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圆低着头,她浑身都疼,可最疼的是胸口,像是有东西在捶,在碾,在掐,她快喘不上气了,就连嘴巴里的吐沫都是苦的。
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噗噗往下落,却死命的咬住下唇。
她从小见多了村里欺负她爸的场面,更小时候的她只会嚎啕大哭,用哭来宣泄她心里心疼和委屈。
她不想和父亲一样,她厌倦那样的活法。
有时候,她也禁不住会想自己为什么要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为什么不能衣食无忧的活着,为什么她每天想着不是上顿下顿,就是害怕父亲被欺负?
为什么她不能和村里其他小女孩一样,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
为什么在教室里就她一个人坐在最后面,而她只有一张凳子。
为什么她会没有户口?
为什么别人都会嘲笑,骂她?
为什么,为什么,呜呜呜呜,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她活着这么难,为什么要生下她,她有些恨那个不知姓名生下自己的人。当对周围的一切不公,解释不清的时候,会忍不住寻求源头。
要是自己没生下来就好了。
一直坐在日头落下去,黑幕降临,自留地四周比较空旷,小风一吹凉飕飕的。
周方圆坐的腿脚有些发麻,手撑在地面爬了半天才站起来。
眼神透着恨意和狠厉,浑身上下一副豁出去样子,不见之前半点自怜自艾。
又盯着坟包看了两分钟,像是临走最后的叮嘱:“爸,你在那边好好生活,别再被人欺负了。我在这边你也别担心,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挺好的。今天被人欺负惨了,哭的很难看,那是因为他们人多,我力气太小了。我不怕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今个一下午我才想明白一件事,我怎么那么傻呢,我干嘛傻傻在家里等着他们上门。”
“爸,你要活着肯定又会叨叨,但是我没你那么能忍,我也忍不住。所以,我想按照我能理解的,我会的方式去生活。”周方圆对着周金山的坟包静静说了两句,转过身离开。
走了三步,又回过头,声音难掩哽塞:“爸,你要是不忍心,就好好保佑我吧。”
回了村子,村子中央两个鱼塘边上,一天到晚都有人,这个点都回家吃饭去了。
等吃完饭又会聚集一伙人,聊天到八.九点才各自散去。
周方圆走过大黄狗家,大黄狗站在自家门口转悠,见人走远了,才汪汪叫了两声。
走过杨树林,她家大门大敞着,两扇木门掉了,上面全是白天人踩的脚印。
懒得把它们扶起来,踩着它们进了院子。
院子烂七八糟的,周方圆长叹一声,低头认真的收拾。正收拾的功夫,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在家呢?”
是隔壁的王婶子手里端着碗筷进来。
“老先生叮嘱我给你留饭,我站门口大老远看着一个黑影过来,猜想就是你,正热乎着你赶紧吃吧。这大城市来的人,见不得人可怜,同情心都重。”说着自个钻进灶房里放下。
“哎呦,好好的大铁锅也毁了,这东西补了也没法用,还得买新的。我这一天天从早忙到晚,别看照顾人轻松,大城市来的都精细呢,衣服要洗两三遍。这做饭就更精致了,农村多个人多张嘴,可不是加个筷子碗的事。那爷俩嘴巴都刁钻,多加一点水都不行。好心归好心,他们又不是长住这里,你呢还得自己立起来是不是?以后可得老实些。”
王婶子就怕家里那爷俩同情心泛滥,以后开火多做一个人的饭?
原本做三个人,现在四个人?工作量可不一样。
王婶子意有所指的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周方圆埋继续埋头收拾,她不傻,听得懂。
地上被子,衣服全都口袋装起来,等到院子收拾利索,母羊早就饿的咩咩直叫。
平时晒干的草,抱了些给它吃。
拿了铁锨,在杨树林里挖了一个深坑,把小羊的尸体用口袋装着埋在树下。
做完这一切周方圆的神情冷静的出奇,“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但我会给你报仇的。”
她洗了手,走进东屋矮棚里,墙上挂着一些农用工具,铲子,镰刀等等。
镰刀有长的还有短的,长的她爸用,短的她用的。
她长大点,就不用短的了。
取下短镰刀,刀刃长久不用都钝了,生了一层铁锈。
灶房淘了一盆水,找到磨刀石,刺啦,刺啦,正面磨光,再磨背面,用水一冲,刀刃变得银亮起来。
拿着镰刀进了堂屋,找到一个军绿色的老旧挎包,从床腿里掏出全部家当,装了两件衣服,把之前剥好的花生米用塑料袋装上,整理好一切,她穿着衣服躺下。
没有任何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屋顶椽子,芦苇草,房梁架子。
以前半夜的时候,房梁上,芦苇顶子上经常有老鼠出没,咬着芦苇草沙沙作响。偶尔还能看到一家老小出没。
可能她家太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老鼠都不见了。
周方圆脑子里回忆着过往的一切一切,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出来。
等到外面夜深人静,偶尔传来村里几声狗吠,才从床上爬起来,军绿色的挎包背上,短把的镰刀带上。
关上堂屋门,到羊圈里牵羊。
小一从麦草杆上起来,咩咩叫了两声,有母羊在,它很快安静下来。
母羊很乖,它是周方圆养大的,任由她牵着走出大门。
两扇木门还是那样静静躺在地上,今晚月光暗淡,整个院子漆黑幽深,没有一点亮光,像极了破旧荒废的宅子。
周方圆转身看了眼,牵着羊继续走。
一直向东走,大黄狗叫了两声,被周方圆冷声训斥一句,就歇了气。
牵着羊一直走到村东养羊老汉家门口。
大门紧闭着,周方圆把母羊拴在门口的杨树上,她搂着母羊的头,抚摸好几把,“对不起,没照顾好你的小二.......”
母羊似乎能听懂周方圆的话,用头回蹭了蹭。
周方圆从老汉草垛子上抽了几把干草放在母羊跟前,转过身便跑走了。
第13章
深夜里的小徐村寂静无比, 远处黑漆漆的小土山像两个庞然大物站在远处遥望着村里一切。
周方圆趁着夜色,独自一个人去了村子东南角,徐猛一家就住在那里。
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也忍不住, 她爸一生都在走自己路, 忍了一辈子。
可物极必反, 她学会的,她懂得经验道理,都是从他身上明白的。
她不忍,也不让, 拿了她的,必须讨回来。
很快就来到徐猛家门口。
和村里其他人家布局差不多,大门口空地上盖了猪圈,里头养了两只肥猪, 正酣睡的哼哼两声。
大铁门在里面插上了,高大的东屋是徐猛爷奶住着,隔着铁门她能听到震天的呼噜声。
周方圆轻手轻脚的爬上猪圈,踩着上面的瓦片到连接的院墙上。她手脚并用的伏在墙头上,墙头下方是灶房, 比较矮。
周方圆个头,体重很轻,她一点点踩着灶房顶子到了边上, 手抓着边上木头,呲溜一下下来。
胖墩徐猛自己经常在外面炫耀说, 忘记拿钥匙都是翻墙头进去。
顺利进入院子里, 东屋呼噜声听得更清楚了,她蹑手蹑脚的到了门楼下面, 农家常用的工具,基本上都放在各自大门后面,用时拿着方便。
顺手拿起挑粪的叉子,伏着身子来到东屋门口,用叉子杆穿在门把手的环上。里面人想出来,卸掉门还得一会功夫。
叉子放好,周方圆小心回到大门口,大铁门的插销一使劲,就会发出咣当声,她小心翼翼的把插销往后拉,嗝噔一声。周方圆心脏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静了三秒什么都没发生,心又回到原位。
她到漆黑的灶房里,小木门随手一推就开了。
黑乎乎的几乎看不清,过了会,才隐约看清里面摆放的东西,坐在烧火凳子上,从灶房门缝里窥视整个院子。
手边放着她觉得砖头,绳子……只要有人出来,不管谁……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啪嗒一声,堂屋里亮起灯,灯光传到院子里没那么亮,不然东屋门环上插的杆子就太醒目了。
周方圆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后,透过灶房的门缝看到里面裹着一头纱布的徐猛从屋里一摇三晃的出来。
看的出来人还迷迷糊糊的,仰着头打着哈欠就往厕所走。
是小胖子徐猛,周方圆拿起绳子,从灶房溜出来,心脏噗噗乱跳,手却不慌不乱的把死结打好。
一转身就和徐猛打了照面。
徐猛睡眼惺忪,却在一瞬间瞪大眼,刚要大喊起来,就看到周方圆从裤兜里掏出一把什么粉粉,扬手撒了过去。
是辣椒面,她刚在灶房里抓的。
辣椒面一进眼睛,徐猛顿时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嗷嗷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妈啊.....”徐猛的眼睛像是着了火,在地上滚着像个毛毛虫似的拧成一团。
凄厉的喊声,把屋里人都吵醒了。
“怎么了,大半夜嚎什么?”徐猛妈不耐烦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推了门,却怎么都推不开,连续晃了三两下,猛地看清楚堂屋门被人在外面栓死了。
刚要嘟囔,让徐猛过来把门开开,冷不丁的从缝隙里看到外面,徐猛嚎叫着在地上打滚,可地面上还有一个人影。
顿时大呼一声,“谁,谁在外面,快来啊,有小偷。”晃过神的徐猛妈推不开门,就进屋把丈夫推醒,然后隔着堂屋门大喊大叫,想让东屋公婆出来看看。
徐猛妈的嗓门很大,好在她家东南角也是独一户,和其他家也有些距离。
全家都醒了,却都发现怎么都出不来。
徐猛妈急喊着儿子,可徐猛滚在地上不停喊着疼,眼睛疼,根本顾不上开门。
周方圆往徐猛跟前走了两步。
徐猛爸妈两口一看到人,顿时吓得倒吸一口气。
只看到周方圆手里握着镰刀,站在儿子跟前,浑身的血液都吓得停住了,“死丫头,你要做什么?”
徐猛妈的声音都发颤了,门晃悠的只响,恨不得把门整个举起来。
东屋公婆看不清,只能隔着门在院里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门怎么反锁了。”
“妈啊,周方圆死丫头,贱种,把咱家门反锁了,她手里拿着镰刀啊.......”
东屋的徐猛的奶奶一听差点晕过去,立马哭天喊地,“造孽啊,圆....圆丫头啊,你行行好啊,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啊。”
徐猛爸已经举起椅子开始砸门,门被砸的咣咣直响。
周方圆狠狠踢了徐猛一脚,整个人压在她身上,镰刀刀刃就放在他耳朵上。
徐猛妈一看到,脸上横肉乱跳,“你敢,你敢,死贱种,你敢碰一下,我出去弄死你。”
周方圆手下微微一用力,徐猛哭喊着啊啊直叫,眼睛疼的睁不开,越挣扎耳朵生疼,感受到冰凉的刀刃就在头上,吓得不再动,直哭着喊妈妈救他。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一个人无牵无挂,你们今天一家人又砸家,又打人,不就因为我一个人好欺负?我告诉你们,我不是我爸,我不怕你们,有种你出来弄死我,我死了你们其中一个也得抵命,我不亏本。”周方圆说话冰冷又凶狠,那豁出去的气势,倒先把东屋的徐猛奶奶吓住了。
哭着喊着道歉赔不是,“圆丫头,错了错了,我们错了,求你绕过我孙子啊,他还小,我们一定好好教他。”说这样的话,嗓门还不忘加大,喊着来人啊,杀人了,救命啊。
周方圆冷笑着,她手下镰刀换了位置。
徐猛吓的惨叫起来,“妈啊啊啊,割到我脖子,我脖子要掉了。”
徐猛爸爸砸了半天,只把门砸了一个窟窿出来,他喘着粗气,却也吓到了,这压根不是正常人,他们怕惹了一个神经病,“你到底想干嘛?”
声音明显都怕了,镰刀刃就放在脖子下面,真要用力.....
想到村里一直说这死丫头的心狠手辣的话,今天刚砸了她家,又当着人面打了她十几巴掌,真要豁出去了,可怎么办?
徐猛妈吓得蹲在地上,啪啪两声抽在自己脸上,“圆丫头啊,你大人有大量,求你别伤我儿子,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去你家,我们错了。”
“十八个,今天我挨了十八个耳光子。”周方圆记恨,这个数字她一直记在心里。
徐猛妈扇自己巴掌声音隔着门听得很清楚。
“不够,打我的人不是你。”周方圆话音一落地。
又一股巴掌声响起,徐猛爸担心儿子,没有一丝犹豫,“我错了,我不该打你,我错了......”
周方圆却不解气,她把手里镰刀一扔,扬手对着徐猛的脸狠狠扇下去,啪,啪啪,啪啪,用力太大,打的自己的手掌都开始发麻,发疼。
挨了巴掌的徐猛凄惨的嗷嗷乱叫。
把人打了,最后又狠狠掐了一把,这也是要还的。
周方圆缓缓站起身,走到门板窟窿跟前,对着里面人扬唇笑了笑,“我不怕你们报复,因为我会报复回来,比狠?你敢拿命耍狠吗?我就一个人,没什么不敢的,大不了下去陪我爸了。”
捡起地上镰刀,眼神冰冷看着两人,狠狠的插进木门上,“今个的仇报了。”
说完大摇大摆的走过院子,推开大铁门,一步一步走远。
身后,徐猛家的叫喊声已经不重要,周方圆知道,明个一早她的名声将会彻底臭了。
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她挎着背包快速往出村的路口跑去。
*
前胡村面积比小徐村大,人口也多,两个自然村都在徐家村名下,可位置上,前胡村更占优势。
主要前胡村距离集镇更近,生活就便许多。
周方圆半夜从小徐村出来,她要去找前胡村的胡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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