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知道!扬哥他们一桌子山珍海味,再看看我们,只能吃这清汤寡水的……”
“等等,”还没羡慕完,罗卉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你明明可以跟他们一起,怎么不去?”
楚盈唇角的弧度忽地凝滞。
有什么情绪倏然又涌上来。
这两年太忙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他。
久到她以为好像就连记忆都要替她尘封那人的名字和样貌。
可事实是,在那道身形毫无预兆地浮现脑海时,她的呼吸也随即一窒。
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再现脑海,对视的那刻仿佛穿梭回某个秋天。
多年过去,记忆深处的少年早已褪去青涩脸庞,五官更加成熟而深邃分明。
她曾无数次在出神的某个瞬间想起过徐既思。
在充盈着刺鼻消毒水的难捱冬日,在做完最后一份试卷的寂静深宵,在雷声大作还偏高烧不退的雨夜。
有时候她都会怀疑眉眼冷寂的少年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可此刻,她以为的那场梦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站在门侧,宽松的毛呢大衣微敞,露出里面墨色的高领毛衣,宽肩窄腰的身形颀长挺拔,卓然而立。
乌沉的眸,高挺的鼻梁,利落流畅的下颌线。
当初那个清冷的少年似乎重现眼前,又逐渐和面前清隽矜贵的男人重合。
徐既思就站在距离她不足半米的距离处,在那一瞬的对视后淡然地别开了眼。
有人主动向他介绍面前的几人,视线与凌听扬交汇,随后又落在她身上。
他睫毛微垂,好像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什么,让人看不出眸底的情绪。
一如他们初次见面般冷然疏离。
闪过这个意识的瞬间,楚盈手指一紧。
透过窗缝袭来的风仿佛凛冽透骨,几乎要化作利刃刺入心脏,后知后觉传来密密麻麻的涨疼。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她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回过神时,就听纪然在一侧兴致盎然地提了建议:“既然确定下来了,大家一块去吃顿好的?”
他大手一挥:“我请客!”
于是耳边又响起你来我往的客套话。
楚盈终于动了动手指,忽觉指尖发凉,就连手臂都有些麻木。
一众人笑说着,纪然总算定下目的地,转头向徐既思征询意见。
男人神情寡淡地抬起眼,微微颔首。
视线不经意间又拂过她的脸。
氧气像被不存在的怪物吞噬。
楚盈呼吸停滞,定在原地。
他半秒没在她脸上停留,不认识般漠然地收回视线。
霎时像从万丈高空坠落,心骤然紧缩,她缓缓捏紧了衣角,骨节都用力得有些泛白。
纪然拍了拍手,咧着嘴:“行,那我们就出发——”
“抱歉。”
女孩向来温软的嗓音仿佛压了丝干涩,突兀响起。
片刻寂静,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她身上。
楚盈眼睫微颤,很快地扫过凌听扬和何鸿:“我……身体不是很舒服,就先不去了。”
她难得失态,说完也不等有人回应,便仓皇迈步。
穿过几人后更是越走越快。
几乎是落荒而逃。
楚盈脑海冒出这个词语。
面前罗卉投来的视线灼灼,压着嗓:
“其实你该去的,这机会多难得,直接跟甲方交流的机会可不多,何况那还是——”
话音未落。
楚盈终于收回神识,手指不自觉一用力,刚才无意识夹起的面就断成了两条。
“就是人太多了,不习惯。”
楚盈抬眼看她,笑了下:“我做好本职工作就够了,其他的我相信扬哥。”
罗卉被打断,一时竟然也挑不出她话里的毛病,半晌,才看着她叹了口气。
“你这个想法倒也没错,专注能力更重要。”
罗卉打趣:“反正扬哥也不会饿着咱们。”
安静了两秒。
坐在角落的两人忽地相视一笑。
-
夜晚回到家时寂静一片,毫无生气,只有她进门时外面投来的微弱光影。
楚盈轻车熟路地摸到灯打开,早就习惯了自己这个合租舍友三天两头不着家的情况。
只是打算下饺子时,出于对舍友的关怀,她还是给祝若萱发了条消息。
这次倒是意外回得快,那头冷冰冰地甩来两个字,不用。
楚盈回了个好,往锅里下了一份的量。
刚吃完,楚盈就接到凌听扬打来的电话,是说明天就正式开工,让她先再熟悉熟悉剧本。
楚盈回房,翻开剧本,边做笔记边录音练习,反复听了又调整,等回过神时,已经临近十点。
后知后觉的疲惫席卷而来。
楚盈看了眼窗边,残月高挂,夜深得浓稠,几秒后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拖着步子去了浴室。
洗完澡后,楚盈将头发吹了半干,想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
没想到刚拉开门,就闻见一股浓重的酒味。
楚盈不自觉蹙紧眉,往里探了眼,脏乱的衣物堆积在一起,隐约还能看见衣兜里没拿出来的烟。
楚盈瞬间清醒,立刻合上门,忍着性子拿出手机,给祝若萱打去电话。
不出两秒就被人挂断。
楚盈深吸一口气,再度打去电话。
铃音响了一分钟才终于被接通。
嘈杂喧闹的音乐和人声瞬涌而出,玻璃杯的碰撞和男男女女的欢呼敲打着她的耳膜,楚盈太阳穴开始不住地跳动,拿远了手机。
哄闹中男人的声音扯着嗓子喊。
“若萱,这谁啊,一直给你打电话。”
又过了片刻,大概是接过了手机,祝若萱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
“喂,楚盈?”
“是我,”楚盈尽力维持住自己的情绪,心平气和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头静了一瞬,不答反问:“你有事?”
“你放在洗衣机里的衣服没洗。”
“哦,应该是忘了,你先放着呗。”
祝若萱的声音听上去满不在乎,楚盈忍了忍:“那我衣服放哪洗?”
玩得正上头,大概是听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被打扰了兴致的不爽感油然升起,祝若萱语气逐渐变得不耐:
“放一块洗了能死吗?我不就忘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些的时间早就洗完了。”
无名火刹那窜高,楚盈一字一顿:
“当初签合同时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一切行为不干扰对方生活,我不止一次跟你提过洗衣服的事——”
“你是不是有病,房租是我俩AA,平时我基本不在家,你相当于一个人住,我就丢个衣服怎么了?”
祝若萱愈发烦躁,语调也蓦地拔高:“你不爽就搬出去!”
语毕便挂断了电话。
耳边骤然寂静下来。
乏倦在不知不觉间达到顶峰。
一切的情绪却也同时瞬间消散。
楚盈盯了黑了屏的手机半晌,才缓缓按亮手机,点开祝若萱的头像,给她发去消息。
【我会尽快搬走,这个月的水电我会支付。】
-
楚盈几乎想把自己嵌进床里不再动弹。
然而还记得要搬走的事,她又咬咬牙起了身。
楚盈平时就简约,其实东西并不多,主要是一些配音需要的设施比较麻烦。
想了半天,她还是决定这些东西等找好房子,当天要搬走再整理。
她从床底下拉出行李箱,打算先将暂时不穿的夏季衣物整理出来。
楚盈有些强迫症,平时都会将衣服整整齐齐摆好收纳,所以这会收拾得也很顺利,只需要把衣服直接转移就可以。
往箱里塞了大半,楚盈蹲得腿有些发麻,正想起来,余光却见右侧半遮半掩的衣物下露出一角绿色。
视线略微停留,楚盈迟疑着伸手,将压在上面的衣服推开。
是一本看起来几乎崭新的书。
隐在暗处,楚盈只能看见花绿的封面,凑近刚拿出来,便掉出一张泛黄的纸。
楚盈顿了顿,低头拾起。
一股清淡的香草味随之钻入鼻息。
楚盈蓦然僵住。
嗅觉比记忆忠诚。
普鲁斯特效应在此刻如同潘多拉的魔盒,被一只无形的手轻巧拆开。
仿佛被蛊惑神志,楚盈目光凝在纸张上那行熟悉的字迹。
行云流水,遒劲纵逸。
当普鲁斯特效应出现,嗅觉会唤醒记忆。
记忆的相片似随风一页页翻过。
浮光掠影间,楚盈好像回到五年前的那个浓意秋日。
少年穿着单薄的衬衣,微垂着眼,清淡的香草味缓缓沁入鼻息,他拖着厚重的行李箱,与她擦肩而过。
而她就此沦陷。
作者有话说:
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第3章 想起
◎像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噩梦◎
03
似乎是梦。
梦里的世界被蒙上一层雾,白茫茫一片,寂静荒芜。
忽然,似有香樟的清香隐隐荡漾鼻尖,就连濡湿空气里的黏腻感都格外真实。
雾色逐渐褪去,眼里逐渐染上色调,视野也慢慢清晰。
她看见自己手里提着药,从略有些破败的诊所走出来。
下一刻,有行李箱轱辘滚过的声响由远及近。
身边像有一阵风拂过,而后漫来一阵清香。
她在怔愣后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拐角一道身影。
白色衬衫,蓝色牛仔,拖着拉杆的手腕骨感又白,戴着表。
再一眨眼,视线中只剩下半个黑色滚轮。
轱辘声也渐行渐远。
天边很快又染上暮色。
干净的少年从数年无人居住的老屋里走出。
青砖黛瓦前,他的身形格格不入,脸也匿在明暗交错间,看不真切。
蓦地,像是觉察视线,他动作微顿,缓慢掀起眸。
她几乎下意识想躲闪。
却不可控地双腿僵在原地。
然后猝不及防对上少年望来的清冽眸光。
就连风声都收敛。
下一瞬,意识突然变得昏昏沉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像是抛下看不见底的深海中,浑身的力气都被剥夺,人也只能随着海浪浮沉。
直到隐约能听见细微的雨声在耳边渐大。
哗然的雨声砸在屋檐,又顺着滑落在窗边吊兰的枝叶。
滴答。
叶尖轻颤。
滴答。滴答。滴答。
撑开眼皮,白色的病床映入眼帘。
随后是往下滴着透明液体的输液管。
以及病床上插着胃管的老人。
老人穿着蓝白的病号服,安静地躺在病床。她瘦得手臂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闭着眼睛,苍老的眉眼却始终紧皱,眼睑下青黑一片。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
可她像是连老人微弱疲倦的呼吸都能清晰的听见。
女孩想抬手抚平老人的眉眼,浑身却脱了力,动弹不得。
外面被风蚀的墙壁攀满了枯落的爬山虎。
这个冬日似乎比往年更难熬。
眨眼的瞬间,雨声又被来来往往急切的脚步声和对话声渐替,周遭声响变得嘈杂。
不断有医生或是护士推着运转床和药车与她擦肩,她怔愣地站着,看着不远处有人扯住穿着手术服的医生,撕心裂肺地哭。
“费用再交不上的话,就要停药了。”
护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字字句句砸在心头,拉扯着她几乎麻木的神经。
“再过两天,”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干涩无力,“再过两天,可不可以?”
护士神情勉强,又流露出一丝心疼,无奈道:“最后期限了。”
她僵硬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面色苍白,表情比哭还难看。护士叹了口气,走前看了她好几眼,让她做好打算。
女孩低下头,盯着自己不止何时攥紧的手心,缓缓张开,看见掌心深深的指印。
她孱弱的身形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而后几乎是颤抖着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未接通的嘟嘟声响如被按下慢速在耳边萦绕。
像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噩梦。
呼吸逐渐变得如同溺在水中难以呼吸。
楚盈骤然惊醒。
她喘着气,猛然坐起,神情恍惚地看了周围一圈。
没有温度的阳光穿过深色窗帘的缝隙透进昏暗的角落,斑驳的光落进眼底。
不是苍白的医院,是她熟悉的房间。
掌心忽然传来一阵疼意。
楚盈茫然低头,看见自己攥紧了单薄的床单,指甲几乎还是陷进掌心。
“……”
她很久没梦到这些了。
是因为没去见奶奶吗。
奶奶是不是也在想她呢。
思绪纷乱间,脑海又一闪而过梦里少年清冷望来的模样。
一会又是轻瞥而过疏离的眼。
昨日的重逢更像是一场梦。
楚盈松开床单,半晌缓和了呼吸,抬手动了动手腕,坐到床边。
睡衣被扯动,灌来一丝冷意,楚盈才后知后觉自己背后几乎被冷汗浸湿。
楚盈看了眼时间。
才六点多。
缓缓呼出一口气,她踩上拖鞋,正打算出房门去浴室冲澡。
劣质的香水味混着烟酒味蔓延在并不大的客厅,几乎扑面而来。
楚盈迟缓地反应了一瞬,忽然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像是弄翻了什么东西。
隐约响起一声轻骂,随后就见有人快步走出来。
瓷砖地凉,女人手里提着高跟鞋,垫着涂了深红指甲油的脚趾,同时手机还夹杂肩膀和脸间,大概在跟谁打电话。
“行啊,下回你组局。”
她压着声边应边往自己房间走去,都没注意到门边的楚盈。
刺鼻的酒味愈发清晰,楚盈还在噩梦中未能完全脱离的神志在此刻乍然清醒。
盯着那人的身形,楚盈缓缓出声:“你是刚回来还是要出门?”
对方似乎被她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目光交错,祝若萱僵了一瞬,很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生冷:“用不着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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