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在使用的棋盘格子，是提索用骨刀根据阿云的描述, 用一块较为平整的木材雕刻而成的，比较粗糙, 格子线也不太清楚, 但勉强可以使用。
棋子的名称……阿云自然是不知道应该怎么用本地话说，但好在每个都只有一个字, 所以她就用自己的母语教提索认了棋子。
提索还在纠结为什么每个棋子移动方式不同，阿云也乐与看他无比纠结的样子, 二人蹲在篝火圈旁边下棋时，雨一直在下。从天井上不断朝下滴落，土坡下面已经被淹没了大概几厘米。
洞窟内雨水滴落的声音从未停过，有些嘈杂，但适应了两天后阿云也习惯了。
雨季的到来虽然带来了诸多不便，但雨林中的气温逐渐变得安逸。往常早上醒过来出去吃几口东西，身上就会被一层薄薄黏糊糊的汗液包裹住，而现在每天都非常清爽。
就像是温度适宜的秋季，黄叶洗刷了夏季最后的高温，凉风吹过几天后……让气温稳定在了一个最适合外出游玩的范围。雨季并不像阿云一开始所想的那样，是接连不断的暴雨，实际上每天有一小段时间雨势会变小。
雨季并没有阿云想象中那么恐怖，她一开始想错了，并不是雨势巨大到让人无法行动，也不是雨水含有腐蚀性或者什么。而是单纯的气温下降，雨水也非常冰凉。
提索他们这个人种适应了高温，哪怕体感温度40度左右，他们也不会出汗。相对的，阿云体感20度左右的温度，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等于冬季的温度，这几天阿云摸提索的手臂都冰冰凉凉的，所以她用兽皮简单做了个披风，让提索天天披在身上，脚上也裹着兽皮。
温度降低后提索他们就十分容易生病，在这种环境下，生病发烧都是非常恐怖的。一旦发烧就等于宣布死亡。所以雨季来临所有人都会闭门不出，避免淋雨。
虽然阿云可以自由行动，但只要她试图离开土坡范围，提索就会害怕得大叫，死命抓着她朝回拽。所以她就不出去了，反正雨林外也肯定被水淹没，出去也找不到什么东西。
两人就这样蹲在篝火堆边下了一上午的棋，火焰在石头圈内燃烧着，为了省着柴火，这几天火都生得不大，到快熄灭时阿云才会朝里续一两块柴火。
顺便，在阿云的教导下提索在两天前学会了生火，因为他的臂力与速度更快，所以生火的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现在他们两人会换着顺序来生火。
学会生火的提索一开始还非常兴奋，后来就逐渐麻木了，阿云觉得自己可能见证了他的信仰坠落之时。火焰在聚落中明明是被人层层把守，也是最高奖励与信仰的顶端，但在她的洞窟里面只需要用木头和一些干燥草屑就能将“最高信仰”制造出来。
之前阿云也调侃提索：“在我这里待一个雨季，回聚落后你是不是可以成为母了？”理论上来说是自然可以的，但谈及母与猎手时候提索总是会表现得非常沉默与愤恨，阿云也就不多提。
今天是进入雨季后的第四天，阿云觉得自己适应良好。主要是不用每天睁眼后就出去收集打猎，等于变相放假了。现在她和提索没有做的事情就是睡觉，吃饭，互相强迫对方玩游戏自己的游戏。
“我真的不想玩了。”在又一次搞错了马应该如何走格子后，提索抓住棋子不满地嘟囔“太难了。”
“那这样。”其实阿云自己也不怎么喜欢下象棋，可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消磨时间的游戏了“我们换个方式玩。”
“换什么方式？”
阿云摆弄了一下棋盘上的棋子，而提索一看她还在摆弄棋子就站起来，试图逃走。
“别走！”阿云抓着棋子站起来，追在提索后面“除了这个，我们没有别的可以玩了！”
两个人开始在木屋前绕圈圈，披着兽皮披风的提索就像个到处扑腾的翼龙：“不玩，我也不要玩这个！我玩不懂！”
“不玩这个难道就一直睡觉吗！”说起来进入雨季后，提索就特别能睡觉，每天都要睡到下午才起床，然后就晃悠出来吃她留在篝火旁边的剩饭。今天是因为实在是忍不了没有一点娱乐活动的日子，才想法设法让提索陪她下象棋。
“别跑了！”阿云追得气喘吁吁，差点碰倒木屋门口的食物筐，这家伙就这么不想动脑子吗……明明根据地图推算猎物出现地点的时候那么聪明，为什么象棋学不会啊！
也是在这个时候阿云认清了一件事，对于提索来说雨季最恐怖的是过低的气温，而她……是无聊。
雨季前的提索可以好几天不睡觉追踪猎物，是因为他会在雨季耗费大量时间补眠。阿云可没有这个身体条件，她稍微多睡一会儿就会开始头痛，必须起来做点事情消耗多余的精力。
提索也不明白阿云为什么进入雨季后，反而比之前更有精力了。种族之间的代沟悄然出现。
追着提索跑了几圈后，阿云放弃了……至少现在她还可以这样和提索追逐打闹，要是提索雨季前没有赶过来，她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消磨时间：“算了，不玩这个了。”
“真的吗！”提索终于露出了笑容“那么我们来玩，猎物与猎手吧！”
“不玩！”
阿云回到篝火旁边，将自己精心制作的棋子收起来放回工具桌上，开始思索怎么创造一个简单又有趣的游戏……见阿云不理自己，提索只能回到篝火旁边，偷偷把阿云剩在旁边的炖汤咕嘟咕嘟吃完了。
吃完有点意犹未尽，他将目光投向了小屋后面，关押着美味虫子们的监牢：“阿云……”提索小声呼唤。
“怎么了？”因为在思索游戏的事情，阿云回答得有点漫不经心“不玩猎物与猎手。”
“不是要玩……”提索站起来，蹭到了阿云身边“虫子，炖肉汤。你之前答应做出来。”
我答应过吗？好想否认……阿云眯着眼看向栅栏的方向，即便那些虫子已经不再发出奇怪的咕咕声，但她总觉得自己能听到它们颤抖起来，虫壳互相摩擦的声音。
转头看向提索，他期待的目光就像是一棍子闷头痛击。
“……好的。”
得到答复的提索兴冲冲直接去栅栏里面抓了只虫子出来，递到阿云面前。
“不不不。”阿云因为朝后退得太猛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提索处理虫子，我处理其他的。”
“但是我要怎么处理？”提索捧着虫子，认真地询问“要，撕碎吗？”
光是听听就觉得要吐了，阿云撑着桌子站起来，总之先往火堆里面填了些柴火：“把壳和头，去掉吧……”
“虫子头，很好吃！”
“……那就留下吧。”
等等，阿云忽然灵机一动：“提索，我帮你做虫子汤，但是……你要学下棋。陪我玩。”
提索僵住了，原本高高立起的耳朵降了下来：“唔……”
阿云拿着柴火，提索拿着虫子，两人陷入了僵持状态。
“虫子汤，肉干和鱼肉，还有这个。”阿云拿起篝火边的一个小罐子，那是腌制过脂肪，煎煮过后会比普通的脂肪更香，是前天她无聊的时候意外发明的，因为非常少量所以很珍贵，她本来想省着用的“肯定会很好吃。”
可怜的野人自然抵挡不住诱惑，答应了下来。
这下阿云终于高兴了，但这愉快只持续到提索将虫子开膛破肚时。她撇开眼睛想让自己忘记刚才看到的地狱景象。
没事的，等他处理好就好了，处理完的虫肉块就没有那么恶心了……事实证明阿云还是想得过于乐观，不管提索做了什么处理，虫子肉就是虫子肉。到处都是她理解不了的内脏组织与颜色奇怪的筋膜和如稀泥一样的肉。
要把这样的东西，与肉和鱼放在一起吗？阿云根本不敢用手碰那一大堆奇怪的东西。
炖肉汤还是按照之前的步骤煮了出来。在注入虫肉前阿云先慌慌张张自己盛了一碗放在旁边，留着晚上吃。
接下来……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吧，阿云闭着眼睛将虫肉一股脑倒进了炖汤锅里面。
第42章
虫子炖肉汤, 如其名一样邪恶。阿云只尝了一口，就摇晃着脑袋让提索一人吃完。她是没有想到这东西煮熟之后味道更加过分了，以她的词汇量根本形容不出来, 硬要形容一下的话只能说……非常强劲，只有提索这样强壮又厉害的野人才能享用。
提索明显也为阿云不与他分食虫肉汤而感到寂寞, 明明炖煮后变得更加美味了，阿云为什么还是一口都不吃呢？也不对, 刚刚的确吃了一口，但是吐出来了：“阿云，难道……你不喜欢吃虫子吗？”
亲爱的提索, 你是现在才发现吗。阿云正虚虚捂着鼻子, 她实在是闻不惯虫肉炖煮过后的那股味道, 也不能说是臭味，总之就是闻到之后会有的生理不适, 加上汤汁的颜色也变成了非常令人没有食欲的黄绿色。
“我更喜欢，鱼和肉。”
“好吧，难道阿云的聚落只吃肉吗。”
也不是……阿云的脑子里面出现了很久之前在视频中见识过的油炸大蜘蛛，还有某地的特色全虫宴，炒蝉蛹之类的一到夏天街边也有很多小摊会卖，虫子……也并不是少见的食物。
在提索吃饭时, 二人就“聚落食物”这一议题展开了小小的讨论。从提索口中阿云得知有聚落是不吃虫子的，因为他们崇拜虫子, 认为吃虫子是对雨林也是对大地的亵渎。
相反提索的聚落认为食用虫子能为新生儿带来大地的力量, 受火后的虫子则能带来智慧与天空的力量，所以所有新生儿断奶后就会开始食用各式各样的虫子。
“很大很大的虫子……”提索展开双手开始比划“能吃掉恐龙战胜恐龙的巨大虫子。”
阿云听得头皮发麻：“真的有这种虫子吗？我见过最大的, 和我差不多大。”
“不在这里，我也没有见过, 但是在壁画上有。”提索摇摇头“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猎手，他消失了很久，再次出现已经是数个雨季之后，他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巨大的河流，巨大的湖泊，连绵不绝，是水的雨林。”
是大海，阿云立刻就理解了，但提索他们的语言中好像还没有大海这个概念，只是很大的湖泊。
“水之中见到了巨大的虫子，高大如山。”提索高高举起他的手臂“我们将他说的，画了下来。但是没人真的见过大湖泊。”
说完提索美滋滋吃了口碗里的虫子糊糊：“我不在意是否虫子能带来力量，我是觉得，很好吃。”
“好吃就好。”阿云坐在旁边陪笑，实际上她很害怕提索忽然暴起要味她一勺子虫汤“说到聚落……提索雨季不回去，没问题吗？”
“有问题。”
“没问题那就好……等等。”阿云瞪大眼睛“有问题吗？”
“是啊，没人知道我在你这里。他们可能以为我死了，但没关系雨季结束后我回去就可以。”
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事情吗？阿云有点心神不宁：“提索，我很担心你会在聚落中受到惩罚，这个雨季过后，你不要再因为我破坏规矩了。”
提索耳朵抖动了几下看起来不以为然：“我没有破坏任何规矩，食物我准备了，为新生儿做事，雨季前一切我都按照主母安排完成。”
他做了所有应该做的事情，雨季前最后一次外猎甚至带回了比往常还多的猎物。现在他只是不回聚落，而是与阿云在一起吃虫子，如果主母要因为这个重罚他的话也无所谓：“阿云，我不喜欢聚落。”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惊讶的想法，她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自己的话会引出提索这样的想法：“可是提索来自聚落。为什么会不喜欢？”
“阿云喜欢自己以前的聚落吗。”
“……”
她无法回答，喜欢吗？好像也谈不上非常喜欢，她所爱的只是那个世界提供的便利与娱乐，可往深处说，便利与娱乐正是那个世界本身：“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离开以前的聚落。所以我想我是喜欢的。”
“可是他们将你赶了出来，这样你还会喜欢吗？”
感觉是时候认真为提索解释一下了：“我不是被赶出来，而是发生了意外，不能再回去了。如果给我机会，我会回去的。”
提索眨巴眼睛：“可是之前，你说……”
“无论之前我说了什么，现在我说的，才是真的。”她忽然有些后悔说真话，因为提索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奇怪，不像以往她见过的任何一个表情，甚至连手中的虫子汤他都不喝了。
“之前我问，你的聚落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你说很远很远。现在，有机会，你又会回去？”
阿云点头，又摇头：“我的聚落已经不重要了，提索。我回不去。”
“如果阿云的族人，找过来呢？”
“不会的，对他们来说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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