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京城都因为蹴鞠宴一事热闹了起来。
蹴鞠宴当日,姜姒妗醒来时,居然发现裴初愠还在,难得有点讶然:
“今日朝中不忙么?”
她都习惯于每日晨起时见不到裴初愠了,但和当初在周府不同,她没觉得什么埋怨和低落,也许是因为她明确地知道裴初愠在做什么,他也是每日都尽量早点回来陪她吃晚膳,即使有事,也必然会让人回来告诉她一声。
事事交代,处处回应,叫她心底的安全感与日俱增,自然不会觉得不安和低落了。
裴初愠见她醒了,放下手中的话本,伸出手给她,亲自将人拉起来:“铨王妃举办蹴鞠宴,消息传到宫中,皇上也会去看热闹。”
皇上不在,他一个臣子自然不会往宫中跑。
话落,他伸手拢过女子脸侧的青丝,安玲早习惯了如此,一旦有老爷在,必然对夫人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的,她退到一旁,婢女们端着银盘进来,胭脂水粉,首饰香料,安静恭敬地等着主子挑选。
当初裴府还在时,裴初愠上过战场,饶是如今,他也每日都会晨练许久,所以,他的手很稳,又有心为了女子钻研,他替女子描眉时,格外细致,捻着女子下颌,佯装端详许久,姜姒妗看不见铜镜,心底有点慌:
“好看么?”
裴初愠颔首:“很好看,叫我都不敢认。”
姜姒妗看不见有点不敢信,但又忍不住地勾起唇角。
某人太会说话,叫她仿佛整日都要沉浸在甜言蜜语中,若非她还存有些许理智,怕是要觉得自己当真是洛神在世了。
蹴鞠宴是在午后,但很少有人会真的吃了午膳再前往,蹴鞠宴在铨王府的校场举办,距离算不得近,待吃过午膳根本赶不上,唯独这时还在不紧不慢吃午膳的也只有裴府了。
裴初愠惯来觉得女子体弱,在这方面只恨不得搜罗天下名厨,让女子吃饭时能多吃一口,绝不会允许女子不吃膳食就出门。
马车已ʝʂց经准备好,姜姒妗和裴初愠一同上了马车,铨王府和裴府离得不算远,都在长巷街往东,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下来。
铨王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
但在看见裴府的马车时,在门前迎客的主事人立刻迎上前,姜姒妗还是第一次来铨王府,在知道王府都是皇子出宫时工部协助建造,而且规格有定数后,便对王府有了点好奇。
她抬起眼瞧了瞧。
毕竟是王府,气派不必多言,七进七出的府邸,七尺余高的梨木门敞开,暖阳洒下,金辉溢出外面的踏道,台阶顺铺而下,跨过高高的门槛才能看见内里的光景。
不论铨王府在朝堂的地位如何,这是皇亲国戚,就足够维持表面的风光。
但人都是不满足,表面风光不够,人人都想外内齐全。
于是,得了裴初愠的命令,这场蹴鞠宴就立刻落实在铨王府中,裴夫人想要看蹴鞠宴,而裴阁老看重裴夫人,能叫上位高兴,便是一个美差。
铨王府不觉得难为情,且看这京城想要搭上裴夫人这个登天梯的人有多少?但裴阁老看护得严实,除了一个沈家的嫡女,没有一个人能和裴夫人交好。
姜姒妗有点好奇地看向来人,回想铨王府的名单,立时猜到眼前人是谁,她被裴初愠扶着,点头轻声:
“劳烦世子。”
铨王妃膝下有三子二女,其中长子在及冠时就被请封世子,此情此景,姜姒妗再瞥见来人腰间的玉佩,便能知道来人是谁了。
见铨王世子脸上笑意越盛,姜姒妗轻哂,总算没有叫周嬷嬷的教导白费功。
第82章
蹴鞠宴是在校场举办,人都被婢女引过去,姜姒妗和裴初愠也直接到了校场,来往都是宾客,她们被领到台阶高处的座位上,小皇帝都已经到了,四周全是人,姜姒妗嫁入裴府后,终于在见到小皇帝时给他行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大礼。
也不尽然。
腰都没有彻底弯下去,就直接被小皇帝叫了起来,他在众人面前还是有理智的,也或许是被警告过:
“裴夫人快请起。”
小皇帝的位置在最中间,大周朝以右为尊,小皇帝右手边第一个位置就是裴初愠的,姜姒妗就坐在裴初愠身边,视野极好,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的待会的赛场。
小皇帝来了,其他文武百官自然也是跟着一道来捧场,四周坐满了人,但百官也仅限三品以上才能收到请帖,否则这校场怕是盛不下这么多人。
场中范围已经热火朝天,铨王妃是主办方,她的位置就在对面,心底清楚今日蹴鞠宴是为了谁,着重对姜姒妗介绍:
“裴夫人才来京城不久,衢州那边应当不兴时蹴鞠,我和裴夫人仔细说说?”
姜姒妗领情,她今日刻意妆扮了一番,她心底清楚,她如今的身份是不会下去亲自踢蹴鞠的,她也没有这个才能,下去了也不过露怯,便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她穿得贵重,一袭微微拖地的锦绣长裙,外罩一层鲛纱,她这一身锦缎矜贵,拖地后便是不能再穿了,这般浪费,让众人惊叹却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且不说裴夫人如今的地位,只说她嫁入裴府时那惊艳京城的嫁妆,就足够她奢侈浪费一辈子了。
姜姒妗笑意吟吟:“烦劳王妃了。”
裴初愠和小皇帝都是安静地看着她,这是她的主场,没人会挡她的风头,待看见她能够独当一面时,裴初愠这般情绪淡薄的人都露出一点笑意,遑论小皇帝。
众人见状,哪里还不知这位裴夫人的在当今两位当权者心底的地位?
“哪里就麻烦了。”铨王妃满脸都是笑:“今日蹴鞠赛分两场,男子赛和女子赛,裴夫人且看,场中间高处的球筐,便是将蹴鞠踢入球筐算胜,整个过程只有双手不可碰球,否则便是犯规。”
“每场都只赛一轮,一轮分前后半场,让双方更换场地,最后进球多的一方获胜。”
铨王妃是真心不觉得麻烦,要知道,凭借裴阁老和贤王妃的关系,这等事情往日何时能轮到铨王府?
裴阁老娶的这个夫人倒是真好,一下子叫裴阁老和贤王府有了隔阂,她们这些一贯被贤王府压得没有一点风头的皇亲国戚也终于能叫世人知道当今圣上的族亲可不止贤王府一家。
规矩简单明了,姜姒妗很轻易地就听懂了,她道谢过后,在沈夫人身边没看见沈吟秋,就转头去寻找沈吟秋的身影。
男子那边,姜姒妗看都没看一眼,只顾着去女眷那边寻人。
裴初愠虽然在和小皇帝说着话,但视线总是会落在身边人身上,在见到这一幕后,即使知道女子不是什么避嫌的心思,偏偏这般自然,叫裴初愠眼底的淡色都褪去不少。
姜姒妗终于看清了上场的女眷都有谁,沈吟秋和昭阳郡主都在,两人分别是对方的主力,还有一些眼熟的女子,但只有这两人是姜姒妗较为熟悉的人,她不由得眸子一闪,偏头低声和裴初愠私语:
“往日像这般比赛,当真不会有人手下留情么?”
众人的身份都摆在那里,说是一起玩,但暗地里放水简直是司空见惯,姜姒妗想起当初在衢州,她也曾赴宴过,一些写诗作画的宴会中,只要不是差距过于大,便都是知府家的姑娘得了第一,众人也一副夸赞,完全赞同的模样。
彼时,姜姒妗也是其中之一。
有人轻抚她的后背,轻颔首,表示她的担忧没错。
只不过——
“但今日不会。”
姜姒妗不解地抬起一双杏眸看向他,裴初愠口吻淡淡地和她解释:“今日是皇上和百官亲至,这群人都是入仕在即,都恨不得立刻入了圣上的眼,谁愿意收力让别人出风头?”
少年意气风发,尤其是比赛,便都有得魁首的想法,气氛再一裹挟,谁还记得放水相让?
再说,今日是铨王妃举办的蹴鞠宴,没人比她知道本质是什么,选的对手都是身份和能力旗鼓相当,必然会献上一场精彩的赛事,才好叫某人看得开心。
只是这一点,就不必和女子讲了。
一通百通,姜姒妗很快了然裴初愠话中意思,她收了担忧的心思,终于肯轻松地看比赛。
裴初愠掐了掐她后脖颈的肉,对她的小心思了然于心。
不过就是担心有人看在昭阳是郡主又是他表妹的份上给昭阳放水,从而让沈吟秋输了比赛,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收敛心思,和谁关系好便想叫谁顺风顺水。
但裴初愠挑不出她的错。
这是个护短的人,论世间众人关系,她和他二人才是最亲密,若有朝一日,她的护短必然也会应落在他身上。
他力道很轻,不疼,只有点痒痒的,但桌子下,姜姒妗还是不好意思地拧了一把他腰间的肉,四周都是人,他真是一点都不收敛。
两人亲昵互动落入外人眼中,不远处的场外,要上场的人都在准备,不论是世家公子贵女,还是王孙后代,都是摩拳擦掌。
唯独有一个人在看着上面的人有点失神。
有人手肘抵了抵他:“想什么呢?比赛快开始了,你还不准备?”
宋瑾垣被叫得立即回神,他勾唇一笑,掩饰住片刻的失态,很快应了一声,但在转身之际,他依旧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女子。
她似有点羞赧,又仿佛是臊得慌,满脸恼色地和旁边人说着话,却是灿若芙蕖,双眸顾盼生姿,本是温柔姿色却在这一刻有点秾艳昳丽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宋瑾垣闭了闭眼,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觉得他简直是有病。
他对姜姒妗有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在周瑜祈和姜姒妗还是夫妻时,他就暗示过周瑜祈将姜姒妗送上来,他便替周瑜祈摆平科举舞弊一事,但没有想到,周瑜祈只听了一半,越过他直接将人送给了裴初愠。
宋瑾垣有一段时间是迁怒周瑜祈的。
但饶是如此,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他能将名下的商行做到如今地步,除了他对国库的孝敬外,也有裴阁老默许的成分在,一旦裴阁老当真对他不满了,他这所谓的京城第一商行很快就会败落。
所以,那时他意识到女子的归处后,当机立断地选择了离开京城。
本就是见色起意的心思,说是有多重其实也不尽然,但谁也没想到他后来会被姜姒妗所救,他乡偶ʝʂց遇,宋瑾垣很难不又起心思,对女子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时候?
宋瑾垣本来不知道,但后来狼狈地回到京城后,他却是隐隐意识到了。
他总会睡梦中记起那日在钟鸣寺看见的一幕,女子站在白皑皑一片的雪下梅林中,红梅一簇簇地冒上枝头,想要在雪色中抢夺一抹艳色,偏偏女子在其中,将背后红梅也衬得黯然失色。
那一幕过于艳丽,叫宋瑾垣午梦回首间总是一而再地想起。
他和裴阁老遇见女子的时间差不多,宋瑾垣有时会觉得后悔,当时如果对周瑜祈威逼利诱得再明显一点,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但宋瑾垣心底又隐隐清楚根本不可能。
他从一开始对女子就是抱着轻贱的心态,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衢州时,他口中说着不在乎姜姒妗嫁过人的身份,但实际上,他从未想过让姜姒妗成为他的妻子,纵是拿着孟知府威胁她时,也没有想过给姜姒妗一个妻子的名分。
等裴阁老和女子大婚的消息传来,宋瑾垣就清楚,自己是彻彻底底地输了。
和周瑜祈无关,也时间顺序也无关,姜姒妗看见柔弱,心底却是自矜,她容忍不了周瑜祈将她送人,同样也容忍不了沦为妾室或者不值一提的玩物,他从一开始引诱周瑜祈将她作为筹码送人时,就输得彻底了。
但也许就是一而再地求而不得,倒是让如今的宋瑾垣对姜姒妗生出念念不忘来。
梦中旖旎不够,现实中也忍不住地打探姜姒妗的消息,宋氏地位不菲,他隐约得知这场蹴鞠宴的目的,本来他压根没有入朝为官的想法,自然不需要参加这个宴会,但得知女子会来后,却是求了个上场的名额。
宋瑾垣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自知不该如此,一旦被裴阁老知道他的心思,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但人都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不会被发现。
如今的宋瑾垣就是如此。
蹴鞠宴很快开始,由男子赛先开始,姜姒妗一眼就看见宋瑾垣,没办法,谁叫她只认识一个宋瑾垣?
立时,姜姒妗轻轻蹙起黛眉,裴初愠察觉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底蓦然一寒。
衢州一行,裴初愠要忙的事情太多,又是钦差,又是婚事,等回到京城,又有贤王妃绊住了视线,倒是一时将宋瑾垣忘在了脑后。
裴初愠根根分明的指骨在案桌不紧不慢地敲了敲,声音仿佛平淡:
“他胆子真是大。”
要是卫柏在,必然会听出他这看似平静语气下的凉意。
卫柏如今不在,但姜姒妗却是在,她不着痕迹地握住某人的手,以示安抚。
第83章
日色正好,姜姒妗高坐于位,一盘荔枝被送到她手边,姜姒妗喜欢吃荔枝,这是裴初愠后来才发现的。
每年送往京城的荔枝量少,为了保证新鲜,都是趁着荔枝还泛青时就连根拔起,一路送往京城,今年的荔枝分给皇亲国戚和朝中重臣后,其余的都送入了裴府,裴初愠也让人另寻了些许入府,倒是叫姜姒妗勉强吃了个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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