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一定没事的,慕公子可是答应过要娶姑娘的。”
仲夏帮江云亭上妆,薄粉盖住淡青,素净的面上因为提及两人的婚约而有了浅浅的粉,明媚许多。
她勾着唇,语气似呢喃:“嗯,我信他。”
自母亲去世后,她最信的便是慕子明。
今日的江云亭,一席玉色绣花素裙,广袖垂落,盖住皓白手腕,腰肢纤细,行动时因为主人家的雀跃,裙摆荡开,是那枝头开到极致的娇花。
门口暗处,沈遇看着对方蹁跹而过的身影,眸色暗沉。
这几日因为不曾和江云亭说话,夜里便是春梦绵绵。
梦中那人的眉眼,一如此时鲜活,带着令人沉迷的魅力。
“爷,那边传来消息,郡主到了,可否要想办法让表姑娘改日再去?”
扶桑询问着。
日子太好,要是直接撞上,他怕表姑娘吃亏啊,毕竟那长乐郡主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
“为何要避开。”
“看得清楚……”才能早早死心。
后面的话,沈遇自唇齿之中咽下,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期待,和一丝丝的烦躁。
那古怪的情绪,压在心头,让他想起江云亭微笑的容颜。
再美丽的花,开到极致,迎来的只是凋零。
那么江云亭,你呢,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第23章 阿梨,你是山中野梨
明楼坊一处宅院面前,朴素的马车缓缓而来。
江云亭撩开帘子,看着前方的院门,笑意自心底浮现,期待感溢满了心怀。
“姑娘,快去吧。”
仲夏在身后打趣,江云亭瞪了对方一眼,含羞带怯的一眼毫无杀伤力,反而让仲夏捂嘴偷笑。
帘子还未放下,就见到院门打开,有一文雅郎君走出来,正是慕子明。
文质彬彬的模样一如记忆里的那人,江云亭舍不得移开眼,下一瞬,就见到那人身后又走出一个女子。
隔着些距离,她听不到两人说话,却能见到慕子明低头时柔情似水的面容。
袖子遮掩下,他牵起那女子的手,在女子的面颊上落下旖旎的一吻。
那神态,珍重异常。
她见到,那女子抬头,面容娇羞,眸中是款款深情,媚色无边的面容上有着甜美的笑靥。
那笑容作刀,撕碎江云亭所有的梦境。
虚虚的一抱,诉说着两人的情意。
慕子明站在门口,目送那女子离开才转身进屋。
江云亭跌坐在车内,她捂着心口,窒息感传来。
一张芙蓉面白如冬日雪。
她揪着自己的心口,手指绷紧,脑海中回放的刚刚的那一幕幕,苦涩自眼底溢开,再也无法遮掩。
心底的期望,被狠狠敲碎,疼的她浑身轻颤。
恍惚中,她想起两人的过往。
只是那人的面容在回忆中像是覆盖了一层雾,再也无法看清。
“姑娘,姑娘!”
仲夏没看到那一幕,见到江云亭的异样,担忧喊着。
而待江云亭抬眼时,仲夏见到自家姑娘眼底的泪,晶莹的泪珠坠在长捷上,眼里的脆弱压的人心尖都在疼。
“姑娘,要不改日我们再来吧。”
仲夏抓住江云亭的胳膊,却被拂开,脸上是执拗。
“不,就现在。”
她很想知道,见到自己此刻上门,对方那张脸上会露出什么错愕的表情。
她撑着自己站起来,下了马车。
整理好自己的衣裙,江云亭一步步走向那里。
明明很短的距离,在她眼里遥隔千里,沉重的双腿迈不开。
好不容易走到门口的江云亭,才发现自己肢体僵硬,仿佛灌了铅。
扯扯嘴角,江云亭想笑,笑不出来。
她抬手,落在门上。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后,响起了加快的步伐,她能听到那人正在快步而来。
“长乐,是什么东西忘……”
门从内打开,慕子明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可他对上门外女子那一双烟眸时,他错愕张嘴。
下意识看向右侧街道,长乐郡主的马车早已离开。
他又观察江云亭,暗忖着江云亭可曾看到些什么。
而慕子明这些小动作,尽在眼底。
江云亭看的明白,对方见到自己时,没有半点惊喜,反而是恐惧和考量。
他不希望看到自己。
他望着自己,眼底有熟悉的情感,可那情感掺杂太多的东西,而她只是那些中小小的一部分。
“子明哥哥……”
她开口,声音暗哑,她想,她得用多大的力量,才能忍住喉咙中的咽哽啊。
“我找你很久了。”
“你为什么躲着我呢?”
心脏在刺痛,一刀又一刀的切割着。
“阿梨,我……”
慕子明想要回答,可他看着江云亭的清澈的眼,却什么都说不出。
阿梨,这一声如此缱绻撩人。
听着这个称呼,江云亭更是苦笑开,她抬着头,不肯让泪流下,却想起母亲的话。
“阿梨,你出生时,满园梨花盛开,可我更希望我的阿梨啊,不做这宅院中的风景,而是山涧野梨花,最起码,自由自在的。”
这是她的闺名,除开母亲,就只有慕子明会这般喊着自己。
可母亲已去,慕子明呢。
朦胧的眼落在这人身上,这人容颜不曾改变,可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此陌生。
“为什么?”
她听到自己在问。
子明哥哥,为什么啊,说好的风雨同舟,此生不负呢。
“阿梨,我。”
慕子明抿唇,见到不远处有人影晃动,他拉住江云亭,将人拽到院子里。
门合上,遮掩外面的视线,慕子明松了口气,转眼见到的就是江云亭嘴角的那一缕嘲讽。
两人一起长大,她懂他的心虚。
思及此,慕子明避开眼前女子那双藏着万千痛苦的眼,声音绷成一条直线,隐忍而沙哑。
“阿梨,我们进屋说吧。”
他再度伸手,想要像往常那样,拉着她走着,他记得她的手,软如云,葱白柔嫩,让他偏爱。
“进屋?”
“慕子明,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走进你的屋子。”
“是未婚妻,还是见不得光的故人。”
江云亭后退一步,甩开对方的手,让自己站在头顶那日光之下。
三月的日光,带着暖意,可她感受不到。
她是身处冰窖中的人,寒气侵袭身体,让她站不稳,而曾经给她温暖的人,近在眼前,却不可……触摸。
她看着那躲在屋檐下方阴影中的慕子明,问的直白,也问的残忍。
心口血淋淋的疼着,她木着脸,咬着唇,不让自己溢出一丝丝哭声。
少女的背脊,在细碎的光影下如此清瘦,却挺拔如竹,带着令人心疼的孤寂。
沉默在蔓延。
慕子明多次张嘴,却吐不出一句话来。
他深知眼前人的骄傲,绝不想听到一句谎言和敷衍,满腹才华,最终化作一句轻轻的话。
他说:“阿梨,对不起。”
他想,阿梨,你为何要现在出现呢。
再等等,等我春闱高中,再过殿试,等我娶了长了郡主,在告诉郡主你的存在。
那时,我成了和郡主的好事,郡主那么贴心,一定会让阿梨留在他的身边当一个贵妾的。
而阿梨呢,阿梨懂事乖巧,一定能理解他的苦心吧。
可这些话,他不敢说出来,他的视线越过江云亭,落在这汴京繁华梦中。
他自视甚高,在南陵压着那么多的才子。
来了汴京,他也证明了自己足够出众,他的才华也能让汴京的天之骄子赞扬。
可那些高高在上的夸赞,在他眼里是屈辱。
他要的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不是心血来潮的施舍。
而这些,身处寒门的他,注定难于寻到,谁想和他一个无权无势还无财的人展望未来呢。
第24章 前尘不可念
慕子明想起自己在汴京初来乍到的时候,不管做什么都碰的头破血流。
他引以为傲的文章,比不过花天酒地的阔绰。
短短几个月,他就知道,以他的身份,想要爬到高处,得花费几十年乃至一辈子,而有些人,一出身就拥有。
如此差距,令他痛苦。
他想磨平两者之间的距离,所以当长乐郡主伸出橄榄枝时,他犹豫了,心动了。
长乐郡主模样出众,身份高贵,有才学,对方也尊重他,更欣赏他的才华。
自从认识长乐郡主,一些人开始对他低头。
他们喊着自己慕公子,声声切切的都是羡慕。
虚荣心在那一刻得到满足。
他给自己计划好了未来,在这未来中,是拥有江云亭一个位置的。
他永远记得,那在南陵城中,陪着自己日夜苦读的美丽姑娘。
那是一朵盛放在他掌中的梨花,干净到他从未忘却,只是这朵梨花,暂时需要为雍容富贵的牡丹让路。
牡丹乃天姿国色,山涧野梨花本就比之不及的。
他都想好到时候怎么说服对方了,可当对方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知道,眼前的女子,看透自己所有的卑劣。
“阿梨,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他说着,便听到一声轻笑。
那笑声在转大,而被他亲昵称呼的少女,再度拉开和他的距离。
江云亭在笑,笑的肚子疼,笑的她顾不上形象,捂着肚子,笑的悲凉。
“补偿我,慕子明,你要怎么补偿我,是娶我为妻,还是让我为妾。”
“可慕子明,你知道的,我江云亭此生不会为妾,而你更清楚,你不会娶我为妻。”
“所以慕子明,何必如此虚伪呢。”
“你瞒不住我的啊。”
是啊,慕子明根本瞒不住她的,在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就预料到两人最后的结局。
她擦着自己眼角的泪水,精致的容颜上染上憔悴,那一双秋水明眸被烟尘覆盖变得黯淡无光。
在对方哑口无言中,她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细小,却又清晰可闻。
“慕子明,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她执着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抛却两人十几年情谊的答案。
“阿梨,抱歉,我需要帮助,而你……”
“而我身份太低,帮不了你是吗?”江云亭抢过话头,她讥讽一笑,声音变得凌厉。
“可慕子明,你既然做了决定,为何不直言告知呢,你也该懂我,懂我不会对你死缠烂打。”
若这么久,对方在书信中透漏一言半句,她定会发现,便不会做出今日这自取其辱之举,甚至不会来这……汴京。
没了慕子明,南陵和汴京,对她而言没什么不同。
“慕子明,从南陵到汴京,山高水远,道途艰难,可走了这一趟的不只是你。”
她远行千里,赴约而来,可这约定早就被喂了狗,还真是可笑啊。
红唇微勾,她想笑,可脸颊僵硬,她想,她现在的面容一定很丑陋吧。
“阿梨,我……”
慕子明见到江云亭眼里浮现的决绝,一种即将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惊慌感攥住了他的心神。
他试图挽回,他说:“阿梨,原谅我吧,留在我身边吧,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的,就像我对杨姨承诺的那样。”
“够了,慕子明,你怎么有脸提起我母亲。”
江云亭骤然呵斥,她的声音尖锐,带着高涨的怒火。
“慕子明,当年是你在我母亲病榻面前说娶我为妻,照顾我一生。”
“你想要道歉,那就去我母亲的坟前跪下。”
“可你敢吗慕子明。”
她嗤笑,看着慕子明脸上的阴郁和隐忍的怒火,她才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眼前人般。
是她看走眼了吗。
不,她没有。
南陵的子明哥哥,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可这汴京城中的慕子明,不是了啊。
江云亭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像个泼妇,不要让对方继续践踏你。
曾经的悸动在心中下沉,最终沉入无光的渊海中,被无尽的黑暗包裹,再也不见。
子明哥哥不见了啊。
她听到暗中有谁在哭泣,嘶声裂肺。
可那不是她。
她答应过母亲,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的比谁都坚强。
山涧的野梨花,本就生命力旺盛,怎会被这点风雨打倒呢。
她睁开眼,那些犹豫消失不见,如拨云见月清华漫天。
“慕公子,阿梨这个称呼还请你别再喊着。”
“两家婚约就此罢休,前尘不念,前路漫漫,各走一边。”
“你我自此陌路,永不回头。”
胸腔在这一刻传来麻痹的般的痛感,那些情绪被江云亭狠狠按下。
她决然转身,不再看慕子明一眼,大步而去。
她江云亭,不是摇尾乞怜之辈,昨日之日不可留,弃了便是。
掌心中火辣辣的疼着,江云亭在迈门而出时,擦干脸上的泪,她挺着腰杆,不曾理会身后的呼喊。
身后的声音在消失,周围的人流如同树影晃动,模糊的看不清楚。
她爬上了车,浑身力气在此刻消失。
面对仲夏关切的表情,她扬唇一笑,笑的凄然:“仲夏,你家姑娘我啊,以后就一个人啦。”
“姑娘,怎会……”
仲夏楞然,随即愤怒,她想冲出去问问那慕子明怎么敢这么对自家姑娘。
可她的手被拉住,她见到江云亭在摇头。
“没事的仲夏。”
她没事的,再痛苦,还能比亲眼看着母亲去世更加痛苦吗。
她靠着车壁,任由自己沉入那悲戚中。
曾经满当当的心,如今荒芜一片。
那死寂的荒原中起了一场大火,火灭时分,一切皆已烟消云散,往日不在。
“走吧,回去吧。”
她听到飘忽的声音,似在云端,又猛然坠落万丈深渊,破碎的不成调子。
“姑娘,我们回去,回去。”
仲夏泣不成声,她喊着车夫回去,马车调转,期间和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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