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是什么态度。”
“......没问出口。”
当时电话拨过去,她胡扯几句家常,到了开口说正事的时候,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
“我想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们都会支持我。”
孟恪低笑一声,意味不明。
“我想现在只有我和你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猫尾巴松散下去了。
李羡吸了下鼻子。
孟恪闲散坐着,脊背依旧挺拔,抬手拿起平板,“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提‘婚姻的底线’这种问题,因为葛琦这件事么?”
“是,也不是。”李羡说。
“嗯?”
李羡组织措辞,陷入思考。
她身上是件黑色V领针织衫,领口绣着白色花边,车内灯光昏暗,将她整个人隐匿在暗处,五官模糊了,只有裸出来的肤色微亮,白皙,甚至透着青,像岫玉或白瓷。
“这个世界对你而言似乎唾手可得,但是有些事不在我的接受范围内。比如,性。无论哪个圈层,都逃不过这种人性原始本能,对于不缺这种资源的你来说,开小差太简单了。”
“如果我们结婚为了两个家族维系利益、装点门面,我希望我们都可以保持体面,不会出现错轨的情况。”
平心而论,她还没有对孟恪的人品产生过怀疑,哪怕外谦内傲,他没做过公然打她脸的事。
虽然本质仍然是精英阶层利己主义,至少表现出来的是,他尊重她,高看她,也希望她自己高看自己。
今天以前,她不相信孟恪会做这种影响婚姻坚固性的问题,所以那天卡片内容,她只是提了一句,没有放在心上。
可她今天跟孟子玮聊天时才惊醒,孟恪这类人的世界跟她不一样。
他的世界中,“想要”的下一步,通常意味着“得到”。
欲望不断得到满足之后面临的是更大的空虚,因此他们对自身动物本能的探索会更深入。
而且代价对他们来说微乎其微。
比起他越轨,她更怕的是越轨这件事在他观念里与道德准则无关,只是一件如穿衣喝水般稀松平常的事,她连谴责他的立场都没有。
所以最好现在明确这条界限。
“所以提到离婚是一种手段。”孟恪若有所思,平板屏幕莹莹洒着光,拇指搭落一侧,骨节硬朗修长。
李羡轻轻应声,扭头看向窗外。
“我要求不了别的,但是不能没有底线。”
她个人的力量太小,又没有能力撬动曾家帮助自己,大概很难从这桩婚姻脱身,所以只能从孟恪这里入手,希望他有足够的风度,尊重她的底线。
“你不是葛琦,我也不是张俊。”孟恪淡声,“至于你说的‘别的’,是指?”
李羡停顿片刻,转过头去看他。
他亦看着她,“你对婚姻的要求很有意思,但是态度好像很悲观。”
“孟恪。”她唤他的名字,温柔嗓音里细微的惆怅,又分外冷静。
“除了这个,我们可以要求彼此什么......感情吗?这应该不是要求就能达到的事情。”
孟恪忽地哂笑一声,他眉头微皱,看向窗外,又转头将视线落回她脸上,无奈的口吻,“羡羡。”
李羡搭落身前的手指轻颤。
沉默良久。
孟恪说:“你能将性和爱完全分开么。”
他的语调太低,给她一些深情的错觉。
恍惚间想起除夕夜那天,她那时心跳声还没有平静下来,疲惫得睁不开眼,跟他说新年好,他就按住她的手腕,俯身附在她耳侧,拂起温热的呼吸,“新年好,现棠。”
她没办法给出答案。
孟恪:“我以为婚姻和感情也是这种关系。”
万籁俱寂,李羡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婚姻和感情也是这种关系吗,也就是说他应该并不抗拒这种感情的自然发生。
那么她先前的所有假设、防备,似乎可以不作数。
这究竟只是一个机会,还是说他对她有多少感情?
他看上去不是因为今晚的对话才产生的这种想法,只是今晚有机会说出来,那么从他先前的态度来看,这种婚姻与性产生的所谓的感情,真的可靠吗?
她自己呢,对他又是什么想法?
一个一个疑问闪过李羡的脑海,理不清的毛线球似的越缠越乱。
汽车密闭的空间,空气略微凝滞。门外不时有脚本声、笑闹声,忽然显得很远。
即便此刻天崩地拆、山呼海啸,与这辆车里的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咚咚咚。
司机从外敲了敲车门。
李羡回过神,整理坐姿。
司机拉开车门,恭谨道:“先生,太太。”
“晚上好。”她微笑。
孟恪略一颔首。
李羡单手支在车门扶手处,随手一指,“我的车在那边。”
她该回家了。
孟恪挨着靠背,低垂眼眸,眼下几分懒怠倦色,“去送送我吧。”
司机坐下来,暂时没有启动车子。
她泄了一口气,松开按着把手的手指。轻轻应声,“好。”
毕竟是专程从申城绕一圈过来、马上还要飞港府的人,应该送送他。
-
去机场路上,李羡接到沈夏打来的电话。
“喂,夏夏,你到家了吗......我还没,稍后回去......嗯,好,拜拜。”
她刚挂断,孟恪也接起电话,大约是拍卖现场的,他刚才平板上就是那些东西的名册。他听着电话那头,开口就是抬价。
五十五万。
七十五万。
一百万。
......
过了晚高峰,出市区的路畅行无阻。
车窗外下起小雨,地面水迹拖曳霓虹灯。
孟恪依旧在打电话,最后几个展品,被那头抬价抬得不耐烦了,叫李羡随便报个价。
她茫然,以为是玩笑,在他给的价格上加了一百万。
他真叫人报了,而且拍卖现场立马成交。
李羡盯着柏油路积水拖曳的信号灯的红光,听见落锤的声音,抿紧嘴唇,再不说一句话。
毕竟是一百万。
半个多小时。
到了机场。
因为是单独的航站楼,停车场通阔,除了稀疏几辆汽车,几乎不见人影。
下车后李羡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了,“要送你上去吗?”
她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能否进站。
孟恪抬手穿大衣,“饿不饿,上去吃点夜宵。”
好吧。这个理由不大好拒绝。
孟恪于是吩咐司机在这里等半小时。
李羡回神将包拿出来,跟上他的脚步。
电梯只进了两个人,平稳运行,忽然出现吱吱的塑料摩擦声。
孟恪看过来。
李羡抿唇,将揣在兜里的手拿出来,捏着沈夏那里薅来的棒棒糖,抬头问:“你要吗?”
孟恪眼底短暂地闪过意外,不过因为是她,倒也不十分意外。
“不用。自己留着吧。”
李羡抬手蹭了蹭鼻尖,若无其事地将棒棒糖装回去。
进了航站楼,助理林哲时在这里等着了,大概有什么事要跟他谈,孟恪将证件交给工作人员办手续,又吩咐人带她去拿点吃的。
李羡要了两份鲜虾云吞,很快被送进隔间。
晶莹剔透的皮包着红色虾仁,汤汁鲜香,她食指大动,吞咽口水,两手交扣起来,望向隔间门口。
孟恪来时,见她这样眼巴巴等着,愣了一下,“怎么不吃。”
“一起吧。”李羡分了两人的勺子。
孟恪倒不饿,还是扯椅子坐下,捏起瓷勺,往嘴里喂了两颗,放下勺提壶倒茶。
李羡吃了几颗云吞,见他不打算吃了,咽下嘴里的东西,问:“这次要去几天?”
孟恪喝了口茶,“一周左右。”
“喔。”
这地方是候机室用楠木方格柜单独隔出来的一个个小隔间,柜子里放了些金属摆件,光可鉴人,李羡忽然看见自己的脸,吓了一跳。
孟恪抬眼看她。
她赶紧放下勺子,将脸捂住了,要不是还要看人,眼睛也要捂住,“洗手间在哪?”
“出门右手边。怎么了?”
“我还没卸妆......太丑了。”话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几分羞恼。
她知道舞台妆现实里看有多夸张,两根笔直的鼻影和厚重的假睫毛够引人侧目的了,她刚才大摇大摆浑然不觉,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过。
脸颊火辣辣地发烫,说着就要起身。
“是么。妆是俗了点,你今天很生动。”孟恪这句话大约也没有经过考量,以至于说罢自己垂眸,沉思片刻,也许自己也没想到在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评价。
他只是忽然想起后台“谈判”那一段——她一定要把嘴唇抿紧,忍着咳嗽,眼神发亮。
再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之后,她含泪抬头,两颊绯红。
扇形的假睫毛、眼窝连着鼻梁两道笔直的阴影、唇上油腻的猪血红,都不重要了。
浓墨重彩的一张脸,在那一刻显得格外生动。
李羡低着头挨在椅子旁翻包,试图找出可以卸妆的东西,因为局促,没有留心这句话,却忽然注意到孟恪的眼神。
他跷着二郎腿闲散靠在椅背上,下颌微仰,视线垂落下来,浓得像化不开的烟墨,落到她眼睛上,掠过鼻尖,在唇珠停顿。
这眼神她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机见到,眼神里的温度略微灼烫,使她面皮发热,下意识抿唇。
她搁在包里的手指蜷起,什么都没抓到,又松开,勾着带子将包放到一边沙发。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屏幕。
沈夏给她发了几十张照片,全部都是她的舞台照。
底下跟了好几条语音。
李羡长按转文字。
沈夏:【你看大群了吗?】
沈夏:【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滴,最后一条没有转文字,声音外放出来:“好多人嗑你和应玚的CP,说超ti......”
甜字没说完,李羡划屏退出微信。
孟恪抬眸看过来。
李羡低头,放下手机,捏起瓷勺,“.....不小心点了外放。”
“怎么不听了。”
“现在空不出手回复,等晚上回去再听吧。”
李羡手里的勺子偶尔碰到碗沿,发出泙泠声响。
孟恪视线落她脸上,停留片刻,并不十分在意。
他撑手起身。
李羡抬头。
他说你吃你的。
“你去哪?”
孟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烟盒,挨着手背轻磕,半截烟露出来。
他抽出这支烟,指了下窗外。
李羡点头。
隔间空荡。
李羡继续吃自己的云吞,吃光了,再喝两口汤,肚子被填满。
她翻过杯子倒茶。
对面孟恪那碗云吞基本没怎么动过。
浪费可耻。
可她饱了。
纠结那么两三秒,李羡捏起勺子,勉强舀一颗塞嘴里。
农民伯伯要怪就怪孟恪吧。
她喝了盏茶,拎起外套,朝外走去。
夜里风大,李羡推门的一瞬间就感受到刺骨寒意,于是拢紧衣服,小心地带上门。
露台空荡,孟恪站在不远处围墙前,忽地回头看她,唇角火光像一朵橙花,忽明忽灭,青雾随风散,深邃五官掩映在迷蒙之下,身上挺括的柴斯特大衣的衣角随风猎猎翻飞。
她抱着手走过去,发丝被风吹得四处飞扬,迷了眼睛。
风太大,今晚纠结的心事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了,也算两清。
“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孟恪掐烟将手落到离她远些的一侧。
李羡走到他身旁,探头向外看,这里围墙高度大约到她胸下,雕饰花纹,虽然只有四层,向下看仍有眩晕感,她怏怏缩了回来,后退两步。
孟恪失笑。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他的烟丝的苦香味道,李羡忽然好奇他抽烟时在想什么。
“我能尝一下吗?”她低头看着他指间那段白。
孟恪抬手,“这个?”
“嗯。”
他招手,她于是朝他迈一步,伸出手。
“省省吧。”孟恪淡声,将烟按在围墙上碾灭,丢进烟灰缸。
李羡一愣,觉得被人耍了,不大高兴,然而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臂被人拢住,轻轻一带。
她受力向前跌,孟恪转了个身,将人接住,反手按至围墙。
李羡来不及反应,后背碾过围墙装饰线,钝痛感冲溢开来,颈间掐了只微凉手掌,抵她后仰,紧接着孟恪俯身碾下一个深吻。
第34章
料峭夜风轻啸, 雨后空气冷润。
也许这些天的相处,使她被男人克制理性的表象迷惑,李羡没有任何防备地, 上半身向后仰去,肩头悬空在外。
她用两只手臂抵住冰冷的墙面支撑身体, 呼吸滞住,脑海中空白无一物, 一味地被压得向后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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