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野鸟盟主看了看鸟山,压低声音道:“殿下,少将军,为什么不把她们全部烧死呢?”
黎命还没开口,姬时就摇了摇头,“十多万人呢,不是十多万只虫子,我们也没有做好发动灭国战的准备……”
她起初的话让野鸟盟主感到可笑,后面的话就让众人都毛骨悚然了,野鸟盟主只是本能和这些争夺资源的异国士卒相杀,这是鸟类天性,可、可灭国?自上古以来谁都没想过这样的事啊!
从神话传说来讲,祖凤是飞升不是死了,虽然从来也没显圣回来过,但万一呢?一条血脉断绝了,祖凤就不会想回来看看?
哪怕是现实点来说,四国的国力虽然有区别,但真不到谁能吞并谁的地步。西凤是嚣张,但两国联手就不大能扛得住了,也是多亏东凤和南凤其实不大对付,而北凤不稀得和其他国联手,打灭国战?这词汇大家都不大能理解!
姬时却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等姬时借了把镰刀去地里收割了,先前那开口的野鸟盟主才呆呆地和黎命说:“殿下她……不会是疯子吧?”
黎命连忙按住了她,回头看了看干得热火朝天的姬时,微微摇头,她其实并不太能理解,但她知道殿下绝不是个疯子。
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在次日午间基本收割完成,野鸟盟主们忙着分配粮食,交由信任的人手带回据点,黎命也分出一万士卒往来运输,剩余的人手这时又起到了守备作用。而昨日那些僵直的北凤士卒,则是被姬时守在边上,隔一段时间看到有人动弹了,就呜哇叫嚷几声,别说,真的管用。
到了这会儿,姬时不大叫了,也有北凤的将军逐渐清醒过来,说起来也是很巧的,这位率军埋伏的主将正是姬时一开始拿起的那只扁扁的猫头鹰。
大军僵在身后,猫头鹰主将冷着脸坐在田埂上看着西凤的士卒来来往往搬运粮食,边上坐着姬时。姬时和她攀谈道:“你醒得挺快的,这一天半就你醒了五次,其他人最多就两三次。”
这话也是夸赞了,但猫头鹰没有感到半点荣幸,反而屈辱至极,冷哼一声道:“要杀要剐你们随意,不必从我这里打听其他的。”
姬时还真没这个意思,她抓了抓脑袋,轻声说道:“其实我也觉得抢粮不大对,可你们好像也去我们那儿抢了……”
这是姬时昨晚上想清楚的,秋战真的是几百年的传统了,北凤的取食军最常从南凤下手,而在回程路上再往西凤来一圈,不管打不打得着,有食不打不是鸟。
那这就属于攻防乱战了嘛。
猫头鹰又哼哼了两声,姬时歪着脑袋看她,笑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总不能就叫你哼哼吧?”
猫头鹰冷厉地看着姬时的笑脸,呵斥道:“本将霍云,问名之前,你自己可有通名?”
姬时眼睛一亮,先开口道:“我姓姬,名时,时间的时,时代的时。”
说完这个,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霍云,云是蓝天白云的那个云吗?我有两个朋友和一个小姑娘名字里都有云字,好巧你也带个云字。”
霍云又哼了一声,名字带云不是很正常吗?雏鸟们为自己取名时大多学识还浅,取不出太高深的名字,有时候一抬头看见天空就常会看见云,为自己取个云字有什么不对吗?十个人里有两三个取云为名,那基数就很大很大了,说的好像有多巧一样。
姬时又道:“可你再哼哼下去的话,我只能叫你霍哼哼了。”
霍云还想哼,忍住了,不耐烦地看向姬时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今日落在你们手上是运道不济,可我这些鸟众十二万,都是家中顶梁,国之精锐,要是死在这里,我北凤国定与你西凤不死不休。”
她这话说得很果断,有一种生死置之度外的冰冷,她也不为这些人求饶,只将后果说清楚,摆在姬时眼前。
姬时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我不想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所以我保证,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死。”
霍云愣了一下,姬时又道:“她们晚上就走,我会留两天。”
这也是和黎命商量好的,黎命真不担心姬时出事,她走到哪儿能出事?等黎命带人走光了,姬时将这些人按在原地按两天,她翅膀一啪嗒再追上大军就是了,大家都是猛禽鸟雀混着飞的,还有不少人带着存粮,哪有姬时飞得快。
小太阳渐渐升起的时候,黎命带着人朝深入北凤的方向飞去了,姬时揽着霍云坐在田埂上目送她们飞远,这时姬时感觉肚子有些饿了,摸了摸身上,摸出一包边郡的脆肉饼。
脆肉饼被贴身带了两天,已经不脆了,隔着油纸摸着发软,姬时给霍云分了两张肉饼。霍云起初不肯要,但姬时两口一张饼吃得满嘴流油,最后带几分渴望地看向她手里这两张,霍云立刻就动了,两张饼叠在一起咬了一大口,略带得意地看向姬时。
姬时擦了擦嘴角的油,笑眯眯地道:“羊肉的,冷着吃可能拉肚子,要不要熬点麦粒粥喝?”
霍云没动,姬时去堆了个土灶,去农庄借了个锅,捡了碎麦粒来熬粥,一大锅粥熬得咕嘟嘟的,她也不怕烫,端着锅就放到了田埂上。
秋夜天高气爽,霍云吃了两张油脂冷凝的羊肉饼,确实肚子里不大舒服,犹豫再三还是喝了姬时的粥,热腾腾两碗下肚,整个人都舒坦了,靠着一堆麦杆垛发出满足的喟叹。
姬时这时才问道:“你们带了粮食没有?”
霍云警惕地看她,姬时摆摆手,“不要你们的粮食,也不烧你们的粮食,你吃饱了,那边十多万……哦,十二万是吧?她们两天没吃了。”
年轻的主将瞪着一双猫儿似的大眼睛和姬时对视许久,哼了一声,报了后援粮仓的地址。
姬时等到半夜有一批人陆陆续续从僵直中清醒,带着人去了一趟粮仓回来,霍云是真的累狠了,一脚睡到第二天清早,她一个鲤鱼打挺从麦秆垛里跳出来,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愣住了。
被收割过的田地里四散着许多土堆的灶台,从粮仓搬来的大锅熬着许多麦粥,偶尔也有些中下层将领围了小灶煮面条的,到处是热气腾腾,那西凤的怪人端着个大海碗一边喝粥,一边游走在士卒之间,自在地仿佛身处在西凤军营一样。
霍云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带领的这十二万士卒,可是北凤最精锐的年轻部队了啊!既然都醒了,为什么……能和敌人这样自然地相处着啊!
副将宋音本来也蹲在田埂上嗦面条呢,见到主将醒了,连忙凑过来,对上霍云锐利的视线,副将急忙问道:“将军,你吃面条还是面粥?”
霍云:“你们都醒了,为什么不冲上去干她?你们还记得自己是北凤的士兵吗?”
副将想了想,委婉地道:“将军,要不吃点面条吧。”
霍云愤怒地接过副将手里的碗就要砸,姬时从两亩地外猛然窜了过来接住碗,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连面条都不吃了?而且碗是和人家庄上借的!”
姬时把碗还给副将匆匆走了,感情她游走在士卒中间是怕有人拒食摔碗。
等姬时的背影渐渐远去了,副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面条,又看了看霍云,小声地劝道:“将军,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霍云怒声喝道:“不要你剩的,给我来一整碗的。”
第48章
军队是等级森严的地方, 等级体现在士卒们都有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木碗,而统率千人以上的将领们……啥也没带。
姬时觉得自己的脸皮是练出来了,昨天才割了人家的麦子,今天就厚着脸皮去人家庄上借碗, 实在要多亏农人淳朴, 什么都没多说就借出来的百十个碗, 才把这些出门都不带碗的将领吃饭问题解决。
北凤离这最近的军粮仓库位置姬时已经清楚,但她压根没去记, 毕竟这些存粮数目很少, 也很快会吃光。就和黎命一样,霍云带的这十二万兵员并不是守备军,她们也是取食军,只不过是还没出发前往南凤,就先发现了西凤的取食军,想埋伏上一波罢了。
既然大家都是取食军, 那姬时弯着的腰杆子也能挺直了, 等霍云两碗面条带面汤都吃喝干净,她凑了过来,笑着说:“霍将军,我们的人已经走远,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守备军得按着点,取食军不可能一直追着西凤军走,她们也得离国去就食,所以姬时准备提前放了她们。
霍云打了个饱嗝,瞥了姬时一眼, “过会儿就走。”
姬时点点头,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 平良郡在什么地方?”
霍云眉头皱起,去年平良郡被东凤洗劫一空,不止粮食,连许多平民也被掳走为奴,所以今年守备军在平良郡布置了重兵,这西凤怪人想去平良郡,可不是个好主意。
她刚想开口,就听姬时笑眯眯地道:“只是去看看,听说去年……”
霍云哼了一声,给姬时指了方向,说了大概路程,然后就命令士卒收拾锅碗准备上路。要还给农庄的碗筷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放在田埂边,姬时朝着飞行而去的猛禽大军挥了挥手,然后朝着平良郡飞去。
青苗郡距离平良郡有八百里之远,两者之间横跨了一个邱合郡,姬时发现北凤越往北飞天气越寒冷,有的农田已经在收割,有的庄稼甚至还半青不黄,她一路飞至平良郡最边上的一座县城,远远地就看到城中戒严。
平良郡有些像青苗郡,它是和东凤的边郡接壤之地,只不过和东凤并不相隔一条江,而是隔着几座连绵山脉。对于飞鸟来说,隔山并不算什么,除了少部分飞不高的鸟,大多数飞鸟都能翻山越岭如在平地。
北凤的守备军人数要低于取食军,这是因为除了西凤,其他凤国都没有加入野鸟参战的习惯。黎命可以精挑细选猛禽取食,是因为她的人手很充足,能留下更多的士卒参与守备,北凤没有这个条件,每年都只能固守一方区域,而做不到黎星那样动态防守。
显然今年北凤主要的防守区域就在平良郡,不止因为平良郡去年遭遇洗劫,还因为平良郡是对战东凤的第一线,想来今年北凤是铆足劲要打一打东凤的势头了。
姬时没有进县城,她在附近的村子边上等了一天半,差不多到了她和黎命约定好的时间,她又去找黎命会合了一次,然后又回到平良郡,要说她这么来回折腾的目的……嗯,没人规定取食的路上不能救人吧?
已知东凤是四国之中唯一一个会在取食同时杀人掳人的恶势力,西凤的大军又在人家北凤这里吃这里喝,姬时想到那些还借碗给她的淳朴农人,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
等到第三天下半夜的时候,姬时正在草垛子里熟睡,猛然就听见无数鸟翅拍打声,尖叫和怒吼交织在一起,稚嫩的哭叫撕破夜空,她飞快地从草垛子里探出脑袋。
她见到黑压压的满天飞鸟俯冲而下,在离地两三米的时候又化为人形,这些东凤的士卒大多单手持剑而非镰刀,身上也不背筐,很熟练地踹门,见到女人就挥剑砍杀,见到年轻男子就捆绑起来,没有价值的老弱更是一剑一个取走性命。
有个离姬时很近的幼童奔逃在田间,他那么小小的一个幼童,四五岁大的模样,身后却追着两个高大的猛禽士卒,她们的剑对准幼童稚嫩的背脊就要砍杀而下,要把这小小的生命分割成两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姬时以为自己会很快发出凤鸣压制所有人,但她试图张了几次嘴却发不出声音,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她嘴唇难以开合,直到双眼充血,怒发冲冠,姬时忽然发出一声啸叫。
她抬起双臂举起一个巨大火球向上投掷,猛然间,一道人耳难以听清的嗡鸣在天地间震荡一下,火球如盛开的花朵平铺在天空中,渐渐下落,直到落到离人的发顶很近的地方,大约离地也就三四米的样子。
火幕覆盖在每个人的头顶,偶尔有火花坠落,烧灼得发顶滚烫,无论是正在杀戮的东凤士卒,还是哭叫奔逃或反抗的北凤平民,都在这片火光下安静无声,姬时抱起抽噎的幼童,拍了拍他的背脊,把他放在田间地头。
姬时看着仿佛凝固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气,“东凤的人,往田里走。北凤的人没事的回家去,关上院门别出来了,家里有死伤的过来指认凶手,留几位乡里贤老过来见证。”
在火幕的威胁下,混杂在一起的人群逐渐分开,许多人回到家里紧紧关上门,只留下差不多百十个人抱着地上躺着的尸体或者伤者,战战兢兢地看向姬时。平良郡的口音和青苗郡的差别就很大了,何况姬时的口音原本也不是边郡的口音,北凤人很容易分辨出姬时并不是她们的将军。
这时几位上了年纪的妇人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为首的老妇带头向姬时深深下拜,感激道:“这位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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