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愿意枕风眠想太多,想跟他解释一下,结果,正要说话时,忽然听到他叫她:“陶醉。”
她侧眸看过去:“嗯?”
窗外天色渐沉,他清晰立体的侧脸沐在微黯的光线里,更显硬朗坚毅。
陶醉看着他,莫名失了片刻神。
直到听到他问:“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闻言,他抬眸看过来,目光如分别前那晚一样,里面都是笃定的光。
“声带是最后老去的器官——”
“所以,一切都不晚。”
第19章 19 、海棠未眠
说完, 他抬手,掌心落在她柔软发顶,轻轻揉了下, 动作温柔却克制。
像是在说——
一切都不晚哦, 我的小陶醉。
路一直在那里,你也从未丧失过披荆斩棘的能力。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走上去。
路尽头的那扇门, 永远在那里,等你推开。
话里的耐心和包容力,像极了少年时代,他跟她吃饭时, 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对她念出的那句诗:“南瓜不说话, 默默成长着。”
当时,太多人不相信她真的能破茧成蝶, 不相信她能漂漂亮亮的走出那片黄土地,但他相信。
不仅相信, 他还用充满童趣的方式, 直接却震撼地告诉她, 别人认为你达不到的“空想”,你无需理会,你只需默默成长。
生活这个编剧, 有时手生得, 让你怀疑它根本写不出好剧本,一股脑地把苦难都流向了最苦的人。
但有时候又老练得, 让你不得不佩服, 它曾埋下的伏笔与即将揭开的剧情, 是如何环环相扣。
多戏剧。
多年后,她与他久别重逢时,念着的也是这句诗。
那天,人来人往的医院,除了她,没人知道,这首诗,最初是他念给她听。
而如今。
-声带是最后老去的器官,
-所以,一切都不晚。
他看着她的眼睛,如年少时那般,依然字字虔诚,依然句句郑重。
陶醉听到,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念完,忽然觉得,心里有股灼热的东西在疯涨,像涨潮一般,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胆怯和慌张。
看她长睫微动,枕风眠轻轻笑了下,然后,转动着方向盘将车开上了主路。
窗外暮色随着前行的方向逐步下沉,两个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夜色已至。
一路的时间,足够她沉淀一番自己的心情,到达时,心间潮汐褪去,心境抖转,月朗星稀。
确实,今夜月朗星稀。
枕风眠在月朗星稀的夜空下泊好车,陶醉和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她以略微靠后的步伐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清越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一句话。
她记得,姜素月曾跟她说过,你要爱人,一定要爱一个宽厚有力量的人。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任你沉沦。
陶醉当时听到这句话,心里想起的人,就是他。
现在,她看到他,心里想起的,是这句话。
你看,谁能不说,这是生活又一巧夺天工的剧本。
她就这样,唇角挂着笑,跟着他的步伐,一路走到单元楼下。
进了大厅,陶醉刚按下电梯,枕风眠的电话就响了,他拿出看了眼来电显示,对陶醉说:“我接个电话,你先上去吧。”
陶醉:“好。”
等电梯门关上,枕风眠才按下接通键,手机一放到耳边,就听到那边道:“东西给你弄来了,让人放在了观众席第一排最中间下面。”
枕风眠语气诚恳地道了声谢。
“你是得好好谢我,”手机那端语气极为嘚瑟,“你都不知道我动用了多少关系才给你弄到,顶级品牌,专门定制,跨国购买,哦,对了,还有时间紧迫,我跟你说,这也就是我能替你把这事给你办成,换别人指定不行。”
枕风眠笑:“司女士魅力四方,功德无量。”
“你少在那边揶揄我,”手机那端笑声爽朗,带着调侃的江湖气问,“不过我说你费劲心思买这个东西干什么,一个这玩意儿,顶着三线城市一套房。”
枕风眠没多说,只是说:“有用。”
说完,按下电梯的上升键,“先不说了,回头再好好谢您。”
知道他马上就会上来,陶醉便给他留了个门。
枕风眠走到门外,却没立刻进去,而是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热闹忙碌的烟火气,看了好一会儿才迈进家门。
说让他过来吃剩饭,肯定是玩笑话,实际上,陶亦鸿准备了一桌子美味又丰盛的美食。
除了款待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明天是陶醉的生日,所以姜素月和姜穗岁也过来替她庆祝。
整顿饭吃得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吃完饭,姜素月拉着陶醉去卧室试她送的新衣服,陶亦鸿打开电视看《梨园春》,陪姜穗岁小朋友玩的重任,就自然而然落在了枕风眠身上。
“叔叔,叔叔……”看其他三个大人都不在,姜穗岁以手掩唇,跟特工接头一样,悄咪咪地叫着枕风眠。
“怎么了?”
“你凑过来点,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跟你说哦,”姜穗岁眨巴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跟枕风眠抖搂着陶醉的底,“我小时候经常跟我干妈一起去海边玩,然后,每当我在那里堆城堡的时候,我干妈总会陪在我身边,拿着小木棍在地上写字。”
“然后呢?”枕风眠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我之前认识的字少,只认识左半边,但我现在认识更多字了,终于知道干妈写的是什么了。”
“是什么?”
“写的是枕!”姜穗岁小朋友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非常骄傲,对着枕风眠,贼有成就感地说,“是叔叔你的姓氏哦!”
枕风眠听了,忽然心脏一悬。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
思索许久,最终落在四个字:不枉此生。
想到这儿,枕风眠勾起唇角笑了笑。
然后,不经意一个抬眸,与换好衣服出来的她撞个正着。
姜素月眼光实在是好,给她挑的这件冰湖蓝大衣,裁剪得体,柔软垂顺,穿着往那一站,像极了盛放在暗夜中的海棠,馥郁娉婷。
这一刻,枕风眠又觉得自己刚才那个答案给得实在是太过草率。
——把她娶回家,才不枉此生。
陶醉却没注意到他饱含深意的目光,跟陶亦鸿说了声便把他们送了下去。
林荫小路上,姜素月牵着姜穗岁的手走在前面,兴致勃勃地踩着树影玩。
陶醉则跟枕风眠并肩走在后面。
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陶醉随口问了句:“你俩刚才鬼鬼祟祟聊什么呢?”
枕风眠:“想知道?”
怕被他拿捏,陶醉装得云淡风轻,状似无意地摇了摇头:“不说也行,反正我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枕风眠:“行,那我不说了。”
陶醉:“……”
这个时候知道依着她了!
岁月最是枕风眠!
最是狡猾!
看她瞪着眼睛,一脸拿他没办法的样子,枕风眠心里乐得不行。
笑了会儿,才妥协道:“说是能说,但我怕你知道之后,会跟我发脾气。”
陶醉不解地笑了声:“我能跟你发什么脾气?”
看她这样自信,枕风眠便语气悠悠地,道来了实情:“姜穗岁小朋友刚才跟我说,你去海边玩的时候,特别喜欢在沙滩上写我的名字。”
陶醉一听,瞬间炸了毛,朝着面前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扬声就是一通喊:“姜穗岁!”
这话里的气势,直接吓得姜穗岁小朋友一激灵。
瞬间也不蹦了,拽着姜素月的衣角躲在她身后,露出一只叽里咕噜的大眼睛,看着陶醉,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干妈……”
陶醉现在不讲理的样子跟个小朋友没两样,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姜穗岁,明明人家小朋友没说错,偏偏她没理还不饶人:“你……!我什么时候写他名字了!”
姜穗岁小声道:“你明明就有写……”
陶醉:“……”
是不是干女儿不清楚,反正是个真“叛徒”。
姜素月这个老江湖,一看到这儿,瞬间把目前的局势分析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抱上姜穗岁就往外走,边走还边锦上添花道:“妈妈教过我们穗岁,不能说谎话的是不是?”
姜穗岁狠狠点头:“是哒妈妈!”
姜素月:“穗岁宝贝真棒!”
陶醉:“……”
看她无语,枕风眠继续逗她:“写就写了,我又没问你要版权费,你急什么。”
“我……”陶醉强势挽尊,“我当时写了很多人的名字,不止写了你的,你别误会。”
枕风眠这人就很会抓重点:“那我能问问,陶小姐是按照什么顺序写的么?”
“……”
“你对那个人喜欢的程度?”
“不是!”
“那按照什么?字母表?那我岂不是应该排最后一个?”
“……”
这次,看她沉默,枕风眠没再继续逗她,敛了敛神色,郑重其事地叫她的名:“陶醉。”
她还在气头上,杏眼蕴着水光挑起:“干嘛!”
“刚才,我答了你的真心话,所以——”枕风眠跟她斤斤计较道,
“你要还我一场大冒险。”
-
枕风眠这个人,从来不开空头支票,也不轻易画饼,承诺从来都是即时履行。
当然,跟别人要承诺也是。
两个人走到停车位后,枕风眠没上驾驶位,而是直接打开副驾的门,看着陶醉来了句:“上车。”
陶醉:“嗯?”
枕风眠:“刚不是说了么,我答了你的真心话,你还我一场大冒险。”
还是可以还,但是……想到这儿,陶醉抬眸,看着他,确认般地问了一句:“现在?”
枕风眠眉毛一挑:“不敢?”
“敢。”
她答得又果断又快。
下一幕景,便是修长流畅的黑色车身,划入浓稠静谧的黑色夜晚。
这次的目的地有点远,在快要零点时才到达。
等车停稳,陶醉抬眸往外看了一眼,才发现他带她过来的地方,竟然是一座音乐厅。
这会儿的音乐厅已经关闭,陶醉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钥匙。
但她没多问,信任地跟着他走。
两个人就这样,沿着暗红色的地毯走了一路,直至到达内场。
可容纳一千人的音乐厅,此刻空空荡荡,陶醉跟着枕风眠的步伐,从最后一排走到第一排,走到最靠近舞台的地方。
走到第一排中间,枕风眠忽然停住脚步,弯腰从座位下面拿了一个礼盒出来。
“明天是你生日,我想做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
说着,他垂眸看了她一眼。
这一瞬间,陶醉感觉,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良夜。
“里面是送给你的礼物,拆开看看。”
陶醉听了,抬高手臂,倍感珍惜地接过他手中的盒子,拿稳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个淡粉色的盖子。
然后,就着灯光低眸。
看清楚里面放着的东西之后,没有任何前景提要,她的泪水忽然像决堤一样,眨眼就掉,眨眼就掉。
盒子里放着的,是一枚定制话筒。
银灰色,闪着淡淡亮光。
侧边,有一行英文字母,是它的品牌,底部,有一行英文字母,是她的名字。
这两者结合在一起,陶醉不敢细想它的价格。
只觉得,光是这份心意,就已然重若千钧。
“陶醉。”
这次,叫她名字的时候,枕风眠不再站着,而是已经在观众席做好。
这动作预示着,他此刻就是她的唯一观众。
然后,陶醉就听到她的观众对自己说:
“拿起你的话筒,走到舞台正中央。”
一字一句,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于偌大的音乐厅响起,空旷、空荡,怦然作响。
在这一刻,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擂鼓齐鸣的心跳声。
猛烈急剧,回声重重。
这回声里,有她逆境翻盘的坚定,有她多年如一日的追寻,更有她,终会涅槃重生的决心。
但她没立刻伸手去拿,而是垂着眸,凝神了好一会儿。
这礼盒里装着的,不是礼物。
而是她的人生之帆,她的梦想之塔。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终于,终于。
终于,她在他的殷殷注视下,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触摸上话筒的那一刻,零点钟声恰如其分的敲响,像是助力般,为她的勇敢,更添乐章。
她在这片乐章里,让身体本能,代替理性思考,清晰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拿起话筒的那一刻,
她的血,
热了。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怎么说,就是有一种“终于写到了的”感觉
第20章 20 、海棠未眠
四年前, 因为一场意外,她被迫从舞台最亮的地方走到了最暗的地方,如今, 她又从最暗的地方一步步走回了光下。
今晚, 舞台中央的那束光,就是专门为她而打。
枕风眠坐在台下,看她手执话筒, 立于光影正中。
音乐厅四季恒温,所以进来时她就脱下了大衣,此刻身上只剩一件白色长裙,沿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柔顺垂落, 裙摆在脚边轻轻晃,再往下, 一双银色细高跟恰如其分地托起她白皙纤瘦的脚踝。
她站在那里,盘亮条顺, 还未言语,已然气质出众。
一张经得起高清镜头检验的精致脸庞, 更是轻而易举, 夺人眼球。
但她此刻的心情, 远没有外表看起来这样赏心悦目。
想起往事,陶醉拿着话筒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与此同时, 无数次将她惊醒的噩梦瞬间窜入脑海。
她应激反应瞬间作祟, 紧紧地闭上了眼,脚步也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
枕风眠看到, 心脏像被人揪起来一样, 猛地一紧, 紧紧握着的拳头,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泛白,骨骼轮廓清晰可见。
这一刻,他恨不得能穿越岁月回到过去,恨不得能将她承受的苦难代为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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