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不禁又回想起两人互相表白时的情形。
其实自从确定好对陈令璟的心意后,初芒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试探他的心思。每次与他探讨志愿,聊关于以后的种种时,内心里总在规划着关于他们两未来的可能性。
也不一定非要上同一所大学,但至少不希望他们的关系就仅仅止步于高考后这个暑假。
从接到电话,到陈令璟喊她回头,初芒的思绪逐渐由愣怔转为真实感,像终于将浮了一层厚重油垢的镜子擦干净ʝʂց,他们就这样映着这面镜子,窥见彼此的真心。
他们在三年前夏天来临之际相遇,也在这个最热烈的夏天相爱。
陈令璟在听到初芒的肯定回答后,紧张了许久的心终于缓下来了,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挠了挠后脑勺,略显羞涩地将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轻轻问出来:“那……女朋友?”
这么多年,身边朋友有不少早早地就步入了爱情的海洋,但他们两都是情场上的小白,只能大概学着别人的样子,懵懂又青涩地踏出转变身份的这一步。
像开了罐的蜂蜜,甜腻感萦绕在鼻尖。
初芒眼睛亮亮的,总觉得人生要是能像电影一般就好了,能把每一帧每一秒都记录下来,那她一定会把现在这一刻反反复复无数次循环播放。
她为了能凑近一点,向前迈了一步,学着陈令璟的语气应道:
“嗯,男朋友。”
他们望着对方眼里的彼此,不约而同地莞尔一笑。
两人都是对爱情极为珍重的人,不会随随便便也不会功利急求,慢慢来慢慢相遇慢慢相爱是最好的诠释。在这个愈发愈浮躁急切的爱情世界里,索性他们遇到了对方。
后来他们沿着海岸线散了会儿步,灼晒了一下午的沙子还存有余热,海浪声在耳边起此彼伏喋喋不休,却怎样都抵挡不住内心如炎炎炽火般热烈。
一如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他们握着手腕奔跑,互相触碰的温热感从肌肤渗透进神经,人是滚烫的,心也是滚烫的。
……
初芒找到之前那份表白单的聊天记录,一个月前她还在云里雾里思索对面的人是谁,毫无头绪地猜测着种种可能。一个月后她不仅知道了这个人是谁,还如愿以偿地与这个人在一起了。她不禁感叹着命运的强大,如果她暑假听从父母的意见一同去了邻省,如果她租的房子不在陈令璟家旁边,或许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也许会一整个暑假都泡在兼职上,要么在做兼职,要么是去做兼职的路上,时间是以一小时二十元来计算的,青春是以忙忙碌碌一天又一天蹉跎掉的。或许闲时会约李忆绵等三五好友聚一聚,暑假时光便就这样从指缝间流走。
毕业匆匆而过,她就真的可能会与陈令璟,分别于人海了。
所幸命运给了他们这一次的机会,并且他们牢牢地把握住了。
思及此,初芒望着与陈令璟小号的对话框,突然被他的昵称给吸引。她以前以为这是个句号,如今仔细一看,却发现是阿拉伯数字“0”。
而陈令璟的微信昵称,刚好就是这个。
她不禁哭笑不得,原来早在那时候,就有了一定的暗示。
初芒之前还问过陈令璟为什么要用这个昵称,陈令璟说注册的时候不知道取什么就随便在键盘上瞎打的。然后想了想又重新解释说,确实是误打误撞瞎打的,但后来觉得比较符合当时的心境,便就一直留着了。
可能是年少无知时的想法比较偏激吧,总想着要是能万物虚无就好了,也许回到一切最本质的时候,人与人之间冷漠、不着调的状态才是最好的。
所以,他才会想将一切清零,全部都推翻。
万物虚无。
天地始于混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后归于虚无。
这是道家的话,短短一句话蕴意深刻,从不同的角度能悟出不同的道理。在当时的陈令璟看来,竟是悟出了点悲观色彩,万物终究没于虚无,那就不如回到最开始什么都没有的“0”最好。这与他当时的人生观念相吻合,正值青春的中二时期,也曾陷入怀疑、自弃,秉着一种“就这样吧”、“爱咋咋地”的心态浑浑噩噩又懒懒散散地熬日子。
其实也并不意外,陈令璟的家庭环境在不知不觉中促使他内心存在缺爱、孤僻性人格,他将自己一个人封闭在出租屋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也正是印证了一点。这么多年又是他一个人面对人生各种的大风大浪,平时看着乐呵呵的坚强不倒的,但总有风沙误入眼睛的时候,也总有被命运绊倒的时候,这些都会在无形之中让他产生自我怀疑。
当时初芒在听完他讲这句话时,便能感觉到话里话间的冷漠与无助。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也不想就这么唐突地去问。
不过,倒也无所谓。因为现在不一样了,就算真遇到什么事,至少现在——
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他们可以共同去面对。
无论好坏。
初芒想了想,将原来的“0”删掉了,给他重新改了个备注:
∞。
无穷。
当两颗孤独的星球相遇时,或许,会迸发出无穷的力量。
所以,我们一起牵着手吧,去抵达我们可以抵达的远方。
海湾岛的天气比南辞还要阴晴不定,白日里多艳阳高照,夜晚的风就有多大。初芒见时候不早了,刚关上灯打算睡觉,便听到一阵狂风敲打着窗棂,下一秒,竟真的落了点雨滴,砸在屋檐上。
初芒瞬间清醒,屋外又掀起一阵狂风,晃得窗边的那棵树,都似在随风摇荡。
不知道陈令璟有没有回来。
两人先前从海边回民宿的路上,一家饭店老板打电话给陈令璟,说阿彦导游喝醉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让陈令璟现在赶紧去饭店接他回家。本来初芒提议也要一起去的,但陈令璟觉得现在太晚了,而且今天玩了一天也够累了,想让初芒回去好好休息。
便将她送回民宿,自己转身离开去那家饭店。
现在这个点了,按理说应该回来了。
但万一呢。
外面正在下雨,他出门又没带伞。
抱着这种心理,她决定发个消息问问。
今天吃芒果了吗:【你回来了吗?】
没过多久,陈令璟发来一条语音,背景声很嘈杂:“还没,还在饭店呢。”
其实阿彦导游根本没有饭店老板说的那么严重,只是喝醉后打麻将连输好几把,有点不爽甩了下脸色,被牌友吐槽了几句就闹着要回去睡觉不玩了。其他三个人正在兴头上呢,三缺一注定组不了一场局,便搞了个理由以此方式让陈令璟过来替补。
陈令璟百般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上场。
以前过年跟家中的亲戚玩过几局麻将,玩法规则大致清楚,但毕竟玩的少,面对场上三条老油条加老无赖的“诡计心机”根本毫无对策,混个陪玩的参与感罢了。
不过陈令璟本就无心于这,输赢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旁边三位叔唠一句,他就应一句,尽职尽责地将自己的角色扮演好。
他一直都是这样,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懂人情世故,知人言礼数,明察言观色。虽然心里难免排斥,但明面上,将人与人之间的圆滑交情拿捏分寸、运筹帷幄,就算是待在争锋相对、市侩圆滑的名利场上,骨子里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有位牌友中途去上了个厕所,陈令璟得空玩了下手机,刚好看到初芒发来的信息。
陈令璟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便又问初芒:【挺晚的,怎么还没睡?】
刚开始也想直接发语音的,但话到口边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调来说这句话,因为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很难隐藏,心里是难以言喻的宠溺与甜蜜。
今天吃芒果了吗:【今天喝了好多奶茶,还不怎么困,你在哪家饭店?】
∞:【商业街这边,怎么了?】
今天吃芒果了吗:【外面在下雨。】
∞:【啊,下雨了,天气变得好快。】
陈令璟在饭店二楼的小包厢里,像是隔绝了一切的密闭空间一样,得要走出去才能看的到窗户。
∞:【那我过一会儿就回去了,你早点睡噢。】
今天吃芒果了吗:【诶,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送伞。】
外面天很黑,又在下雨,初芒一个人并不是很安全。陈令璟想也不想地立马拒绝,想着等会儿自己淋点雨跑回民宿就行,刚在输入框打出“不用”两个字,手机霎时被一只宽大而又强势的手给覆住了,往桌面上一扣,隔壁的啤酒肚大叔拍拍陈令璟的肩,“小陈啊,你这是掉进手机里了啊?老子刚喊你那么多遍都听不见啊?”
一旁清醒了有一阵子的阿彦导游见状急忙过来打圆场,“哎呦老王啊,咋这么小心眼,没看到人小陈刚在忙吗?”
老王瞅了阿彦导游一眼,“哟,你这个耍无ʝʂց赖的,还知道醒啊?刚才不还装死在那睡觉吗?”
“我看你欺负我们家小陈,不得爬起来怼你几句啊。”
陈令璟夹在两人之间,好语相劝才平息了这段口角之争,又朝众人打了个道歉,“各位叔,现在时候不早了,我真打不了几局,明天还要起早。”
“好好好,”老王妥协,“再打最后几局,就回家洗洗睡吧。”
陈令璟想离开麻将桌的心愈发愈浓,心思根本不在牌局上,一直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屋外的声音。
从民宿到这不算远,大概六七分钟的路程,但加上下雨风大不好走,估计得要十来分钟。
他一边自顾自地担心受怕初芒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一边又挺期待能看到初芒的身影。
小学上暑期班,每逢刮风下雨的天气,老师就必须要求家长得一个个来接孩子放学回家。然而,陈令璟每次都是那个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学生,有时候等到补习班都关门了,他妈才想起来这事,姗姗来迟地赶过来。
戚虹那几年正值事业上升期,每天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顾及家庭。
所以陈令璟那时候,真的很讨厌下雨天。
讨厌看到其他学生接二连三的回家后,只剩他一人空落落的教室,讨厌看到他妈忙碌周折的身影,忙里忙慌地跑过来接他,送回家后又马不停蹄地返回公司。
这一切,都会让那时心智还未成熟的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个很麻烦的累赘。
所以当这么多年以后,有一个人,会在下雨天风尘仆仆地来给他送伞,哪怕只是一件小事,哪怕今时不同往日,哪怕他早已是不需要被人认领回家的小孩童了,却在无形之中,将心里那块被缺失的部分,慢慢覆盖住了。
待最后一场牌局完美落幕之时,楼下刚巧响起了一阵门铃声。
像是携着屋外的风雨,蹦蹦哒哒地涌进陈令璟的耳朵里。
陈令璟将桌肚里的手机一捞,眉眼带笑,迫不及待地想向下走:
“走啦,我对象来接我啦。”
小暑
第四十六章
雨势渐渐小了点,水珠淅淅沥沥地滴在伞面上,又往下砸落到地面,似绽开了一骨朵一骨朵的小花。
初芒和陈令璟从饭店出来,依偎在同一把伞面下,边踱步边聊天。
明明刚刚一推开饭店的门,便闻到一股很难闻的烟酒味,可奇怪的是,陈令璟身上并没有被沾染到,依旧是熟悉中带着清爽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有句话说,记忆是一段有着熟悉味道的普鲁斯特效应,会在闻到相同味道时开启独特的回忆。
初芒想,这份带有陈令璟身上的专属味道,估计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吧。
只要一闻到,便瞬间将她带回这个炽热的夏天,也瞬间让她感受到来自少年时期的心动。
“没想到你打麻将也挺厉害,是不是把他们虐得都很惨?”初芒看着陈令璟从一见面就没下来过的嘴角,估摸着他晚上应该赢了不少局。
“没,我只是颗小趴菜,”陈令璟搭着耳朵,“玩不过他们,每局都输。”
“那你怎么这么高兴?”
陈令璟毫不掩饰,像小学时得了很多奖状般骄傲,“因为我对象过来接我,我很高兴啊。”
当然高兴。
是可以跟张佑安吹一百次牛的那种高兴。
似暖洋在心间流过,初芒看着他这般神情,面色“嗡”得温热一番。
陈令璟认真又带点傲气的模样。
还挺可爱。
回到刚才的话题,陈令璟向初芒细说着先前发生的一切,“刚刚那几位叔真的不好糊弄,脾气又暴躁又倔,跟进了狼窝一样丝毫不给拒绝的机会,我陪他们打麻将的时候连手机都不能多碰。”
陈令璟心里其实很早就想逃离跑路了,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也不敢喝他们递过来的任何一杯水,生怕自己喝完一觉醒来,就是缺胳膊少腿的去往异乡的旅途上。
要知道,这三个人,可是这附近有名的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无赖。
靠着家里有一定背景势力,便浑浑噩噩、花天酒地渡日子,如地底下阴暗蠕走的蛆,发臭着腐烂着。
“那我要是刚开始跟你一块去就好了,不过,阿彦导游什么时候跟这群人混的这么熟了?”
陈令璟也搞不清楚,他在饭店的那段时间,阿彦导游基本都是糊里糊涂的样子,神智混混沌沌的,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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