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桐不像生来就在一线城市的学生,自幼除去接受学校的系统教学,还会在外面上大量的兴趣班,在层出不穷的新奇领域和广袤选择中,花费数年去探寻,找到适合自己的、取悦自己的方向。
就像江奕白在上学期的发言中表露过的,他喜欢篮球,喜欢游戏,喜欢登山野营。
巩桐相信,依照他的学习能力,任意挑选一样作为未来的主攻,都会成为该行业的佼佼者。
而她呢?
只会读书,只接触过读书。
到头来,成绩还只能在这所群英荟萃的重点高中,排到十三班。
为了不干扰学生的自我思索和隐私,张老师没有下去四处转,仅仅是站在讲台上观望。
他约莫发现了有些学生难以下笔,适当地提建议:“如果实在是找不出长期目标的同学,可以先设立一个阶段性的短期目标。”
巩桐取出最喜欢的一支钢笔,打开笔帽又迟疑了。
于她而言,短期目标的确立比长期目标简单不了多少。
右手边的赵柯忽然轻骂了一声:“靠,江二白又来眼气我们这种渣渣。”
入耳这个外号,巩桐无意识地顿了一秒,随后佯装不慌不忙地抬起脑袋,朝同桌注视的方向瞧去。
江奕白换了一套黑白相间的球服,抱着橙红色的篮球跑出了教学楼,站去亭亭如盖的香樟树下,特欠揍地冲赵柯扬了下篮球,蔓延在唇边的笑意有午后灿阳都远远追不上的绚烂。
巩桐分明知道他不是冲着自己笑的,还是被那两颗浅淡却不失热烈的梨涡晃了下眼。
旋即,江奕白掉头跑去了篮球场。
“他不上班会课吗?”巩桐悄声问。
“断层式年级第一的特权,校长特批的。”赵柯气得牙痒痒,“他说等我考去了一班,坐到了他那个位子,也能享受。”
江奕白自由行径的速度极快,不会儿就没了影子,巩桐再望了两眼他经过的地方,捕捉到一个关键性的信息:“还可以考去一班?”
“有本事就可以啊。”赵柯科普道,“我们学校的管理制度贼变态,严格实行轮班制,每学期按照期末成绩排班级。”
巩桐错觉窗外的日光明亮了不少,有丝丝缕缕照向了迷惘的她。
赵柯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这种中截子班的渣渣就不要痴心妄想一班了,三中实施这个制度以来的几年,出现过的最强黑马是从七班一路考进了一班,我们可是十三班唉,等到了高三,不往后面的班级掉就谢天谢地了。”
巩桐悄悄抿紧了唇瓣,指尖用力,在A4纸的边缘留下了不浅的捏痕。
忽而,她放平了白纸,挥动钢笔,一鼓作气地记录下适才汹涌在脑海的短期目标:
【考去一班。】
和江奕白做同班同学。
第5章 跑操
那张写上了好不容易想出的短期目标的纸条被巩桐细致对折两次,夹进了最爱的英语课本里。
她放学回到西郊壹号以后,为此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每科多买了两套练习题,每天晚上追加了一个小时的刷题量。
在三中上了几天学,巩桐在热心肠的赵柯和宁筱萌的帮助下,日渐对学校熟悉起来。
偶尔晚饭之后,晚自习之前,她会和宁筱萌去转操场,逛校园里面的绿化。
三中植被之丰富,是巩桐在假期里,来学校外面闲逛时就关注到的,百年树龄的香樟郁郁葱葱,长势茂密,几乎覆盖了每一条人行小径。
饶是日头威力不减多少的夏末秋初,穿行在其间,也不用担心遭受暴晒,层层叠叠的叶片早已将日光分割成碎屑,落下柔和的斑斑点点。
这个黄昏,巩桐又和宁筱萌在校园中进行饭后消食,顺便在意识层面,为明天要写的语文命题作文搜刮素材。
倏然,宁筱萌摇晃着她纤细的胳膊,想一出问一出:“桐桐,你来我们学校快一个星期了,最喜欢哪里?”
比起极度消耗脑细胞,以缜密逻辑思维为主的数理化,巩桐更喜欢,也更擅长语文和英语,她正专心致志地思索作文,闻此回归当下,略微思考过后,指了指四周:“走这些路。”
宁筱萌噗嗤笑了:“你不是喜欢走这些路,是喜欢周边的花花草草吧?”
她不提,巩桐还不觉得。
她一提,巩桐仔细地望了望围绕在香樟树下,品种繁多,色泽大相径庭的花草。
她确实是喜欢那些植物,喜欢那份乱中有序,相得益彰的巧妙搭配,与古朴沉稳的香樟交相辉映,大胆碰撞。
她想,这位园艺设计师一定极具个性。
“你为什么知道我喜欢的是花草?”巩桐不解地问。
宁筱萌一口道来:“学校的人都喜欢啊。”
她立马改了口:“不,准确点儿说,是学校的女生都喜欢。”
巩桐一个疑惑刚得到解答,另一个更大的又浮出了水面。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宁筱萌看了眼手表,“哎呀”一大声,拉起她就往教学楼跑:“快走,马上要上课了,物理大牛的晚自习谁敢迟到半秒钟啊,要被罚站一个星期的!”
如此,巩桐也算是很快融入了新校园的新生活,不过有一点可惜的是,巩桐始终找不到机会还江奕白的伞。
他们不在一个班一层楼,碰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巩桐不想惊动其他任何人,又想亲手交给他,难度着实不低。
一直到周五这天,断断续续下了几天晨雨的蓉市迎来了久违的朝霞,天际从清晨开始放晴。
巩桐早上踩着梦幻的玫瑰色霞光,进入教室,听见宁筱萌和赵柯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她放下书包,左看看右望望,好奇:“你们怎么了?”
宁筱萌:“天晴了。”
赵柯:“要跑课间操了。”
宁筱萌:“还要跑足足三圈。”
赵柯:“四百米一圈的操场啊。”
宁筱萌:“加起来就是一千二百米啊。”
赵柯:“可怜的我哦。”
宁筱萌:“悲催的我哦。”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得像是马上能搭台说相声。
巩桐细致听完,可算是弄明白了原委。
她早就听说三中看重跑操的程度仅次于成绩和纪律,非必要情况不请假。
“桐桐,你跑步怎么样?”宁筱萌一问出口,赵柯两只眼睛也转向了巩桐。
巩桐小弧度地伸了伸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如实回:“不好。”
她中考的体考就差点没及格。
宁筱萌叹气:“我也不好。”
赵柯拍两下自己吃得浑圆的肚子:“我更不好。”
得知他们都不擅长体育,巩桐也就放心了,等会儿课间跑起来,狼狈的应该不会只有她一个。
“赵小胖,你该减肥了,当心三高提前看上你。”宁筱萌身体前倾,隔着一个巩桐还要孜孜不倦地戳他心窝子。
赵柯习以为常,浑然不在意:“好不容易养起来的神膘,三两天就减下去了多不划算?”
“你是减不了吧。”
“我是不想减。”
两人隔空拌嘴是家常便饭,巩桐轻轻摇头笑了笑,捧一本英语小册子,椅子往后挪了一小段,靠去椅背记单词,给他们留出位置互看对方,再自动屏蔽掉他们的骂战。
一节课后的大课间,全校学生前往操场,高一被分到附近的足球场来回跑,高二和高三则在跑跑道。
位于跑道上的班级依次站位,高二一班排在最前方,巩桐和宁筱萌同路抵达操场,前者不经意地瞥向一班方队。
这个汇聚了清北人才,未来栋梁的拔尖班级,和后方队伍存在一定的差别,他们十之八.九闲不下来,趁着等待跑操的几分钟,手捧小册子在背。
而其中没有背书,专注于热身活动的男生就显得突兀。
江奕白鹤立鸡群,站于整支队伍的最前端,不时活动脚踝和手腕,天生的琥珀色眼眸揉入一缕光亮,散淡地定向前方。
巩桐脚步不停,但脑袋侧转的弧度不由大了两分,多瞅了他一眼。
“桐桐,你在看江奕白啊?”宁筱萌蓦地出声。
巩桐好似被电了一下,眼中全是无措的惊乱,忙不迭收回视线,左手险些没有跟上右脚,走成顺拐:“没,随便看看。”
宁筱萌心思极浅,常常浮于表面,立刻就相信了,还考虑到她是转校生,主动解释:“每个班要选一个领跑的,江奕白是他们一班的领跑。”
巩桐点点头,示意了解了。
十三班的位置恰巧在第二个弯道,和斜对面的一班形成了一个小夹角,可以遥遥望见。
巩桐身高一般,一米六二,被安排到了班级中间排,左侧边缘。
她扬起细长的脖颈,越过广袤操场和攒动的人头,精准无误地瞥见那抹犹如翠竹般挺拔颀长的身影,禁不住感慨以往在小镇上条件简陋,没接触过太多电子产品,眼睛保护得好。
随着时间推移,操场被井然有序地填满,响彻全场的音乐声产生了变化,所有学生活动起来,朝前方小跑。
有些人仿佛是强力胶属性,纵然远隔上百米,巩桐的眸光也始终被他牵引。
她瞧见少年在橙红色跑道上矫健地跨出第一步,张弛有度地摆臂迈腿,额前的黑发胡乱往后面飞。
他始终领先班级队伍两到三米,早于所有人体悟曦光,相拥清风。
巩桐的双脚在人群中跨动,明确地向着一个人,下意识地认为他不只是在领跑他们班,而是在领跑全年级。
她也是其中一员。
要说在一系列体育项目中,巩桐最受不了哪一项,一定非长跑莫属,她往往跑半圈走半圈。
但此刻,她望着从容向前,毫不拖泥带水的少年,闷头咬着牙,一刻不停地往前方冲。
中高强度的长跑,不乏女生受不住,去旁边停上一圈半圈,她一点没停。
直至音乐再度转变,成了安抚的舒缓曲调,巩桐跟随全班回到一切的起点,紧绷的神经即刻松懈,整具躯体似是崩坏了的弓弦,不知道从何处借来的气力瞬时抽干,要裂成两半。
她眼冒金星,双腿发酸发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应声倒地。
指挥全场的体育老师宣布了解散,周围的同学组队回教室,巩桐却纹丝不动,唯恐一个不慎,就会栽下去。
还是更后面的宁筱萌和赵柯发现她的异样,双双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桐桐你还好吧?”
“桐桐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要不要去校医室?”
巩桐双唇咬成了可怖的惨白,刘海散乱,呼呼喘着粗气,乏力地软靠上宁筱萌。
她有轻微的耳鸣,听不太清楚声音,有气无力地盯了盯两人,惊奇地发觉宁筱萌和赵柯虽然也有运动后的脸红热汗,但也仅仅表现为脸红热汗。
他们所说的不擅长跑步,只是稍微不擅长。
或者是他们早已在经年累月的被折磨中,适应了三中跑步的强度,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巩桐不同,她作为一个体育废柴,初次尝试这种强度,恍惚感觉要了半条命。
半晌听不到她回话,又瞧见她不忍直视的面色,宁筱萌急得哇哇叫,再一次提出:“我们去校医室。”
缓了两分钟,巩桐的听力勉强恢复正常,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剧烈运动后多休息一会儿便好,于是摇了摇头,和他们缓慢往回走。
然而没走多远,巩桐望见了那个明明遇见的次数算不上频繁,却已然刻入记忆深处的男生。
逐渐散场后的操场的人流早不能和先前相比,江奕白一个人停在一班的位置,不时望一眼他们这边,八成是在等赵柯。
巩桐立即瞥了瞥身侧皱着浓墨般的眉头,担忧不已的赵柯,想说叫他快走。
她现在的模样绝对狼狈到像一只落汤鸡,万分不想让江奕白近距离地撞见。
然而她劝说的话还没出口,江奕白明亮的眼眸微微闪烁,深望了他们这边一下,掉头跑走了。
巩桐坚决不愿意在如此糟糕的情形下和他打照面,但眼睁睁看着他在盯了他们这方过后就快速离去,心头不可避免地空掉了一块。
加上还没有完全从经历长跑的酸胀难受中缓和过来,她眼眶泛起一股又一股的酸意。
有些想哭。
巩桐干脆低下了脑袋,僵硬而机械地靠着宁筱萌走,脚下平整的道路像是变得锈迹斑斑,不堪入目。
直至一股带有雨后潮润气息,强势的劲风自前方卷来,一双洗刷得不染一尘的男士球鞋驻步在跟前。
巩桐怔了怔,后知后觉地和宁筱萌、赵柯一块儿停了下来。
她艰难地昂起头,意想不到地闯入了江奕白琥珀色的眼瞳。
而他骨感养眼的手上多了一杯喝的。
“江哥,你干嘛啊?”
三人正费解,江奕白将杯子伸到了虚弱的巩桐面前,话音轻颤,是快速跑动的后遗症:“淡盐水,校医开的。”
堆积的燥热与憋闷顷刻间被清凉的水汽冲散,贫瘠到寸草不生的荒土快要绿意遍野。
巩桐短暂的惊愕后,赶忙站稳接过,唯恐这一幕出自黄粱一梦,要牢牢地将杯子握进手里,感受触感才敢相信:“谢谢。”
话音由自己吐出,又回到自己耳中。
她直觉此情此景有点熟悉,和那日奶茶店的接触相差不大。
女生气虚却仍有一丝天生甘甜的嗓音飘荡,江奕白喘了两口急促的粗气,看向她的眸光不着痕迹地变了变,隐有探究。
第6章 还伞
骄阳明晃,操场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三五成群,巩桐双手捧着淡盐水,不由沉入了怔愣。
她好想学一次电视剧里面的大人,立马去买一打彩票,看看今日偶然得来的泼天好运气,能不能帮助自己中个五百万。
不,她抱着少年亲手递来,承载过他体温的暖热水杯,已经感受过中五百万的滋味了。
巩桐举着杯子久久没有动静,还是在宁筱萌和赵柯的催促下,才小口小口地喝完。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左右,江奕白身为闻名全校的踩点大王,不着急回去,跟在赵柯身边,同他们仨慢悠悠晃回教学楼。
并排同行的路段不算短,巩桐从来没有和江奕白相处过这样长的时间,忍不住把脊背挺得更直,乱糟糟的刘海拨了又拨。
许是注意到她的神情举止有所异样,不太自在,赵柯说:“桐桐,你不用不好意思,江哥是看你脸色太差了,必须及时地补充水分,他经常这样帮助人的,他小时候帮老奶奶找丢失的小猫,走过几公里呢,我都怀疑他是不是那样走瘦的。”
“滚,我是喜欢上了打篮球和登山才瘦下来的。”江奕白第一个拆他的台。
宁筱萌第二个跳出来怼他:“桐桐也是你能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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