见我就这么飞起来了,有点惊讶,但很快又一言难尽的望着我:“小良果……”
我哪管他,御剑就回了院子,他倒是也没有为难我,把我的剑撤走,一路上我就听他在我身后唉声叹气。
直到回了院子,我把沈缘的剑撇下,看着院子里三个厢房,一个是我的另外两个我也懒得问沈缘了,挨着拍门问了过去:“花朝?你回来了吗?花朝!”
没人应我。
沈缘站在我身后,看我一通忙碌完,没人回应,他倒像是松了口气:“左右没人,归来门也安安静静的,看着没出什么事,不如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待他们回来再问?”
我看了看仍旧灿烂的漫天云霞,又看了看没再震颤的金铃,心觉沈缘说得也有点道理。
花朝也是个大人了,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那就各自回屋修行吧。”我转身回房,想了想,又对沈缘道,“今日辛苦你了。”
沈缘一怔,似有些没有想到我还会对他道谢,他微微弯了眉眼,在天空中的云霞光芒里,轻柔一笑,“乐意效劳。”
我看着他的微笑,又想了想,补充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
“沈缘,我无法确定古神是好是坏,但我觉得你不像个坏人。如果有一天,你愿意把你藏着的故事告诉我,我会很愿意听,只要你有理有据,我就愿意相信你。”
沈缘眼角的弧度便像是被我的话熨平了。
他凝望着我,光芒在他眼中投射出不同的模样,他几次启唇,最后……
还是沉默的闭上。
我相信我看懂了他这时候眼中的情绪,是犹豫,是隐忍,是难以启齿的忐忑……
于是我便想,或许是他觉得时候还不到吧。
他一定有他沉默的理由。
就像那个小男孩和舞女一样,这世间人世间事,如何行如何走,为何痴迷为何疯狂,早有了藏在各自心底的理由。
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也不是一定要急于在此时此刻知晓。
我没再追问,推门回了房间。
调息打坐了一整夜,将舞女带来的灵力完全化为了身体所有。连带着,还将归来门充沛的游散灵气纳了不少进入身体。
在陆门时,我便对灵力不足感到了恐惧,此时此刻,身体里充盈的力量让我十分安心。
第二日,清晨,我自打坐中被惊醒。是花朝“嘭”的一声推开了我房间的门,直接闯了进来。
“主人!”她的声音,在镇定中压着惊慌。
我睁开眼,停止了修行,看着蹲在我面前的花朝,我见她面色微带绯红,不知是急得还是累的。
我歪头打量她的脖子,有些奇怪的伸出手指头,想去触碰她脖子上的一块疤:“怎么了?你昨夜去哪儿了?什么虫子给你咬成这样?”
花朝一惊,捂着脖子就这蹲在地上的姿势,猛的后退了一步。
她又抬眼,惊惧的望着我,我看见素来冷静的面容在她脸上一寸寸龟裂,她咬牙道:“在下!闯祸了!”
我看她这模样,也跟着提起心来,这可是花朝啊,冷面美人,几时如此过?
我沉着脸,稳住情绪,凝重的问:“你闯什么祸了?”
“在下!”她一字一句道,“把青阳仙君,办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你杀了他?”
花朝也倒抽一口冷气:“当然不是!”
“那你!……”
我反应过来,然后我到抽的那口冷气就卡在了我的胸膛,我盯着花朝,花朝盯着我,我们俩大眼瞪大眼,彼此都忘了呼吸。
“在下!”花朝憋着气,恨恨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腿,“真是闯了大祸了!”
我憋着气摇头,不敢置信:“这真是塌天大祸了……”
花朝垂下头,满脸的懊悔。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在快喘不过气儿来的时候,喘了口气儿。
我摇头,“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我抓住花朝的胳膊:
“是不是你被欺负了!?你不要随便揽责啊!你昨夜金铃震动是不是在求救!这怎么能是你闯的祸呢!这肯定是那青阳!……”
花朝一把捂住我的嘴:
“主人!事后推诿不是君子之举!金铃震动是我太激动了!”
我:“……”
听不得听不得,我真是听不得一点!我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但花朝还在说!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的钻入我的耳朵。
“是在下!都怪在下!”花朝扼腕道,“你们走后,南枫掌门也离开了!那处便没了人,是在下!动了手!就在那松涛石莲的角落里!不顾青阳仙君几番挣扎,推了他!撕了他的衣衫!又……”
我吓得连连抽气,像要哭断气时的抽气,上气不接下气的抽了两口,这才颤抖抬起手,也把花朝的嘴巴捂上了。
我在她的掌心里唔唔啊啊的吐出了我挣扎的话语:“别说了,你别说了!我害怕!”
于是房间里,我和花朝互相捂着对方的嘴巴,瞪着眼睛看着对方,安静,一如死。
第57章
配着门外吹进来的一阵阵凉风,我与花朝都各自冷静了一会儿。
我松开了花朝的嘴,花朝也礼尚往来的松开了我的嘴。
“为……为什么呢?”我不解的,颤抖着问,“怎会如此突然呢?你什么时候对青阳……起了心思?”
花朝抓着我的手,半跪在地上,我知道她不是在跪我,她是在跪自己,懊悔得跪地不起……
“先前,在那阵法中的时候,只是觉得青阳仙君此人并不似在下一开始所想那般不堪。”
“这你与我说过。”我点头,又拽紧她的手,“可当时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心飞升的呀!”
“在下明白!在下当然明白!我也一直克己守心,只是……”花朝低头,一只手捂住了她自己的心口,“事情在离开陆门后,好像就有点不对了……”
“在我睡着的时候?”我心头一惊,又暗恨,“就是那两天?怪我被这不祥妖缠身!耽误了你!”
花朝摇头:“怪不得主人,是主人昏迷之后,在下便总觉心头有一只虫……”
“虫?”
“在下不知该如何形容,像是要破土而出的虫,一直在心田处鼓动,自那时开始,在下见主人,见青阳,心境都再无法似从前那般古井无波。”
花朝微微垂头,眼睑轻阖:“自陆门行至归来门,一路上,青阳骑在马上,行于在下身侧,一路上与在下分享路上美景,讲他曾经趣事。我……不对……在下所见景色与此前似乎并无不同,但却总觉心中之虫蠢蠢欲动,为暖风袭人,为落日余晖……”
我闻言沉默,自离开陆门,这一路行来,我自顾不暇,当然也没有余力照看到花朝,却不知,原来在这一路的行径中,花朝也与我刚来人间时一样,有了这般多的情绪体验。
“然后,到了那天晚上……”花朝继续道,“那日主人在农家饱食一顿,歇息之后,归来门的弟子找农家夫妇多买了两壶酒,酒香馋人,在下的口腹之欲被青阳仙君看出,他也买了两壶酒,带我去林间观月饮酒了。”
是,是那天晚上。
自那晚后,花朝和青阳都开始变得有点不对劲了!
“在下饮……饮多了……”
我到抽冷气,“你不会那天晚上就……”
“当然没有!”花朝连忙否认,“只是在下饮多了,两壶酒有点少,我……在下……没忍住舔了青阳仙君的嘴一口……”
我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你……你才是玩得这么花的一个呢!”
花朝更慌忙的解释:“在下是真的喝多了!酒没了!他唇上有,月色太迷人了!也是酒太醉人了,总之……或许是我看花眼了,脑子不好使了……”
于是我把她刚才的话还给了她:“事后推诿不是君子之举……”
花朝默了片刻,最后一咬牙:“总之,那晚便是如此,第二日,他就早早走了,在下也……也不知如何应对青阳仙君,他避开,在下确实也松了一口气……
“后来便是寻常镇上再见,他那时便说想与我聊聊,可主人出事太突然,便打断了。再后来,就来了归来门。昨日夜里,在下……在下本是打算与他将此事说说清楚的。”
我望着花朝,沉吟:“说清楚?”
“在下是如此打算的。”
“那你的打算,为何失算了?”
花朝扼腕:“上山前,在下偷偷在寻常镇买了一壶酒。”
“又买酒!?”
“酒香……心中的虫钻来钻去,在下属实被闹得不行,心痒。”
算算时间,她是在我与沈缘在马车上“撞上”后,失魂落魄时,买的……
怪我,没看住,又没看住……
“……”我捏住眉心揉了揉,“你昨晚……不会又……喝酒了吧?”
“与青阳仙君谈事前,痛饮一口,因为此前看的书上说,烈酒壮胆。”
烈酒壮了她什么胆,怕不是包天的色胆吧!
这根本看不住啊!
一时之间,我望着花朝,从一开始的错愕到中间的害怕,过渡到现在,我只能抿唇无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说的‘虫’是什么了。”
花朝眼眸一亮,望向我。
“是欲念,是心绪。”我叹了口气,“是人之常情。”
我的解释却让她有些困惑:“可我不是人,我是器灵,我也不想做人。”她捶了捶心口,“我不想让心中一直有虫,不清净。”
“但路上的风光和落日余晖你不是都很喜欢吗?”
“不能只喜欢风光与落日余晖吗?”花朝道,“可以只闻酒香,但我不想被它影响心绪,可以只看青阳仙君,我也不想与他……过多纠缠。”
花朝说的话,我其实也一知半解,但我现在好似比刚下界的时候多知道了一些道理,我试探着将我的感受组织成语言:
“可是,就是因为心绪被影响,你才会觉得酒香呀。你之前也说,风光与落日,日日都看,没有不同,是因为心境不同,所以不同。心绪颤动,情感生发,或许就是光影叠生,生爱便会生恨,生欢喜便也生忧怖。”我想了想,“花朝,我想你是开始喜欢这个世界了。”
花朝默了一瞬,她也仔细想了想,然后并没有反驳我,而是问道:“主人呢?你也开始喜欢这个世界了吗?”
开始?
我下意识的觉得这两个字不太准确。
但反应过来,我就立即点了点头:“我好像已经喜欢了一段时间了。”
“可在下没见你爱喝酒。”
“我爱……”
我试图想出一个跟花朝说的“酒”一样的东西,但几乎是在我眨眼的瞬间,我想到了一袭花里胡哨的粉衣裳,穿着衣裳的人像蝴蝶一样,在漫天相思花花瓣的雨中看向了我,他眉眼弯弯,未语却似有声,声声唤的都是:
“小良果……”
我闭上眼,定了定神。
面对花朝探究的神色,我镇定答道:“暖风和落日,我也是喜欢看的。”
花朝摇了摇头:“可我还是不想变成人,心绪起伏,思绪复杂,不清净。主人,在下想恢复成以前的模样。”
花朝所求并不过分,她是器灵,想保持器灵纯粹通透的心境无可厚非,这也是她本来的模样。只是……
如今这事有了另外一位参与者……
“青阳呢?”我问,“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不应该一直和你形影不离吗……”
“嗯……清晨松涛石莲下有了动静,青阳就将我带回来了。他与在下静坐半晌,他说要成亲,在下拒绝了,他眼睛红了,在下心中的虫便又开始动了,在下……”花朝又捶了一下自己的腿,“在下觉得不仅心虫在动,好似也有良心在谴责在下!行事鲁莽,事后避责,在下……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正常的……”我安慰花朝,“我如今听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叹气,花朝也跟着叹气,好半晌她才接着道:“好在那时南枫掌门找上了他,说是有几名修仙的世家公子受门派差遣,来了归来门,想拜见老祖。”
我挑眉:“他就去了?”
“我让他去了。”
那是得去了……
逐客令,没道理不去……
“主人。”花朝望着我,眼神间,几乎透露出几分求救的可怜意味,“如此心烦意乱在下实在不知如何处理,在下如今想来,这桩桩件件,都是从离开陆门开始。”
她一说,我这也才从同样的心烦意乱中回神来,我将掌心翻开,我掌中红色火焰印记,经过昨日帮那舞女化怨,又变淡了许多,但痕迹仍旧清晰可见,离消散还有很远。
“离开陆门之后,你有了“心虫”,你是古神给我的器灵,你的灵力因我的灵力增长衰弱而变化,你会变成这样,或许……也可能是受了我身体中的不祥妖的影响?”
花朝肃容道:“早日解开不祥妖,在下或许能恢复得和以前一样。”
“嗯,无论如何,渡人化怨此事我还得继续做下去,我们的目的也是一致的。”
花朝点头,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主人!自今日起,我一定比此前更竭尽全力的助你!为了飞升!”
我也握住了花朝的手,但同样振作士气的“为了飞升”四个字,我却有点难以说出口了。
我又想到了沈缘。
“花朝……我有些拿不准主意,近来,我总觉得我们来这世界,并不似表面上看那么简单……”
“咚!”一声巨响自外面传来,打断了我与花朝的谈话,我们纷纷转头往外面望去。
花朝看了一会儿,微皱眉头:“是归来门主殿的方向。”她困惑,“怎么会打出这么大的动静?青阳仙君不是去那边见几位世家公子了么?”
像是要回应花朝的话,那边又传来了一声巨响,巨大的阵法在空中成型,不客气的向主殿招呼过去,另一边,主殿那方撑起了一个半弧形的结界。
眼看着斗法的双方不是什么善茬,我也跟着提起了心,可我这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花朝的身体就先我一步向门外冲去了。
“花朝!”我连忙叫她,“回来!”
“在下去看看便回!”
谁信啊!
我左右一看,瞅见房间墙壁上挂了柄归来门的佩剑,当即用昨晚在沈缘那儿学的御剑术,歪歪扭扭的再次起剑。
“上来,我带你!”
花朝回头看我,没耽搁,麻溜的爬上了我的剑,慌乱中,她甚至都忘了,可以钻进金铃手链里面,方便又安全……
我没提醒她,我只在心中叹了口气。
我的花朝啊,不知是被猪拱了,还是把猪拱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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