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柳桑宁已经是郑府的侍妾,便是他有心阻拦,一切都晚了,母亲的请求,他拒绝不了,即便他并不喜欢表妹。
两人站在碧波亭上,这几日积攒的雪将亭边的小路掩盖,走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今日没有旁人,走上台阶的时候,郑翊伸手去拉苏婉禾,被她避开了。
“窈窈,桑宁的事非我本意,父亲常年在外,我还未归家,母亲说想找个说话的人,表妹是她看着长大的。”
郑翊说完,看到苏婉禾面不改色,有些着急:“但是,你我成亲之后,我不会碰她,你才是府里的女主人,表妹也会跟着母亲住在一起。”
苏婉禾转过身来,想到当初郑夫人的语气,不觉笑了笑:“你我本是父母之命,当初你承诺不会纳妾,如今已然是郑家先背信在先。郑翊,我们退婚吧。”
“不可能,窈窈,你忘了当初伯父是如何将你交在我手上的吗?虽然他已经不在了,可我应该承担起照顾苏家的责任。”郑翊情绪有些激动,明明还有半月,他们便可以准备成亲了,如今竟然成了这样。
苏婉禾心中冷笑,说到责任,她确实不知,在侯府落难的时候,郑家在做什么,不是雪中送炭,而是落井下石。
“总之,我会亲自向郑将军退婚的,其中缘由,你不如问问郑夫人才好。”苏婉禾想到在画舫中的陷害,她大概没法将郑夫人心平气和奉为婆母。
郑翊斟酌着苏婉禾的话,还想要挽留,苏婉禾已经转身离开。
苏婉禾知道和郑翊早就不可能,只是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就和他挑明,与裴珣一处,是她欠的恩情。
她已经让云枝收拾东西,裴珣昨夜告诉她可能就在这几日就要动身回上京。今日一早,郑翊差人传来了消息,两人一直在彭阳城,自江上一别,却并未见过面,柳桑宁的事情,郑翊不可能不知,只是在他的心中,她没有那么重要罢了。
苏婉禾出来只带了映月,上次在客栈被崔刺史的人盯上,这几次她们都小心翼翼。
想到裴珣喜欢这里的笔墨,苏婉禾趁着天色尚早去了彭阳城的墨书阁。
她给裴珣和恪儿都选了一份,刚刚走出店门,路过小巷的时候,上了茶楼,点了一壶茶水,不经意间听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在商议着什么。
她并非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走过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县令”、“刺杀”的字眼。
这彭阳城的县令,只有郑翊,这几日她也在沿路听说了百姓对他的赞赏,不知是谁想要郑翊的性命。
她和郑翊的婚事已经不可能了,可是她却不能见死不救,只是现在去送信,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记得郑翊和她分别的时候,似乎曾说过与人有约,要出去一趟,地点便是城郊的桃源村。
眼下已经过了一刻钟,她只能只身去告知他,就当是全了郑家曾经的恩情。
蜀地动乱,官僚腐败,崔刺史强征青壮男人到矿山,不少耕田荒废,百里之中,寸草不生,更借着客栈的营生名头在江边抢劫,与地方沆瀣一气。郑翊来到此处任官,为蜀地修了河渠,还从南方请了工匠,教妇女手工刺绣,这里尚且有了起色,只是树大招风,更何况是从上京来的外放官员。
没有根基,不知道在何时便被盯上了。
苏婉禾让映月回府叫人,自行做了马车到桃源村,希望能够及时赶到。
城郊隔得不远,苏婉禾不停催促车夫,毕竟晚一秒,一切便不同了,作为旧友,她自然希望郑翊好好活着。
只是苏婉禾没有想到的是,郑翊所说的桃源村,已经一片荒芜,苏婉禾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自己听错了,郑翊明明说过与人约在此处。
这里不比彭阳城内,大概是田地荒芜,不少人出城去找营生了。
苏婉禾路过一处破庙,走了进去,在地上看见了一个荷包,已经被杂物掩盖,她捡了起来,拍了拍灰尘,才发现那是当初自己送给郑翊的。
知觉告诉她,郑翊就在此处,苏婉禾捏着荷包推开了庙宇的侧门,那是一处荒废的院子,里面的东西横七竖八,积着厚厚的灰尘。
不像是有人动过的样子,只是她经过另一处院墙的时候,看到一颗古树被生生劈开了,切口新鲜,显然在这里似乎经过了一场厮杀。
她捏了捏荷包,心中却害怕起来,不知道郑翊现在如何。
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门突然被关上了,苏婉禾转身看到一群人等在她的身后,郑翊的双手被缚着。
“窈窈,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翊眉头紧皱,只希望自己看到的都是假象,他如何能眼睁睁看到苏婉禾受到伤害,这都是崔刺史的人,他们多年作奸犯科,早就杀人如麻,落在他们的手中不会有好的下场。
苏婉禾捏着手中的帕子,认出了为首的人,那正是当初来客栈绑架自己的人。
“原来是这位小娘子,你不是已经是李公子的人了吗,为何在此处来找我们县令大人,这样见异思迁可不好,只是大人吩咐过,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一人,既然你已经来了,就陪着县令大人一起到黄泉吧。”
那人笑得阴险,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心中有过一丝慌乱,映月已经到府上去找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个地方,若是不能,她和郑翊很有可能葬身于此。
“你们公然伤朝廷命官,这是死罪。”
“小娘子莫不是走错了地方,在我们面前讲这些仁义道德,我们只管能不能得到好处,大晋建国,山高皇帝远,我们也是良民,可朝中腐败,强加赋税,兼并良田,哪里还有活头,若不是我们自己寻了出路,可能早就是一缕亡魂了。”
为首的盗匪穿着褐色的粗木衣服,身量高大,络腮胡上是一双精明的眼睛。
“可郑县令是无辜的,他外放到此处,为百姓修建水渠,重建家园,教民耕织,一直为百姓做着好事。”
苏婉禾听到那人的遭遇,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都逃不脱贪污腐败,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她并不希望这些人都被蒙蔽了双眼:“你们放了郑县令,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小娘子不要说笑了,若不是崔刺史,我们这些人早就已经丧命,郑县令错就错在一心为了朝廷,可朝廷何时将我们放在眼中。”
为首的人越说越气愤,若不是那些贪官,他们何至于此。
“可你们又知道崔刺史是什么人,你以为蜀地饥荒是朝廷没有救济,朝廷在第一时刻就派了人前来,拨了救灾的银子和粮食,可最后这些银子,又到了谁的手中。”
苏婉禾不卑不亢,裴珣谈公务的时候从不会避讳她,也正是如此,才知道崔刺史在这里一手遮天的事情。
她继续道:“你可知为何灾后重建一直没有成效,只因为崔刺史将壮年男子都征发到矿山,为他做免费的苦力,留下一些孤儿寡母,最后只能饿死,这位大哥,想必你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可崔刺史一直在蒙蔽你们。”
那人拿着刀迟疑一会儿,神色凝重,半晌才抬头看向苏婉禾:“他是朝廷的人,你要帮他就是要帮着朝廷,我不会受你欺骗的,上去,将人绑了,带给崔刺史。”
他身后的人上来了两个带刀的人,直直地冲去苏婉禾走去,苏婉禾摸了摸袖中的东西,深吸一口气,在两人即将靠近的时候,将袖箭对准了他们:“你们不要过来。”
“这小娘子没想到还是个烈性子的,不过先让爷摸摸,若是将爷哄的开心了,爷说不一定会让你死个痛快。”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苏婉禾是来真的,第一箭落在柱子上,让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娘子原来是跟我们开玩笑的。”
苏婉禾闭了眼睛,想到裴珣教她的方法,稳住了心神,当初她在客栈被袭,裴珣便差人给她做了这把袖箭,携带方便,就是为了让她应不时之需。
她举起手中的袖箭,屏住呼吸,“嗖”的一声,突然听到哀嚎的声音,苏婉禾睁开眼睛,定睛一看,果然ʝʂց看到两人捂着肚子和腿倒地。
那些人看到苏婉禾手中的武器,一时心中说不准,迟疑了半晌,还是上前,不多时,其中一些人已经中了箭,苏婉禾仿佛看到了希望,就在她以为能逃出去的时候,袖箭里面的箭矢已经用完。
“大家不要怕,这小娘子手中已经没有箭了。”
苏婉禾如临大敌,她和郑翊最终被关在了一处密道中,这密道暗无天日,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火,里面大概有人住,被打扫赶紧,还有博古书架,上面放着价值不菲的古玩。
郑翊终究还是迟疑出口:“窈窈......你和李公子......”
他忘不了刚刚那人的说辞,他们少时相识,苏婉禾一直是上京女子学习的典范,是他心中夫人的人选,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与旁人是那种关系。
苏婉禾并未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那博古架上的东西。
“怎么会呢,李公子救了你,是我想多了。”郑翊自嘲笑笑,安慰自己。
“无论怎么说,都是我今日连累了你。若是你还愿意的话,我回去便将柳桑宁遣返回家,等我外放结束我们就成亲好不好。”郑翊的语气似有祈求。
“阿翊哥哥,我说过了,我们回不到过去的,我来找你出自情义,却不是男女之情,婚我还是要退的,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女子被休退将面临着什么,大晋虽然民风开放,可是将来还有哪家人敢娶她。”苏婉禾虽然不喜欢柳桑宁,但还是不想让她成为时代的牺牲品。
在这个权力至上的时代,一旦被休弃,这意味这什么,不用她来说。
“我会给她优厚的嫁妆,找个人将她风光出嫁,窈窈,你原谅我好不好?”郑翊的目光落在苏婉禾的身上,只希望她能够同意。
“你同意,郑夫人会同意吗?”
苏婉禾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刺入郑翊的心口,她的话果然让郑翊有了迟疑。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真的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吗?”郑翊不死心问着,只看到苏婉禾摇了摇头。
“你我都知道最终的结果,何必呢。”
苏婉禾与郑翊的双手被缚,两人通过刚刚的交谈,都沉寂了。
她身上还藏着一把刀,自上次被缚,便一直想要找个趁手的东西,她托周策去买,最后被裴珣知道了,将他一直携带的刀留给了她。
苏婉禾紧紧盯着门上的动静,小小翼翼为自己解绑,可是绳子太粗,苏婉禾用了十分的力气,手上却分毫未动。
直到她看见了博古架上的动静,一声巨大的声响中,一个人自暗处走来,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苏婉禾看见了,是崔刺史。
她默默将手中的刀藏了起来,看到崔刺史一脸凶狠的模样,他一脸戏谑地看着苏婉禾,冷笑出声来。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李公子竟然没有将你带走,这几日如胶似漆,原来不过是假象。”
苏婉禾默不出声,听崔刺史的语气,他似乎并不知道裴珣的身份。
也不知道映月是不是已经回去通知了人,可这是密道,便是有心去找,也不见得能及时寻到。
“那李公子都已经走了,带了本官的东西,却也不知道将你带走,果然男人的情分当不得真。”崔刺史冷哼。
“大人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将我们绑在此处。”苏婉禾看向崔刺史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畏惧。
“自然是因为你多管闲事。”崔刺史的视线落在郑翊的身上:“你说是不是,我们的县令大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听说眼前的这位小娘子,是你的未婚夫,也倒是黄泉之下好作伴,只是即便是未婚妻,也被旁人曾采摘过,也不知你心里作何设想。”
崔刺史有些得意地看着郑翊,他早就调查了苏婉禾的背景,一个孤女,即便是永成侯府里的人,在上京没了靠山,还不是任人采撷。
郑翊被他激起了怒气,手中的拳头紧握,知道崔刺史是故意羞辱他,但他不想苏婉禾被人这样看。
“崔大人,你谋杀朝廷命官,这是死罪,便是你今日逃脱,日后查出来也难逃一劫,但与苏娘子无关,希望你不要滥杀无辜。”郑翊知道自己一直是崔刺史的眼中钉肉中刺,崔刺史不会放过他的。
“你当我这是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任彭阳县令,三番几次阻拦我的大事,这位小娘子错就错在她是你的未婚妻,况且,本官将她送给了李公子,翻过来被他坑了一番,卷走了我的东西不说,还骗了我。只是本官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打倒,否则也不是在此地多年。”
崔刺史年过五十,在他这个年纪,正值壮年,与旁的贪官不同,因为常年习武,看起来精神抖擞,清瘦挺拔。
崔刺史转过身去,不想再与他们言语,只是珍藏地看着自己博古架上的东西。
苏婉禾便是这个时候挣脱绳索的,若不是当初她把东西藏得深,早就被发现了。
她举起桌上的花瓶朝着崔刺史打过去,正落在他的头顶,花瓶碎了一地,鲜血顺着他的头流下来,他如何都想不到会被一个弱女子袭击。
苏婉禾抓紧时间去拉郑翊,将他的绳索解开,正要拉他起来的时候,崔刺史不知道从何冒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把剑,直直朝着他们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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