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发生什么了?”
他想起昨日姑娘没有回府,姑爷也没有回府,但偏偏二人没有在一起。
不论是哪一种猜想,都足够叫奉延觉得不好。
安玲陡然被问得哑声,她怎么敢将昨日一事说出来,如果遇见的不是裴大人,她不敢想姑娘会落得什么处境。
姜姒妗也是沉默。
奉延从这种不同寻常的沉默意识到什么,他倏然觉得有点艰涩,许久,他才问:“他呢?”
他不再喊姑爷,声音冷寒,他额头青筋暴起,让人怀疑他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姜姒妗终于抬头看他:
“奉延。”
一声轻唤,让奉延不得不冷静下来,他抬头:“姑娘打算怎么做?”
姜姒妗垂下眼睑,她扯唇:
“等他回来。”
奉延皱眉,他想说,还等这种薄情寡义的人做什么?!但他从不反驳姑娘的话,沉默地垂下头。
他什么都不再说,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会做。
除非周渝祈永远不再回府。
否则,周渝祈吃喝用度全是在府中,他想叫周渝祈在府中不好过,简直轻而易举。
往日抬举他,不过是姑娘看重他。
姜姒妗没再管奉延,再回到寝室,她却觉得有点恍然如梦,室内的陈设和布置都是一一按照她吩咐来的,曾经万般顺她心意,现在却是处处不顺眼。
安玲知道姑娘一日一夜未用膳,忙忙叫厨房做了午膳送来。
她巴巴地送过来,道歉自责的话车轱辘般冒出来,但很快,她咽了咽声,欲言又止地看向姑娘:
“姑娘,您为什么还要回来啊?”
安玲很不解。
如果是她,遇见这种事,只恨不得和周渝祈再也不复想见。
姜姒妗仿佛没有想到安玲会这样问,她抬起杏眸,话音平静地问安玲:
“不然呢?留在裴府么?”
安玲想点头,裴府难道不比这里好么?
安玲觉得只要没有周渝祈,什么地方都好!
姜姒妗勾了勾唇角,她什么都没再说,安玲却是在见到姑娘这般后,陡然哑声。
她只想要离周渝祈远远的,而裴大人显然是个很好的避风港,却忘了,姑娘要以什么身份待在裴府呢?
什么身份都不行。
不论周渝祈做了什么,姑娘和他还是夫妻。
安玲听见姑娘格外平静的声音:
“只要他还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我就必须回来。”
即使她再恨,再不甘,也得回来。
安玲被说得哑口无声,但她觉得好难受,浑身不爽利,胸口也被堵得慌。
周渝祈做下这种不要脸的事,姑娘怎么还能和他在一起呢?!
安玲不是姑娘,都要觉得憋屈,那姑娘本人呢?
安玲心疼得眼都红了,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她忽然觉得茫然,正如姑娘所说,姑娘能做什么呢?
女人不都是这样,嫁人从夫,遇不遇得到良人,哪由得了自己。
许久,安玲也许是想到裴府时的场景,她迷惘地问:
“那裴大人呢?”
如果一切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那姑娘受的委屈算什么,裴大人又要怎么办?
姑娘难道要和裴大人一直这么不清不白的么。
姜姒妗一怔,许久,她艰难扯唇:
“安玲,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要拿裴初愠怎么办。
但她知道一件事,她说:“安玲,我不想和他做夫妻了。”
第37章
很轻很轻的一声话,让室内安静下来,安玲有点怔怔地看着姑娘,女子安静地坐在那里,说起这番话时,眉眼未抬,她往日透彻的杏眸有些红肿,却平静得有点过分,暖阳透过楹窗晒进来,但她的脸依旧很白,她仿佛很冷很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让安玲仿佛看见骄矜生气的木芍药在一夜间败落凋零。
没有缘由的,安玲的眼泪急速窜上来,她拼命点头:
“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不和他做夫妻了!咱们写和离书,日后和他再没有牵扯!”
她不管女子和离后的名声好不好听,她只知道姑娘如今过得不好。
姜姒妗轻轻地笑了笑。
她想笑安玲傻。
周渝祈在最后关头还要骗她,怎么可能同意与她和离。
姜姒妗如今想起周渝祈承诺她的离开长安,都觉得仿佛是个笑话,也终于知道离开长安的代价是什么。
她早不对周渝祈抱希望了。
姜姒妗眼底的情绪一点点冷凝下来,她垂着眼眸,谁都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她只说:“他不会和我和离的。”
安玲一抹泪,咬牙恨道:
“他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还有什么脸和姑娘在一起?!”
姜姒妗没说话,周渝祈要是有脸,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而且……
“我也不会和他和离。”姜姒妗的声音格外平静。
安玲一怔。
姜姒妗没再说什么。
她凭什么要和离?
和离说得再好听,在外人眼中和休书也没有区别,在这场婚事中,占尽便宜的人是周渝祈,做错事的人也是周渝祈,凭什么是她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回去?
姜家对周渝祈的付出难道不要收回代价么?
她受的屈辱,是一份和离书就能抹平的么?
姜姒妗袖子中的手握得很紧,指骨在发白,手心中传来疼意,她往日是个怕疼的人,但这一夜间,她手心处的伤却是反反复复,姜姒妗一点都不在意。
这点疼算什么?只能叫她更清晰地记住今日。
安玲擦了一把脸,她不解姑娘的话,姑娘不想和姑爷做夫妻了,却又说不会和姑爷和离。
那到底怎么样,才能和姑爷不再做夫妻?
姜姒妗没管安玲在想什么,午膳被送来,很丰盛,姜家不缺钱,只要在规定内,她从不会在物质上委屈自己,但如今,姜姒妗看着眼前琳琅的饭菜,没有一点胃口,但她还是一点点咽下饭菜。
周渝祈放弃她,难道她就不活了么?
一顿膳食吃得不知所谓,安玲让人送来热水,姜姒妗也顺从地重新洗漱了一番。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府中依旧没有一点动静,周渝祈还是没有回来。
姜姒妗不觉得意外。
虚伪的人,痛苦都是在自欺欺人,他自诩对她情深,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回来见她?
躺上床榻上时,姜姒妗轻声吩咐:
“等周渝祈回来,告诉我。”
安玲皱了皱脸,觉得姑娘还管那个人死活做什么。
姜姒妗怎么可能不管,任由周渝祈在外逍遥么?
至于周渝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姜姒妗掩下眼中的冷意:“告诉铨叔,府中的银钱不再对他支出。”
吃喝用度都需要钱,被姜家富贵养了那么久,他那点俸银只够做他那一身衣裳罢了,想在外躲着,也得有条件才是!
一想到周渝祈曾经浪费了姜家多少银钱,姜姒妗就觉得心底作呕。
姜姒妗闭上了眼,她很累,身心俱疲,她不想将时间浪费在等周渝祈回来上,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而此时的周渝祈的确如姜姒妗所料,不敢回来见她。
他昨日离开赵府后,不敢去问姜姒妗的情况,也不敢回赵府,在京城兜兜转转,他也才忽然发现,除了周府,他也根本没有任何地落脚地。
格外讽刺的是,整个京城,除了周府和翰林院,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居然是春风楼。
如今他也正在春风楼。
他喝了不知多少酒,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沉沉,束发的玉冠不知丢在了哪里,披头散发,一片狼藉。
在姜姒妗中药昏迷的时候,周渝祈去见了杨鞍,他说等这件事平息后,他要请求放任地方,杨鞍只盯着他看,许久,杨鞍意味不明地讽笑一声:
“你不会还在想等这件事过去粉饰太平,带她离开京城吧?”
杨鞍之前觉得周渝祈虽然攀炎附势,但好歹也算个聪明人。
怎么在男女之情上这么愚蠢?
裴阁老看中了他妻子,他ʝʂց也做出了选择,亲自将人送上去了,人就是裴阁老的,他居然还觉得今日后能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杨鞍勾住唇,他的笑都泛着点阴冷: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准备离开京城,而是该怎么让她的身份消失在这个世上,让她名正言顺地出现在裴阁老身边,懂吗?”
周渝祈脸色陡然惨白,他双眼发红,忽然拽住杨鞍的衣襟。
杨鞍一点不怵他,冷声:
“别一副被耍了的样子,亲自给她下药的人不是你自己么?”
他提了主意,但准备迷药和春风散的人全是周渝祈自己,甚至派人去买米糕,将一切阴谋藏在女子喜欢的米糕中,也都是周渝祈自己做的决定。
现在倒好,以为自己一副受害人的模样,就能将这些都推给他身上么?
周渝祈浑身僵硬。
杨鞍推开他,整理了一番衣裳,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陡然眯了眯眼眸:
“别犯蠢,舍了一个美人,你得到可不止荣华富贵,别忘了还有宋家嫡女在等你。”
“难道说,你当真能舍得宋家嫡女能带来的好处?”
周渝祈双手握紧,他久久不说话。
杨鞍眼底闪过一抹讽刺,他最烦这种人,什么好吃都想要,什么坏名声都不想担,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念及这件事一旦能成,他也能得好处,不由得出言警告:“太贪心,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赵府宴席一散,周渝祈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赵府,在京城中转了一圈,却找不到落脚地,最终在宵禁前,来了春风楼。
杨鞍说错了么?
其实周渝祈知道,杨鞍说得没错。
他和姜姒妗,经此一事,再回不到曾经,但杨鞍懂什么?
他和夫人是年少夫妻,相互扶持,彼此情深,杨鞍轻飘飘地一句舍去一个美人,又怎么会知道他在其中的挣扎痛苦?
周渝祈不敢回府见夫人失望痛恨的眼神,躲避地藏在春风楼中买醉。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至今都不知道杨鞍被羁押一事,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是一阵凉意让他清醒过来,周渝祈猛地惊醒,眼前是曾经和他一夜春风是酥姬姑娘,姑娘生得貌美柔弱,如今也是一脸温柔地看着他,眼中有担忧:
“爷,你喝醉了。”
她在周渝祈还未彻底清醒时,将手帕扔在了一旁。
人是她弄醒的。
到底是官身,不好泼凉水,但弄个凉水浸湿的帕子却是没有问题。
不弄醒也没有办法,周渝祈已经在这里喝了一夜的酒了,往日周渝祈来的时候出手大方,酥姬也伺候过他一晚,拿了不少银钱,昨日他一来,妈妈就让她来伺候。
酥姬也觉得是个好差事,毕竟这位周大人也算是个温柔的人。
但酥姬怎么都没想到,周渝祈喝酒一喝就是一夜,甚至有继续的迹象,她不由得变了脸色,春风楼是青楼不是酒楼,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周渝祈倒是真来喝酒的?
妈妈夜中和白日时来了两趟,周渝祈喝酒,楼中不是供不起,但他到现在一点银钱都没拿出来呢!
趁人喝醉时,酥姬悄悄地检查了一下,荷包中只剩下十两左右的银两。
这十两银子其实也不少,够寻常百姓一家生活许久了,但谁叫这是被称作销金窟的春风楼,酥姬作陪一夜的价格也不止这个钱,再加上酒钱,不说百两,也得有七八十两银子才够。
妈妈脸色都变了,酥姬只好将人给弄醒了,人醒了,心底再焦急,态度也得温柔。
就有了如今周渝祈看见的一幕,佳人眼中的担忧仿佛要溢出来,似水般温柔,叫人眷恋不已。
周渝祈也怔怔的,不知是没清醒,还是想到什么,下意识地想伸手抓她,酥姬脸上的担忧险些一僵,她朝内里的婢女看了一眼,婢女悄无声地退出去,很快,外间响起脚步声,妈妈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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