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陶醉忽然好奇,一个男人,究竟有多爱,才能把一份喜欢藏匿上十一年,并且这份喜欢还是始于她并不耀眼的时刻。
她亦好奇,一个男人究竟有多温柔,才能这样不厌其烦地搀扶起她摇摇欲坠的梦想,将它再次送至高空。
想到这儿,陶醉眼眶微湿,在夜色里,轻轻出声:“枕风眠。”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重新站上舞台。”
这句话像是一句不得不说的任务。
说完,她才像终于完成了使命般,安心睡去。
听到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枕风眠微微低头,看着她恬淡的睡颜,心境却没有她那般轻松。
回想起她刚才说的那番话,他不禁开始自问,他真的值得感谢吗?
他想起第一次,她拿着话筒上台时,不由自主的那个后退。
后来,他又发现,原来,不管是陶亦鸿,还是姜素月,他们了解的故事都不完全。
那么她每一次上台,每一次开口,是不是都要将那段灰色记忆连根拔起,然后,再一次一次地跟自己博弈。
这几年,她是怎么过的呢,他不敢深想。
她到底是怎么独自一人熬过那一晚晚失眠的夜。
是否在四下无人的深夜,自己抱着自己对话,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没关系,然后咬着牙走下去。
但是,又不得不停滞不前,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世人都喜欢看破茧成蝶的剧本。
因为它的起承转合都极富力量,是逆天改命,是涅槃重生。
可他知道,破茧成蝶太痛苦了。
-
四月下旬,《主持人大赛》完成了第一轮比赛的全部录制,陶醉在这个时候,和其他入围选手一起收到了下一阶段的比赛通知。
第二阶段的比赛为命题节目,现场展示,限时五分钟,不限形式。
节目组用这样的命题形式告诉所有人,我们要的主持人,从来不是拿着稿子念念就行的机器人,我们要的是文化、知识、眼界、创意缺一不可的复合型人才。
与此同时,完璧归赵回到陶醉手中的那档节目,《诗中锦绣》的录制也逐渐接近尾声。
比赛准备、节目录制,再加上雅思之的本职工作,陶醉忙得可谓是不可开交。
但她不怕忙碌,总能用超强的时间管理能力将所有事情排兵布阵。
不过,有一点,她确实有些苦恼,那就是下一阶段的比赛要用什么方式去呈现。
怎样才能在五分钟的时间内,完成一个具体又弘大的叙事,她一时间没能想出一个最优解。
这天,陶醉录制完《诗中锦绣》的最后一期节目,正准备回雅思之上课,结果,在电梯里无意间碰到了她之前电台时采访过的那位歌手,鹿岛。
那天的采访,对陶醉来说是临时救场,对鹿岛来说却是兜转再遇。
那个女孩在冬夜递过来的那半颗玉米,永远是她对凉薄人性的再次相信。
“有时间吗?”看到她,鹿岛示意经纪人,拿出几张演唱会的门票,送给了陶醉,“我来这边开演唱会,送你几张票,可以过来看看。”
陶醉没推脱,大大方方地接下:“谢谢,我一定会去的,到时候一定拿个大灯牌给你加油。”
话音刚落,电梯到达一楼,两个人从中走出,因为车子停靠的方向是一东一西,所以两个人没有再同行,而是说了告别语。
“有机会来京溪——”鹿岛边说着,边朝她挥了挥手,“请你吃玉米。”
陶醉听了,贴己地笑了笑,应了声好。
鹿岛这才转身离开。
陶醉却没立刻迈步,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想要将面前这个星光闪闪的大明星与她记忆里描述的那一幕联系起来。
却没曾想,记忆没有被唤醒,倒是一个想法突然间破土而出。
陶醉抓住这灵光一闪的时刻,及时叫住了正在前行的鹿岛。
鹿岛停住脚步,回眸。
“如果可以的话——”陶醉走到她面前,目光很诚恳,“我能跟你约个曲子吗?”
-
来接人下班的枕风眠,一进电视台就听到了这番对话。
“怎么,”他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问,“真的准备转行当歌手了?”
“才不是呢,是我下次比赛要用。”
“我家醉醉会的可真多。”
陶醉听着这样的褒奖,没任何自傲,而是侧眸看向他,眼神崇拜,语气俏皮:“可我不会造晶片呀。”
信手拈来的一句话,却轻而易举就满足了一个男人的虚荣心。
枕风眠简直是拿她没一点办法,笑着看她,声音无奈又宠溺:“你是真能拿捏我啊。”
陶醉:“我无心的。”
枕风眠:“得,又拿捏一次。”
陶醉听了,唇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两个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往门外走,快要走出电视台大厅时,正好与工作人员抬进来的《诗中锦绣》的宣传牌擦肩而过。
这是电视台的传统,王牌节目都会被印成宣传牌,在橱窗里展示。
擦肩而过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抬眸看了那个宣传牌一眼。
上面的她,穿着一身改良版旗袍,笑容温柔,气质出众。
曾几何时,她在这里收到他的消息:
“我在等一个属于你的时代,
“并且我坚信,我能等来。”
她心潮澎湃地读完,然后,决绝怅然地离开。
那一次转身,她以为自己与舞台终究无缘。
万幸的是,那只是一场短暂沉沦。
她最终,还是被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温柔托起,站上了梦寐以求的舞台。
亦如此刻,她沉寂数年,终于要迎来属于自己的时代。
想到这儿,陶醉看着身边人,有感而发了句:“岁月最是枕风眠。”
“嗯?”
“最是诚不欺我。”
枕风眠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在道谢,但他没邀功,只是沉默无声地,把她的手牵得更紧。
两个人一起吃过午饭,枕风眠又把她送到了雅思之楼下,临走前,跟她嘱咐:“我走了,等你下课我再过来......”
话没说完,就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声音截断:“陶老师陶老师,这是我们师父吗?”
陶醉看着面前这一群突然闪现的学生,脸红着答:“是。”
枕风眠倒是不脸红,甚至还很喜欢这种宣誓主权的感觉,大大方方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枕风眠,是陶老师的男朋友,辛苦各位帮我看好你们陶老师。”
他这话里看好的意思是照顾好,没事别为难她。
结果,学生却会错了意,跟他拍马屁:“放心吧师父,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还帅的男人,你放心,肯定没人能抢得走。”
枕风眠倒也将计就计地跟他开玩笑:“这小子真上道,结婚的时候给你预留个VIP席位。”
此话一出,陶醉脸更红了。
最后,被一群学生“调戏”着上了楼。
-
不过,其乐融融的氛围并没有在枕风眠身边持续太久。
从雅思之大楼走出,枕风眠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一声,看到来电显示,刚才还笑容满面的他,面色骤然一沉。
他走到一个稍微背人的地方才按下接通键,那边立即传来一道冰冷沉静的嗓音:“前一段时间,城西大厦发生坍塌,实际伤亡人数远大于十人,但最后被压了下来,我觉得这个就能把他置于死地。”
枕风眠听到,“嗯”了一声:“再往偷税漏税这上面查,那帐面肯定不干净,一查一个准儿。”
吩咐完,他摁灭手机,正准备转身去开车,结果,没有任何预兆地,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撞击感。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一个拳头,便迎面盖下。
沉默的、凛冽的、不由分说的,铆足了劲儿,像是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但枕风眠也不是好惹的,曾经的荒野万里,极限挑战,体能训练,素质拓展,他哪一个不是第一。
即使他身负过重伤,但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实力。
于是,他手臂一抬,将两个人对峙的局面在瞬间翻转。
枕风眠扣着他的肩,把人死死压在墙上,本想看看是谁,结果,却意外撞上一双犀利又深沉的眼睛。
那人虽处于下风,但一点都不妨碍他的气愤,他抬手,死死揪着枕风眠的衣领,笔直对上他的眼神,话里全是质问的声音,那质问一字一句地,悉数不落地打在枕风眠心上:
“你为什么要让她再去当主持人!为什么要让她再拿起话筒!就你能!就你爱当救世主!显著你了是不是!你这样做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每质问一句,他手上的力道就会加大一分。
枕风眠看着面前这个勃然大怒的男人,脑海里的猜测几乎是瞬间成行,他看着他,虽是初见,但他却以异常笃定语气叫了声:“季青临?”
没想到他会认识自己,季青临听到,手控制不住地忽然一松,颤抖着声音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枕风眠听到,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下。
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个大男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目光静静对峙。
只不过,这目光里,再没了刚才的剑拔弩张和刀光剑影。
最后,分不清是谁的拳头先松开。
唯一能分清的,是枕风眠先开的口。
松开彼此的那一刻,枕风眠看着面前这个气质斯文儒雅却为了她大发雷霆的男人,重重哽了下喉。
这一刻,他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最终,还是落脚在了两个字:
“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明晚不更,后天双更。
提前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44章 44 、白杨少年
这声跨越岁月长河的“谢谢”, 在枕风眠的情理之中,却在季青临的意料之外。
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或者说, 没想到他对当年发生的事能探查到这种程度, 季青临手掌绷紧的弧度在这声“谢谢”里,不知不觉地一分分松懈,眸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也逐渐归于平静。
刚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个大男人, 在此刻唯有静默相对。
与此同时,南栖市美术馆,那场名为《茧》的展览,终于迎来自己的收官之战。
作为收官之战, 麦穗不用再考虑后续展览是否能顺利进行,因此, 大胆地将所有的画面都配上了直白的文字注解。
那一张张轻若蝉翼的薄茧,映照在文字世界里, 均残酷得重若千钧。
画在最开始的那张“茧”,是一个繦褓。
繦褓, 寓意着新生命的诞生, 它温暖、有爱、被无数双眼睛期待。
但在麦穗笔下, 这幅画却没有那么温馨。
画里的女婴,手无寸铁地来到这个世界,迎接她的, 却是阵阵叹息。
这便是这名女婴面临的人生第一张“茧”。
倘若此时, 你眸光微低,便会发现, 这幅画下面配上了这样的文字:
[从出生开始, 她们便面临着一张名为“性别”的茧。
这张茧, 从“重男轻女”的封建社会,延伸至“养儿防老”的现代世界。]
目光右移,你一张张看过去,便会继续看到:
[从穿裙子开始,她们便面临着一张名为“被窥探”的茧。
这张茧,从懵懂无知的幼儿时期,延伸至有了审美意愿却不敢随心打扮的美丽华年。]
[从逐渐长大开始,她们便面临着一张名为“外貌”的茧。
这张茧,放在貌美的成功者身上,会被冠以靠美貌上位;放在面貌平凡者身上,会被冠以嘲笑和自卑。]
[从步入二十来岁开始,她们便面临着一张名为“婚姻”的茧。
这张茧,裹挟在“为你好”的说辞里,裹挟在“孝顺”的名头下,逼迫着你做出一个个言不由衷的选择。]
[从步入职场开始,她们便面临着一张名为“平衡”的茧。
这张茧,将家庭和工作之间的平衡难题,从两个人之间的共同承担,变成了她的单向选择。]
[从步入婚姻开始,她们便面临着一张名为“生育”的茧。
这张茧,用一句“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讽刺褒奖,掩盖了她们生来就有的坚韧与力量。
但实际上,这种力量,并不需要母亲这个身份来加持,是否拥有母亲这个身份,也不应该成为判定她们“弱”或“强”的标准。]
......
你一张张看过去,看到生命最后,看到风烛残年的老年,甚至看到荒诞至极的冥婚......等等等等。
但故事并没有就此戛然。
因为有些“茧”,不论你的生命历程进行到哪一步,永远会存在。
[从始至终,她们还面临着一张名为“危险”的茧。
拐卖、被打、家暴、酒店针孔、和下意识快步行走的夜空。]
[从始至终,她们还面临着一张名为“偏见”的茧。
小到“女孩子学不好理科”、“月经羞耻”,大到女孩子遭遇性骚扰或者性侵犯,犯错的明明是对方,但抬不起头的却是受害者。]
你一张张看过去,会发现底下的每字每句,皆言辞犀利,针砭时弊。
你会发现,你被家长疼爱、老师欣赏、朋友爱护,你能够拥有健全的心理,能够考上理想的大学,能够去随心所欲地环游世界,并不是因为这个社会不存在阴暗面,而是你足够幸运。
其实,社会上关于揭露这些荒诞现实的新闻一直都层出不穷。
但如今,被誉为“女性先锋主义画家”的麦穗把这一切摊在了明面上,摊在了可同时容纳一千多人的展厅。
这种举动,堪称史无前例。
在未报审的情况下展出这些,她是在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冒险。
其实,她在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样的展览一定会引起讨论,甚至会引起强烈批判。
但她早已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反正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是的。
她死过。
在那个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的时候。
幸好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笼罩在她心头的漫漫长夜。
从此,她不仅挥别黑夜,还鼓起勇气为更多女孩织就了更加灿烂的明天。
-
看着美术馆陈列的一幕幕,无数观众百感交集,却欲言又止。
但远在几公里外的枕风眠,远比这些观众还要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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