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在,自然陪着。”
虞晋垂眸,须臾,启唇回答。
*
宫中。
从洪文帝处出来,晏长裕径直回了东宫。他似乎并未被在镇国公府的事影响。回来后,便又进了书房办公,并未有不同。
只是看着桌上的公文,他又一次失神了,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头还有些疼。
脑中耳中,全都是方才在镇国公府时经历的一切。卫元朝的音容,犹如烙印一般,似生生刻在了脑海中。
晏长裕心中烦躁更甚了。
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只觉脑海里阵阵发胀,他甩了甩头,想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全都甩出去。
只是一个女子而已,他不用太过在意。妻子在他的生活中,本就不是最重要的。
然似乎没有什么用,反倒更难受了一些,视线竟逐渐模糊,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就这般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又做梦了。
许是心情烦闷,所以这次的梦,也不是什么好梦。
晏长裕梦到了他与卫元朝吵架。
为了陆瑾。
梦里的他把陆瑾接进了宫中,并还要立她为贵妃。这让晏长裕有些不能理解,他对陆瑾根本没有情意,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是梦里的记忆并不连贯,他看到的多只是一些零落的片段。
梦中的卫元朝因此事与他大吵了一架。
他看得出她很生气,也很难过,竟连眼眶都发了红。可梦中的他,看上去竟无动于衷,依然执意如此。
“你想要纳妾,除非我死!”
他听到梦中的卫元朝如此道。
这句话如重锤一般,猛然落在了他心上。晏长裕当即心口一跳,不知为甚,心中竟生出了一抹罕见的不安。
然梦里的他,只是平静地回了一句:“不用把死不死挂在嘴里。卫元朝,你该知道,朕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
语气冷硬。
但晏长裕却感受到了梦中自己心里因那句话涌出的怒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他听见梦里的她说:“……晏长裕,我不会再管你了,我也不要……再喜欢你了。”
翌日,她竟就带人搬进了冷宫之中。
梦里,得到消息的他,只把这当做了她的一次赌气。听过后,便又埋首处理政事,并未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卫元朝这一去,竟一直未归,这一去就是好几日。
梦中的晏长裕,知道她为何不回来。
但册立贵妃的旨意已下。
君无戏言,他还是没有更改自己的决定。
一切都顺利进行。
只除了送往福宁宫的药膳点心断了,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距离贵妃册封礼的三日前,他派人把新做好的皇后吉服与凤冠送去了冷宫。卫元朝没接,甚至派人传回这样的话——
“让晏长裕亲自来,告诉他,本宫不会去的,他想要纳妾绝不可能!除非本宫死!”
她又说了死。
梦里的他心中的怒火更甚。
他知道这几日她病了,传了好些太医去看,似乎都不见好,所以她还是在威胁他吗?
但可惜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
所以他没有去见她。
这场冷战,一直持续到册封贵妃当日。
他看着盛装打扮的陆瑾,心中无一丝波澜,脑海里首先冒出的竟是卫元朝的身影。喜乐的声音很响,他想,她应该听到了。
所以此刻,她定然很生气。
也不知这一次,她会与他闹多久。
自与她吵过之后,萦绕在心底的那丝烦躁非但没有消散,反而与日俱增。直至今日忽然达到了顶峰。
他想——
或许,他对她也不是无动于衷。
他承认自己,有些想念她。
“陛下!出事了!”
就在这时,常文忽然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满脸的惊慌。
“何事如此慌慌张张?”他高坐在上首,忍着心底的烦意,冷声斥责。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常文白着脸,像是遇到了极度恐慌的情况。堂堂皇宫大太监,此刻竟惶然无措。
“她怎么了?”
他依然稳坐,看上去平静如初。
“她……”
轰——!
只是没等梦里的常文说完,一声雷响,忽然响彻云霄,也震醒了熟睡的晏长裕,强行中断了这个梦。
晏长裕猛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心脏剧烈跳动中,像是犯了心疾一般,让他整个人越发焦躁。他朝窗外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天色阴了下去,虽没下雨,却打起了雷。
雷声阵阵响,搅得人心绪烦乱。
“常文!”
晏长裕下了床,忽地提高音量唤了一声。
*
这头,在晏长裕进了书房,照常办公后,常文便下去想肃清流言的法子了。
只是想了一会儿,倒是有了法子,但这法子须得殿下配合才行。要遏制流言,最好的方法,自然是由当事人自己打破。
外人以为殿下喜爱陆姑娘,排斥元朝郡主。那殿下只要表现出对郡主的在意和重视,比如大张旗鼓的送礼示好,如此,那些流言自然就不会再传了。
常文正思索着,该怎么与殿下提这个法子。
这时,有个小太监抱着个盒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远远看着,常文只觉那盒子有些眼熟,还没等看清,便听小太监笑呵呵说:“公公,郡主又送东西来了。”
常文心里登时一个咯噔。
难怪他觉得眼熟,这、这盒子不就是之前装退婚书的那一个吗?
常文脸色变了。
恰此时,不等他确认,便听书房里传来了殿下的声音。
他忙应了一声。
不待他进屋,便见晏长裕已经推开门走了出来。他眼力极好,一眼便看到了小太监手上捧着的木盒。
“殿下,这是郡主着人送来的。说是特意给殿下您的。”小太监不知内情,见晏长裕目光落在木盒上,忙笑着解释。
常文头皮都麻了。
晏长裕已经接过了那个木盒,然后面无表情地打开,里面果然是那张退婚书与那支凤凰金簪。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纸条。
【谢殿下慷慨,不用再考虑,臣女已经冷静地想清楚了,请殿下签字】
是卫元朝的笔迹。
她甚至还贴心在盒子里放了笔和墨。
送木盒子的小太监已经呆住了,看清盒子里的东西,脸色都吓白了。
“……殿下?”
“出宫,孤要去见她。”
晏长裕只看了盒中的东西一眼,便随手把木盒甩到了一边。
他脸色极凉,像是沉默的火山,只待时机一到,滚烫的岩浆便会喷涌而出。
天上雷声未停,偶尔还有闪电闪过。这样的天气,委实不适合出门。常文看得心惊胆战,根本不敢说话,只能提着心跟在晏长裕身后。
“殿下,郡主早前出了城,与瑞王一起去了庄子上。”但便是再心惊,常文还是必须得把话说清楚了。
瑞王。
晏长裕手上猝然握紧,抿紧唇,直接道:“备马。”
“……是。”
*
晏长裕到时,元朝已经摘了不少果子,瞧着天色变了,她便与虞晋从山上回去了。刚坐下不久,庄上的管家便急匆匆上来禀报太子来了。
管家话未说完,晏长裕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庄子这边虽还未下雨,但京中已经飘起了雨。晏长裕是骑马来的,一路行来,身上已经被打湿了。
只是身上的狼狈并未影响到他的气势。
他越过其他人,径直进了正厅,走到了元朝面前。
然他紧紧盯着元朝,却不说话。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元朝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客气地笑道,“殿下想来玩,也该提前说一声,免得怠慢了您。”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虞晋身边,笑问:“师兄,我说的对吧?”
“当然。”
虞晋不着痕迹的上前半步,高大的身体挡在了元朝前,挡住了晏长裕的视线,淡声问,“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晏长裕冷冷看着他,没答。
“殿下莫不是来送退婚书的吧?”元朝算算时间,想着东西应该送过去了,便从虞晋身后探出身子,扬起唇角,“不过是点小事而已,殿下何必亲自跑一趟,派下人送来即可。”
“孤没有签。”
他终于开了口。
然听到这话,元朝脸上连客气的笑也没了,“所以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眼底的不耐显露无疑。
“太子既对知知无意,也不想要这桩婚事,便不该拖着。”虞晋皱了眉,“拖下去,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无非是再为他人提供笑料罢了。”
“此事与你无关。”晏长裕冷冷看着虞晋,“这是孤与她的事,还轮不到瑞王来管。”
“他当然可以管!”元朝立即站到了前方,斩钉截铁道,“我的事,无论是什么,师兄都能管!”
晏长裕脸色越沉。
他的头发和衣裳还湿着,冰凉的雨水顺着他冷峻的面庞缓缓落下,让他的脸色越发冷白。
“我不知太子殿下如何想的。反正这婚事,本郡主退定了!”元朝面上浮起嘲讽的笑意,“以殿下的骄傲,我想,您也不会强留一个不喜欢您的太子妃吧?”
不喜欢。
这两日,这三个字,他实在听了太多次了。
听得烦了,听得厌恶。
“你想好了?”他冷着眸光问。
元朝毫不犹豫回:“早便想好了。您不喜我,我也不再喜欢你,何必彼此折磨?以您的身份不会缺一个太子妃的。所以,”
“——太子殿下,我们到此为止吧。”
晏长裕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眉目间的冷硬越发浓郁,须臾,他终于冷声开口:“既如此,孤,如你所愿。”
他承认,或许,他真的对卫元朝动了心。
但也仅此而已。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蓦然转身。
“太子殿下留步。”
只是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他立即停下脚步。
心跳突然加快。
“何事?”他转头,冷眼看着元朝。
却见元朝竟又拿出了一封退婚书,递了过去,“臣女不知殿下有没有带上退婚书。不过无碍,臣女准备的还算充分,殿下签这一封也一样。”
“殿下,签字吧。”
说话间,袭月与飞云已经呈着笔墨上前。
屋里,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签字。
晏长裕抬眸,对上了元朝的眼睛。恍然发现,那双曾看到他便亮闪闪的漂亮眼睛里,没了爱意,只有疏淡。
里面依然盛着期待。
但曾经,是期待着他的回应。如今,却是期待他快点签了退婚书。
晏长裕骤然别开视线。
他拿起笔,打开那封退婚书,终是冷着眉眼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落下的那一瞬,他看见少女的脸上绽放了灿烂的笑容。
心脏被那笑刺了一下。
倏然紧缩。
“多谢殿下成全。”元朝接过那封退婚书,释然一笑,“待明日,臣女就进宫请陛下下明旨,绝不耽误殿下。”
“……随你。”
晏长裕冷冷扔下这两个字,再未看她,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庄上也终于落起了雨。
雨势越来越大。
晏长裕走得很快,不顾常文等人的劝说,翻身跃上了马。随即,用力一甩马鞭,马儿顿时如离弦的箭一般奔了出去。
正如她所言,他不缺一个女人,更没必要挽留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
所以不必有任何留恋。
第26章 圣旨下
马儿跑得很快, 风雨渐渐大了起来,便如剑一般割在了他的脸上,带起了阵阵的刺疼。
晏长裕恍若未觉, 直到马儿忽然嘶鸣了一声, 前蹄一屈, 马身一晃, 他才似蓦然惊醒过来, 身子也随着马儿的晃动摇晃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起身一跃, 从马上跳了下来。
然落地之时,却是踉跄了一下,受伤的左腿一软,竟就这般单膝跪倒在了地上。直到此刻, 晏长裕才感觉到了从左腿处传来的剧痛。
本就未愈合的伤势又加重了,疼痛如附骨之蛆牢牢地吸附在上面, 晏长裕下意识握紧了双拳。
他欲要站起来,结果刚一动,那股疼痛便更剧烈了。身子晃了晃,幸而他用手撑在地上才没有摔得更狼狈。
但即便如此, 此时他已经沾了一身泥泞。
“殿下!”
这时,常文等人终于追了过来。
见到这一幕, 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想要伸手把晏长裕扶起来。
“不用, 孤站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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