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友面前,兰馨素来沉稳有度,淡声询问江奕白:“你们还没吃饭吧?既然碰到了就一起?”
阿姨们的八卦欲丝毫不比年轻人少多少,纷纷附和:“是啊,一块儿去呗,我们好和奕白女朋友聊聊。”
“小姑娘一看就很乖,不介意和我们这些老阿姨一起吃饭吧?”
“我们包了前面那家川菜馆,味道很不错哦,厨子全是从蓉市那边聘请的。”
巩桐表面波澜不惊,心下却惴惴难安,她仔细瞟过兰馨精致描摹的眼眸,不难看出她又是在假心假意地邀请。
而那些眼高于顶的阿姨存有多少真心,不言而喻。
江奕白似是觉察到她的忐忑,偷偷捏了捏她的指节,断然拒绝:“不了,我女朋友胃不好,现在吃不了辣,阿姨们去吃吧,改天我做东,再请你们。”
话已至此,兰馨不便再说什么,带着好友离开之前,意有所指地打量巩桐好几眼。
巩桐维持温若春风的浅笑,礼貌和她们道完别,目送一行人上车离开,轻轻呼出一口气。
江奕白瞅向她:“很害怕?”
“有点。”巩桐如实告知,“你妈妈的气场太强了。”
她抬眼望向他过分硬挺的,和兰馨有几分相像的面部轮廓,莫名联想到重逢当天,他巡查子公司时,不苟言笑,横扫千军般的迫人情形。
“江总,我合理怀疑你工作时气场全开的样子,是受了阿姨的影响。”巩桐渐渐放松紧绷的心脏,玩笑道。
江奕白快速带她上了宾利,系好安全带,嘴一撇,颇有些意气用事,“我才不乐意当这个江总。”
“那你为什么要当?”
这是巩桐始终抱有的一大疑惑,他从前那般热爱风景园林设计,按理说绝对不会念金融,走上继承家业这条路。
她无比清楚,假如他本人不点头同意,没有人可以将他强求。
肆意洒脱,纵情而为的高野山风,谁能轻易拿捏摆布?
江奕白握上方向盘的双手僵直停滞,萦绕周身的暖意融融顷刻淡去,似有漫天风雪袭来,半晌没吭声。
巩桐留心到他陡然变化的面色,不由狐疑紧张,没再过多追问,转为聊起自己:“给你分享一件事,我在争取纪氏的项目。”
过去数年,江奕白因为一个祖辈赠予的姓氏,一个节节败退,不奋则亡的三口小家,被迫涉及、熟悉、驰骋商界,对风头正盛的纪氏的了解程度远高于她。
和纪氏相关的项目不会太小,江奕白替她高兴,同时灵敏地察觉到端倪,扭头去问:“因为我?”
“不算吧,”巩桐心虚地闪躲目光,撩了两下鬓发,“我也想更厉害,在业内的名气更大一些。”
江奕白注视着她,完全明白了,心疼地揉揉她脑袋:“我们乖乖已经很棒了,用不着给自己太大压力。”
“还好,没有很大压力。”巩桐笑意清浅地回。
兰馨没能如愿和儿子吃上一顿饭,思来想去,晚间给他发了消息:【听说你搬去她那里住了?】
【你能住得惯那种地方?】
江奕白收到这两条来意不善的消息时,刚才拆完今晚饭后和巩桐去逛商场,特意购置的花瓶,准备去拿一道买回来的鲜花,注水插上。
他一抬眼,便能瞅见巩桐伏案在几米开外的书桌,专注得半天也不见挪动一次。
创作者的设计灵感往往时隐时现,毫无规律可言,先前在回来的路上,她忽然想出纪氏那组设计稿还有可以润色的地方,一回来就坐去了那里。
江奕白收回眷恋的眸光,指尖快速翻飞,敲出一行冰冷字眼:【我现在过得很舒坦,您和爸不来打扰的话。】
兰馨对于此事的态度依旧不改:【她配不上你。】
类似的言论,江奕白从小到大听过的次数不在少数,他们那个乌烟瘴气的圈子,总免不了有人自认高人一等,傲慢地将其他人分成三六九等,但凡不在同一层面,都是不配。
他锁紧眉头,烦不胜烦。
【我们之间没有配不配的问题,如果有,只有我配不上她。】江奕白飞快点下发送键。
兰馨回得同样迅捷:【我今天都不好意思和那些朋友说她的家世。】
江奕白不假思索地回:【那是您的问题,她出身清白,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北城大学,留在北城,有什么不能说?】
【而且您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她,只知道凭借自己的刻板印象胡乱猜测,难道不觉得冒犯和武断吗?】
【如果您和爸能够祝福我们,自然最好,如果不能也没关系,我在中秋节的提议一直有效,你们要是实在看不过去,可以考虑回国外定居,我们都能眼不见心不烦。】
兰馨:【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回国,踏实过几天顺心日子,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不要爸妈了?】
江奕白提醒道:【妈,您和爸永远是我的家人,你们出国也不孤单,你们还有对方。】
兰馨没好气地回:【你的意思是假如非要在我们和她中间选一个,你肯定会站去她那边,是吧?】
江奕白:【无论什么选项,只要有她在,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她。】
兰馨估计被他气得够呛,没再发来。
江奕白烦躁地丢开手机,暂且把花瓶放去一边,走向聚精会神的巩桐。
此时她坐着的,书桌前的这把单人椅是江奕白住过来后,亲自去实体店试坐,千挑万选出来的,舒适度极佳。
巩桐天生骨架娇小,又习惯只坐椅子的前半部分,江奕白笔直走过去,双腿一跨,坐去了她的后方。
巩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一吓,笔尖高高抬起:“你做什么?”
“没什么。”江奕白环上她的腰,声色低缓,“就是想抱抱你。”
巩桐小声道:“我还在画图呢。”
江奕白下巴支去她清瘦的肩头,暧昧地磨蹭两下,“你画你的,我抱我的,互不干扰。”
巩桐:“……”
她感受到他愈发收紧的臂膀,无可奈何笑了声,揶揄道:“怕我跑了啊?”
江奕白不假思索:“嗯,怕你跑了。”
他的音色一向清冽纯净,此刻却无端多出些许落寞,往细了拆解,甚至还能觉出两分惶恐不安的忧惧。
巩桐难免愣住,视线一寸寸下移,定向他交握在身前的手臂,耳畔倏忽响起同事曾经说过的他相当黏她的那些话。
自从他们和好以后,他黏她的程度逐步上升,尤其是两人还住到了一块儿,他不知疲倦地跟上跟下,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抱她,亲她。
但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沾染他的小心翼翼。
生怕她会再提一次分手一样。
巩桐眼眶泛起了微微酸意,放下画笔蹭起来,反身坐到他腿上,搂住他的脖颈:“我不跑,永远不会跑。”
江奕白将脸埋入她温热的颈窝,深深嗅闻发丝散发的清甜果香,良久一动不动,抱得比任何一回都要用力。
新的一周,工作室内部在师姐的主持下,就由纪氏项目的设计方案,组织了一场公开公正的比试。
巩桐小组做出的设计图如愿以偿拿下此局,即将代表工作室去参加十月底的公开竞标。
北城的深秋可以称得上一年当中的极盛时节,最是绚丽多姿,浓墨重彩的赤红金灿染遍了大街小巷的繁多林木,一眼望去,便是瑰丽油画般的惊艳震撼。
也是在这个美不胜收的季节,巩桐迎来了纪氏的竞标会。
她从业以来,不是没有参与过竞标,甚至还有不错的战绩,但这一次尤为重视。
自然尤为紧张。
竞标这天,江奕白提前调换了工作任务,特意空出一整天的时间,全程陪同。
竞标地点定在纪氏总部大楼的会议室,送巩桐前往的路上,江奕白看出了她明显的忐忑,无心欣赏窗外的盛秋美景不说,双手不断挪来挪去。
他们坐的是后排,前方有老练的司机掌控方向盘,江奕白无所顾忌地握住巩桐的手,轻轻笑道:“怕什么?你准备得那么充分。”
过去大半个月,他亲眼看见她一遍又一遍地修改设计稿,反反复复背诵详尽的介绍词,力求尽善尽美。
他含笑的悦耳嗓音回荡耳畔,冰凉的手掌被他温暖包裹,巩桐抬起脑袋,迎上那一双动人心魄的漂亮眼眸,没来由地趋向心安。
这一瞬间的感觉变化,好似让她回到了多年以前,他在她最最迷茫窘迫的时候,认真笃定地对她说过“我在一班等你”。
“等会儿你要在台下看着我哈。”巩桐鬼使神差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一直被他坚定注视。
“好,”江奕白唇边的梨涡荡漾开来,比清润声线更加醉人,“除了你,我也看不到旁人。”
抵达装潢大气的会议室,轮到巩桐发言,她偷摸摸深呼吸一口,趁机收敛了所有的担忧与紧张。
她有条不紊站去话筒跟前,快速调整好高度,挤出恰到好处的社交微笑,:“大家好,我是青木工作室的风景园林设计师巩桐……”
巩桐从容不迫地播放PPT,讲述设计理念,视线礼貌巡视全场期间,偶尔抽空瞄一眼江奕白。
他独自坐在靠前的位置,一如先前在车上答应过她的,他始终略微昂起下颌,专心致志凝视她的一举一动,目光深邃缱绻,澎湃彰明较著的欣赏与赞叹。
但很快,江奕白身旁的空位猝不及防多出来一个人。
巩桐一边熟练讲述一边定睛细看,瞳仁禁不住微微收缩,暗涌诧异。
竟然是兰馨。
第64章 车祸
纪氏总部大楼管控严密, 尤其是这次对外竞标会,每一位入场人员必须手持邀请卡。
兰馨能够中途赶来,并且无声无息地坐到靠前的位置, 巩桐在一闪而逝的短促惊讶后, 便归位了理所当然。
依照她无与伦比的尊贵地位,不管走去哪里,应该都能轻而易举地拿到通行绿牌。
而兰馨为什么会要来听一场对她来说无足轻重的竞标会,更是无需多猜。
巩桐目前所站的位置,便是最优解释。
端坐台下的江奕白余光晃见身旁猝然多出来的身影, 偏头瞧去, 看见母亲端方有度的侧颜, 意外的情绪顷刻爬上眼角。
但他转瞬调整好状态,将全部的精力集中回巩桐身上, 隔空给了她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示意。
入目兰馨毫无预兆地出现,还是为了自己出现, 巩桐没有一点心惊胆战是不可能的。
但她撞上江奕白坚毅沉稳, 给足安全感的目光,仿若飘荡波浪滔天的海面一艘渺小渔船, 惊喜地遇上了千载难逢的风平浪静, 瞬间堆积满腔的惶惶然又瞬间消淡。
巩桐甚至再次上扬了嫣红唇瓣, 展露更为自信坦荡的笑容,侧过身, 继续张弛有度地介绍设计意图。
兰馨四平八稳地落座以后,便聚精会神地望向台上一席得体职业装扮的年轻女人, 没有分给自己儿子一个眼神。
直至听了好几分钟, 她才慢慢转过视线,瞅向一旁的江奕白。
他始终维持目不斜视的姿势, 饱含情绪的眼里除了藏有浓烈到难以掩饰的爱意,仿佛还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异样。
“你在羡慕她。”兰馨忽然小声开口。
江奕白照常目不转睛,音量极低地回:“准确点说,我为她感到高兴,她能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不受任何干扰。”
一个简简单单的“干扰”飘如耳道,兰馨眸光一凛,恍若遭受了当头棒喝。
她比其他一个人都要清楚,江奕白曾经有多么热爱园林设计。
他们在蓉市的家中有一间上百平米的书房,里面有堆积如山的纸质画稿。
江奕白从前一大心愿便是穷尽毕生所学,植根于这个变幻无穷、新意无穷的行业。
兰馨刷了一层昂贵睫毛膏的眼睫僵硬地颤了颤,眸光落向他左手小拇指上的丑陋疤痕,向来堪比巧夺天工艺术品,毫无破绽的神情罕见地暴露了一丝惊惧。
自从江奕白逼不得已遵从她和江照沣的意愿,不计一切地重新执掌家族企业,便彻底远离了园林设计,再也没有碰过,书房里的画稿全部被他封锁。
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再打开。
兰馨缓慢侧回脑袋,看向台上含一抹甘甜笑容,在自身最为熟悉的领域闪闪发光的女人,眸中不由自主多了一层深意。
她似乎有些理解了,从来洁身自好,没有接近过女色的江奕白为什么偏偏将她装进了心里。
她看似单薄寻常,不堪一击的身上,存在他一度无限憧憬,却再也不能随意触及的晶亮。
同其他参与竞标的团队代表讲完所差无几,巩桐做完最后的总结陈词,感谢大家的聆听过后,全场较为安静。
她关闭PPT,举止适宜地回了座位。
也是江奕白另外一边。
江奕白立即无所顾忌地握住了她的右手,用力团了团,靠近赞道:“很棒。”
巩桐和他对了下眼神,率先偏过脑袋,轻声和那边的兰馨打招呼:“阿姨好。”
兰馨稀罕地给予了回应,偏头直视,淡淡盯她两秒,清浅地点了下头。
又有设计公司的代表站了上去,巩桐很快摆正坐姿,竖起耳朵,当一个尊重他人,通晓礼数的听众。
这场竞标会不会故弄玄虚地吊人胃口,现场就会给出结果,看见所有参赛团队全部上台讲完,纪氏的代表团经过几番讨论,最终派出一位主管上去宣读最终的得标团队,巩桐不可避免地再一次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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