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到来, 对于无数其他企业来说,是惊喜与机遇。但对她这样的小小工作人员来说, 是忙乱、措手不及和对大佬任性的无奈。
就算她知道他是为她而来,为此或许还退却了几个重要会议,放弃了一些东西……
但这些都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难道要因此而感激,又或者感恩戴德?
舒桥不太想自己的情绪来影响这个午后,她垂眸掩去眼底愈发烦躁的情绪,低声道:“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工作,早日回康斯坦茨的。”
这不是商时舟想要的答案。
太公式化,太客套,太古井无波。
所以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直到舒桥终于抬眼,难掩眼中的波动,重新看向他。
“舒桥。”他唤她的名字。
“请让开。”舒桥声音却很平静:“我要去工作了。”
“现在是午休时间。”商时舟笑了笑:“如果你的老板执意要你在午休时间工作,我想我可以帮你提供一些法律上的建议。”
舒桥不觉得这是真正的所谓善意的提醒或是帮助。
“我应该说什么呢?”舒桥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终于重新开口,她语速极快,声音却依然是低的:“应该说那明明与我来说不过是租的住所,却一定要被称之为‘家’吗?还是要说商先生您与我不过是约法三章的舍友关系,却莫名其妙将我堵在这里,实在是太过唐突?”
末了,她带了点儿嘲讽的抬眼,语气也变得恶劣:“又或者说,你需要的,不是舍友,而是……床伴?”
她又换了种更直白的说辞:“当然,我也不介意描述为炮……”
后面的“友”字还没说出口,她的下颚已经被商时舟轻轻捏住,再抬高。
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薄怒的时候,眉目越是生动飞扬,像是莱茵河面被涟漪搅碎的碎金浮光,足以照亮一整条暗河。
下一瞬,舒桥剩下的话,已经被堵住。
“其实我不喜欢这样强迫。”商时舟俯身,咬住她的下唇,截住了她后面的话,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但想要阻止你说出更过分的话,目前我只想到了这一种办法。”
他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完全离开她的唇。
于是柔软唇畔的摩挲交错,她的唇齿间都沾染了他的味道,他的唇周更晕了一片她明艳的口红色彩。
像是暗色中唯一的鲜艳。
舒桥抬脚踢他,完全没有收力,商时舟低低“嘶”了一声,不避不让,舒桥嘴上却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桥桥,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商时舟低声道。
舒桥闭了闭眼:“我不知道。”
“桥桥,我……”
他还要再说什么,却已经被舒桥打断:“又或者说,我知不知道,很重要吗?”
商时舟所有的动作一顿,他微微皱眉,有些不解地看向舒桥。
舒桥抬起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胸前,没有用力,却分明是在隔开她与他的距离,也仿佛在让他问问自己的心。
“我为什么要在乎你想要什么?”舒桥淡声道:“我只需要知道,我不想要什么。”
商时舟喉头莫名发涩,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因为答案一定是自己不想听到的。
但他还是开口:“你不想要什么?”
舒桥终于抬眼看向他。
她还是那么美。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眼瞳没有变,她眼尾薄红的样子没有变,她唇角压平,这样不悦时皱起的眉峰都一并是他熟悉的样子。
对他来说,本就连看她发火,都是梦里才会偶然见到的奢望。
但她这样看他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却已经没了四年前的星光。
然后,她粲然一笑:“我不想要一个连分手两个字都吝啬,在当代信息如此发达的社会下还会真的杳无音讯的男朋友。我想要他”
她抬起手,虚虚点在他的胸前:“商时舟,你没有心。”
商时舟看她,片刻,他单手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再歪头叼在嘴里。
打火机摩擦出一声喑哑,火光亮起来,他凑近那一簇火,火光将他的面色倒映得明灭不定。
舒桥压下自己起伏的呼吸,侧身,从他留出来的些许空隙擦过去:“借过。”
“舒桥。”商时舟没有拦她,却倏而在她身后喊她。
舒桥顿住脚步。
商时舟看着她纤细单薄的背影,终于将烟点燃。
那一缕烟气升腾起来的时候,他带了点儿难明的笑意,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说分手。”
舒桥愣了愣。
商时舟施施然道:“我确实吝啬这两个字,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你理应还是我的女朋友,不是吗?”
舒桥沉默片刻。
荒唐。
荒谬。
不要脸。
这一次,她连生气的感觉都难以升起。
“商时舟,一别四年,你的脸皮越来越让人叹为观止了。”舒桥感叹道:“你自己觉得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言罢,她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商时舟盯着她的背影。
她今天穿得很职业,长发全部挽起,口红也换了没有攻击性的豆沙色,套装长裤和大约有七八厘米的高跟鞋,走在这样的地毯上,高跟没入厚厚的绵软地毯,优雅窈窕,但想来并不轻松。
商时舟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她会这样说,这样想,他并不意外。
但这一次,他终于有了可以不被任何人左右的时间,来对她认真说一句,好久不见。
距离18号还有两天。
足够他给她挑一双好鞋,再重新铺一条好走的路。
*
“他怎么好意思,你听听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舒桥对着电话彼端的苏宁菲详细描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怎么这年头连不辞而别都成了值得夸耀的事情了吗!”
苏宁菲沉默一瞬:“……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说的其实也没错。”
舒桥幽幽道:“……你认真的吗?”
苏宁菲果然认真分析了起来:“这就和分居了但没有领离婚证一样,缺了那么一纸宣告。那你非要说没离婚,也没什么错来着。”
舒桥不可置信道:“或许你听过事实离婚?分居两年就可以上法院判了,这都四年了。更何况,我们还没有到需要法律来判定的这一步吧!!苏大小姐你低头看看人间吧!!”
苏宁菲:“……”
苏宁菲心虚但嘴硬:“我只是举例!举例而已!不是说他这样是对的!你不要太认真!”
舒桥冷哼一声:“我劝你认清自己的立场,不要坐在歪板凳上,这样是会出事的。”
苏宁菲连声求饶道歉,终于安抚了舒桥的情绪,挂电话之前冷不丁突然又道:“但是桥啊,有句话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说出来。”
舒桥:“嗯?”
苏宁菲顿了顿,说:“重新遇见商时舟以后的你……”
“比之前的样子,更像个有血有肉的,真实存在,会哭会笑会生气的……人。”
第39章
继续投入忙忙碌碌连轴转工作中的舒桥并没有时间细想苏宁菲的话。
而且果真因为商时舟的突然到来, 她和她的小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不止。
小景一边怨声载道,一边脚底下跑得比谁都麻利。舒桥忍不住调侃他一句,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贼笑一声:“那可是商总,万一被他……哪怕是被他手下的任何一个人看到, 我毕业以后岂不是康庄大道大好前程!”
舒桥头也不抬, 比出一个瑞思拜的大拇指:“祝你好运。”
直到17号深夜, 柯易的微信发过来的时候, 舒桥才猛地想起了第二天的安排。
她从浴缸里起身, 腾腾热气让她的五脏六腑都有了放松的感觉,她披着浴袍,将湿漉漉的发用干发帽随便挽起, 开始低头回信息。
木乔:【几点,哪里见?需要提前预定什么地方的门票或是预约吗?有具体的行程安排吗?】
木乔:【虽然不必遵循朝九晚五,但我的工作时间一般不会超过晚上七点, 希望柯先生谅解。】
柯易对着一堆问题短暂地发了会儿呆, 他哪有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柯大总裁完全不慌,他一键转发给了商时舟。
果然,平素里忙到微信三天才回两个字的矜贵商总, 这次不过三分钟就已经回了过来。
片刻后, 舒桥便收到了柯易的回复。
柯易:【十点半, 教堂广场的贝多芬雕像下。其他都不需要, 安排明天根据时间来定。不会超过七点。】
舒桥简单回了个“好”字, 对这个十点半的时间并不意外, 毕竟以柯易那副散漫的样子,十点半应该也算是很早了。
她吹了头发, 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熨烫好,早早睡了。
另一边,柯易把商时舟的消息原封不动发给舒桥之后,这才好奇地扫了一眼。
然后跳了起来。
柯易开始啪啪打字:【兄弟,糊涂啊兄弟!什么叫不会超过七点!七点!欧罗巴的夜才刚刚开始,你就放她回家?!】
柯易:【商老板,商总,你这是solo了四年之后已经忘记恋爱要怎么谈了吗!你不熟,兄弟我熟啊!!你发之前倒是先问问我啊!】
等了三分钟,商时舟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柯易沉默一会儿,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他思考片刻,发了个【?】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非常醒目的红色感叹号。
【商时舟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柯易:“……”
柯易气得牙痒痒,半晌,隔空对着商时舟竖起了大拇指。
你牛。
遇见舒桥的事情就秒回。
听到他讽刺他solo四年就拉黑。
他柯小易刚刚可是认真准备分享自己沉淀了足足四年的恋爱小贴士,结果这小子转头给他删了?!
他倒要看看,他商时舟能有多大的本事,要多久才能重新追上舒妹妹!
*
舒桥睡的挺早。
依她对柯易的了解,说是地陪,应该就是日常的翻译而已,八成会变成购物旅游吃喝玩乐一条龙,不会涉及到太多的专业术语。但保险起见,她还是仔细看了一遍目前柯易旗下几间公司的业务范围,确认都属于自己翻译的舒适区后,很快就躺平了。
很久没有过这么轻松又能赚这么多的工作了。
舒桥确信自己值这个价格。
普通地陪的市场价本来就是三百五十欧元到五百欧一天,她并没有拿到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薪酬。
最多是因为早就认识柯易而获得了这份薪水而已,但也不算什么占便宜。
不是她,这工作也要落在别人身上,柯易还是会付出这笔钱。
连轴转工作这么多天,难得第二天比较轻松,舒桥一开始睡得不错,只是晚上还做了个梦。
梦里是北江市的星夜。
那年夏天的热浪格外汹涌,商时舟带她去郊外避暑,又看新闻说有流星雨,带她去山顶看,还买了酒,结果她过敏,他便也滴酒不沾,却偏要把酒全都打开,说这样才有氛围。
星空璀璨,星夜只有蛐蛐声聒噪,他们等了大半宿,什么也没看见,她困得睁不开眼。
她记得这一夜,却早就忘了这一天他们有过什么对话。
但梦里的一切就像是让深埋于记忆深渊中的话语重新浮现,连带着商时舟的眉眼和声线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睡意朦胧,说如果真的有不得不分开的一天,那么之后宁可此生再不复相见。”
梦里像是有很多噪点,却又放大了所有的声音。
所以这一次,她听清了商时舟的呢喃。
他说:“可我想见你。”
骗子。
“可我想见你。”
他的声音又响起。
“骗子。”舒桥喃喃:“骗子。”
他说着想见她,却分明一次都没有来见她。
四年来,一次都没有。
舒桥像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大声喊着骗子的梦醒之人,一半是沉睡之时还依然与商时舟十指紧扣的梦中人。
梦里梦中,撕扯难辨。
她溺水后难得有一口空气,还未上岸却又重新被水草缠住了小腿,让她沉浮又沉沦。
清醒与沉溺的界限太模糊,她分不清,更难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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