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禾对苏恪的咳疾忧心已久,如今被大夫告知,就像是直接被宣判,再无转圜的可能,然而苏恪才六岁,这样的结果对他到底是不公平的。
“老夫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不知小公子究竟是怎样伤的?”这样重的伤势,只是一个孩童,懵懂无知,像是被人故意弄上去的。
苏婉禾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打算遮掩过去:“恪儿他不小心摔到了台阶上。”
这是皇宫里的秘闻,不能让旁的人知道,纵然理亏的不是侯府,苏婉禾却不得不考量。
皇家最重体面,不会允许不利他们的言论在市井相传,更何况,苏婉禾眼下并没有查明,还不能打草惊蛇。
大夫走后,苏婉禾又回到了苏恪的房中,因身体上的疼痛,他睡得并不安心,小拳头紧紧握着,就连眉头也是皱着的。
经过这番,苏恪的面色苍白了不少,嘴唇也带着淡淡的血痕,大概是上药的时候忍不住自己咬的,这看得人心中狠狠一抽,愧疚、自责、悔恨都涌上苏婉禾的心头。
长姐如母,侯府中两人相依为命,她只剩下苏恪了。尽管宫中那些人是皇天贵胄,有的事情并非需要一忍再忍,否则日后便会更难,苏婉禾深知这般道理。
这几日,苏婉禾遣人到宫中上书房给苏恪告了假,另一面则差人打听了苏恪在当中的遭遇。先前的刘公公是个墙头草,一听苏恪没有来,心中顿时就慌了,苏婉禾几次向他递信,都被告知婉拒,今日终于得了机会,刘公公随旁人出宫采买。
苏婉禾带着人等在茶楼,传递消息的人说刘公公每次出宫的落脚点便在此处,等了一刻钟,忽而听到楼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店小二紧接着就迎了过去:“这位公公,楼上有故人,已经等了你许久了。”
刘公公不明所以,不记得自己在宫外还有什么故人,忽的抬头,看见楼上的姑娘将头上的斗笠拉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刘公公神色一滞,赶紧要出去,被身旁涌过来的两个侍卫拦住了去路:“刘公公,总要赏小女子一个面子。”
苏婉禾只能私下调查此事,刘公公见再无退路,最后还是认了载。
上书房适龄的皇子共有三人,储贵嫔的儿子,十四皇子,刘美人的儿子,十六皇子,另外便是赵贵人之子,十三皇子,除此之外,便是被圣上特意恩准的朝臣嫡子,如姜丞相嫡次子,兵部尚书之子。
“苏娘子可是找错了人,苏公子在上书房中读书,宫中待所有人一视同仁,怎么会怠慢苏公子。”刘公公入宫不算早,只是耳濡目染仿佛掐着嗓子在陈述事实,没有半分的羞愧。
当初为了照顾苏恪,侯府向他打点了不少银钱,这趋炎附势的小人,拿钱的时候恭敬无比,如今仿佛过河拆桥的小人,丑ʝʂց恶的嘴脸,令人生厌。
苏婉禾坐着,对他的话没有半分信服,宫中的侍从,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颠倒黑白的事情也做了不少。
她示意云枝,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放在刘公公的面前,他面色不改,直到云枝打开包袱,眼睛都亮了,说是饿狼看见食物也不为过,这般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就连云枝心中也生出了一阵厌恶,苏婉禾不想和他说废话:“不知道,这些呢,够不够公公帮我。”
刘公公贪婪的眼神从黄金移向苏婉禾,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当然,苏娘子为人坦诚,奴才也就不绕弯子了,苏公子前段时日与十三皇子起了冲突,至于原因,奴才就不知道了。”
“十三皇子,他的母亲,可是宿州刺史之女赵贵人。”苏婉禾隐约听过这样一个人,却不甚了解。
“正是,苏娘子还是听奴才一声劝,这赵贵人不是您惹得起的,宿州为咽喉之地,掌握不少兵力,这赵贵人又深得圣心,苏公子的事能忍则忍,否则连累的便是整个侯府。”刘公公难得说一句人话,不过也是在看到黄金之后。
苏婉禾并未搭话,刘公公整个视线都黏在了包袱上:“既如此,刘公公拿着东西就走吧。”
“那自然是好的,只是日后若宫中查到此事,娘子莫要供出奴才才好。”刘公公将桌上的包袱放在怀中,生怕丢了去。
“刘公公还真是打得一手的如意算盘。”苏婉禾勾了勾唇,明明是在笑,却看不出喜怒,让人陡然生出一阵凉意。
待人已经离开,映月从阁楼走了上来,恭顺站在苏婉禾的面前:“娘子,事情已经做好了,刘公公绝对看不出来是何人指使,都是些不小心混进城中的流民,奴婢故意让人散播了消息,听说有银子拿,那几个流民眼下怕是已经开始行事了。”
“那就好,恪儿的苦也不能白吃。”一个奴才可能无法决定什么事情,可苏恪与十三皇子的矛盾,却是一开始便有的,如果他早点告知苏婉禾,苏恪的伤也不会积累到如今,险些丧了命。
大理寺突然被击鼓鸣冤,楚行简看着牢房里狠厉的男人,不耐烦道:“这些小事,让李少卿去就好,何必来烦我。”
蜀地之事,牵连甚广,随着李寄之死,他们顺着线索还找到了京中其他几个官员中饱私囊的证据,此事本不用裴珣亲自过来,楚行简默默看着男人审讯着犯人,有些疑惑。
男人是从未见过的狠厉,一身墨色衣袍,坐在高位上,睥睨着那几个贪官求饶,面无表情,如同看死人一般。
大理寺一直都有无数种方法让人开口,能活着走出来的人不多,即使侥幸出来,一生都会留下阴影。如今裴珣来了,那些贪官的惩罚只会更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他从前就知道裴珣并非好气性,可看着一旁发抖的犯人,楚行简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当然不是认为他们冤枉。
难道是因为蜀地的事情激发了裴珣的怒气?
可是从前有人还做过更丧尽天良的事情。
第18章
不对劲。
以楚行简多年对裴珣的了解,这种事本不用他亲自出面的。
他思忖片刻,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犯人,又将目光落在裴珣的身上,男人看似面无表情,眸色却黯地厉害,偏偏他不说停,底下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了他不快。
直至一个犯人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裴珣的面上才有一丝变化,只不过却不是动容:“用水,醒了继续。”那侍卫不敢忤逆,全盘都照做了。
然而在这时,刚刚传递消息的人折返过来,站在楚行简的身边,面露难色,楚行简看那人的神色,一脸的没好气:“李少卿这点小事都办不了?”
那人似是为难,看了看坐着的尊贵男人,小心放低自己的声音:“这件事与宫里那位有关,刚刚出来采买的几位公公被流民打劫,眼下生死未卜,旁的人让传消息过来,街上已经乱成一片了。”
楚行简挑了挑眉,平日里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一件件都要他亲自处理不成,遂不以为意道:“街上不是有巡查的禁军?再不济也有京兆府,何故找到我大理寺。”
“大人有所不知,因着那传消息的小公公慌了神,刚好看到大理寺就在眼前,才会到此处,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人思忖着措辞,这种市井的小打小闹平日都是京兆府处理的,只是如今是宫里的人,那几个阉人算不得大人物,可他们是御前伺候的人。
楚行简扬了扬手,吩咐着身边的侍卫:“你们几个,先出去看看,把那些聚众闹事的人都抓回来。”
这样的小事楚行简每日不知要听到多少,已经烦不胜烦,不过在看向身边的男人时,他倒宁愿离开这里,也好过直接感受裴珣今日的不虞,生怕将恼意触及到自己身上。
不到一刻钟,巡行的侍卫将几个人五花大绑,带到堂上来。这些人分为两拨,除却宫中的侍从,还有衣衫褴褛的流民,样子看起来都颇为狼狈。
“大人,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刘公公细尖的声音带着委屈,几乎要哭出来,扰得楚行简的眉头微皱,恨不得马上让人闭嘴。
他这才开始打量着眼前的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稍一回转,他唇角勾了勾,面前的几个阉人,哪里算是男人。
楚行简并未露出自己的神色,谁知底下这位阉人还在喋喋不休,扰的他脑仁疼,他烦扰地打断:“说完了没有?”
他向来帮理不帮亲,单单凭这公公的一面之词,尚不能信服,况且那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此刻被绑着跪地,不陈一词。
楚行简指着其中为首的一个男人,看起来穿着破烂,中年之姿,却丝毫没有摇尾乞怜的迹象:“你说说,是何故?”
那人面色动容,眼神醇厚,顿了顿神,才跪地拜了又拜:“大人有所不知,小人是从蜀地逃过来的,先前也是本分老实的农家,几代务农,若不是被逼到绝境,也不会出此下策,且家中老人饿的饿,死的死,若是再没有米下锅,小人的老母亲恐就要饿死,大人要罚小人无话可说。”
楚行简一听蜀地,想到最近形式,知道此人所言非虚,恰好已经调查的侍从回来,更证实了他的想法。
纵然情势所逼,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强抢之事,只罚了几板子便了事了。
刘公公一听,按着面上肿起的伤口,又尖又细的嗓音控制不住拔高了起来:“大人,这些流民连奴才都敢打,分明是不把皇上贵妃放在眼里,此等小人,怎能轻易就放了回去?”
平日里在宫中耀武扬威惯了,又有宫中主子给的脸面,却忘了眼下是谁的地盘。
楚行简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连带着刚刚的那几分忍让都散了去,这位楚家的三子,作为镇国公最小的儿子,一直颇得宠爱,又是老来得子,少时一身反骨,若不是从了科举,现在只会比从前更甚。
“你是在教我做事?”楚行简的语气淡淡,面色不虞,旁人只要熟知他的脾气就知道楚行简如今已经到不快的边缘。
偏偏身边的小公公并没有见好就收,颇为自得道:“贵妃娘娘嘱我们出来采买,眼下手中的银钱都被人抢了去,若让她知道了,指不定还要降下罪责来。”
平日在宫中狐假虎威惯了,如今出了宫,倒也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了。
贵妃娘娘,还能有哪个贵妃,不是姜氏又是谁?
姜氏一族素来与楚氏不和,纵然没有放在明面来,朝堂之中何人不知?
这倒是撞到楚行简的霉头上了:“本官这里是大理寺,贵妃娘娘未免将手也伸得太长了些。就算是圣上来了,也只会秉公处理,哪里轮得上你一个阉人来说算。”
他冷笑一声,丝毫没有要给他们脸面的意思,明明在笑,却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与敖冷的不屑。
楚行简随手翻了翻刚刚下属递过来的案牍,勾了勾唇,再看着眼下跪地的几人:“既如此,本官就来和你们算算其他的罪责。”
......
来到书房的时候,楚行简故意扬了扬刚刚净的手,面上掩不住的笑意:“倒让这几个阉人脏了手,真是可惜了。”
裴珣面不改色,蘅芜苑作为他的外宅,只有极少人知道,楚行简便是其中之一。
“你不问问我今日做了何事?”楚行简走近,撩起衣袍坐在一旁,见裴珣不理会,并不气馁,他是怎样的性情,楚行简最清楚不过,只是随手拿了桌上的糕点吃了起来,今日累了一天真有些饿了。
“嘶,淮序,你何日喜欢上了甜的东西,这糯米凉糕真是甜得发腻。”楚行简一边嫌弃,也并未放下ʝʂց手中的糕点,裴珣的身形顿了顿,并不回望,一手拿着沾了墨的笔,在纸上落下字迹来。
周策站在一旁,看到落在楚行简口中的糕点,眸色垂了垂,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这是他奉裴珣之命到杏花斋买的,可裴珣并不喜甜食。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若无事,就可以走了,去蜀地的事情你也该准备了。”淡淡的语气让人不辨喜怒,裴珣批阅折子,拿着的是那支自制的毛笔。
当初她也是握着这支笔,在桌案前俯身良久,认真的模样,娟秀的字迹就如她人一般。当时他站在门口看见了她垂首露出的雪白腻子,细细的脖颈,柔嫩的模样,被一根丝绦绕着,蜿蜒到前,胸......
他若是真发怒起来,他一手便能摧折,她却还敢放肆忤逆自己。
裴珣这样想着,落下的笔力比之前要稍稍重些,这若不是洛阳的帛纸,只怕此刻已经穿透了。
他带着些发泄的力度,看着折子呈上的事情,眉头越皱越紧。
楚行简却宛如察觉不到裴珣的气性一般,只悠悠放下手中的最后半块糕点,净了净手,然后直接起身站在了裴珣的面前,他们是君臣,但也是舅甥,很多时候,裴珣的态度便也决定了楚行简的行为,这都是他允的。
“淮序,你猜今日我查到何事来?”楚行简一番不怕事大,负手在后,成竹在胸的样子,眉眼微挑,丝毫不怕面前这位爷因为不虞将自己扔出去。
裴珣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落笔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减缓,一副公事公办面容冷峻的模样。
但楚行简心中却有一个猜测,随即笑意也浮了几分。
见面前的人没有丝毫的停顿,楚行简心中的想法更深了几分,他不会认为裴珣会真的来问他,自知没趣,又走进一步,带着些神秘莫测的语气:“今日街上聚众闹事,我原以为是因为蜀地的动乱,情势所逼,只打了他们几大板子,给了个教训,毕竟他们动的是宫中御前的人。”
“谁承想——”楚行简话锋一转:“原来那些流民背后是有人指点的,还是位姑娘。”
“既如此,大理寺应该彻查才对,何故到孤这里来,你是觉得孤的事情太少?”裴珣头也未抬,语气不容置喙。
楚行简注意观察裴珣的神色,见男人没有丝毫的动容,又继续:“只是那身后的姑娘,似乎是太子的故人。”
当时在潇湘阁,楚行简见到裴珣揽着一个男子上了马车,自然不会以为裴珣真的有龙阳之好,遂去调查了一番,颇多费了些时日,才知那人的身份。
裴珣的手顿了顿,在一滴墨险些落入纸上提早收回了笔,险些破坏了已经写好的书卷:“谁告诉你她是孤的故人,一个即将嫁人的女人,孤从不在意。”
他继续沾了墨,手中并不停顿,楚行简丝毫没有意外,修长的手落在博古架上的折扇上,撑开了去:“那臣便听从殿下的吩咐,严查了去,这误导人聚众闹事,该罚几何?周策你说说看?”
突然被点上名字的周策抬起头来,看了看楚行简,正欲开口,陡然对上裴珣冷峻的面容。
第19章
楚行简料想周策也不敢言语,敛了敛眸色:“我并未说过是哪位故人,太子怎知她是否婚嫁?还是殿下承认了。”
永成侯家的嫡女,楚行简曾听说过,她那位父亲是平定动乱的功臣,也曾煊赫一时,苏家女那些年门槛差点都要被踏破了,最后被告知已经和郑将军的长子有了婚约,才作罢。
裴珣放下手中的笔,落在楚行简身上的眸光带着肃冷与警告:“若是近来无事,你今日便可以去蜀地了。”
这般威胁的逐客令,楚行简听出来了,裴珣丝毫没有因被看出来而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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