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争酿造的苦果面前,我们相视一笑。
没有抱怨, 没有“如果”, 只有今后和未来。这是我和塔莉娅的默契。
我说:“我们分家吧。我带走费奥,此后我们永不相见。”
塔莉娅接着接上:“我从三个月前就在将一些转移的财产存在了法国的葛朗台银行。虽然那个悭吝鬼收的保管费高,但保密又安全。情报传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们应该还有一两天的准备时间。”
塔莉娅从一开始就为任务的各种可能预留了退路。她总是这样心思缜密, 准备妥当。或许我弄错了一点,费奥这孩子做计划一个套一个的性格是随了妈妈, 只有敢赌命的大胆最像我。
我们动情地吻到了一起。
“那么……娜塔洛奇卡呢?”我第一次展现出了犹豫。
塔莉娅眉眼温柔。她是个英武美丽的传统俄罗斯女人, 现在却对他展露出在外绝不会有人看到的似水温柔。
孩子们继承了塔莉娅的美丽,但年幼的孩子们还没能展现出塔莉娅的英气。
“娜塔洛奇卡啊——”塔莉娅说, “她就和我一起留在家里。”
我相信妻子的决定, 但作为丈夫,我不忍心心爱的女儿留在这里等死。
“若跟我离开, 娜塔洛奇卡有八成概率能活。留在这里,却有八成概率会死……我不忍心。”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如果我不走,我会死, 但费奥和娜塔莎大概率无事。
现在,我和费多卡隐入幕后, 唯一留在明面上的娜塔莎就会是唯一的靶子,她有八成概率会成为欧洲各国乃至俄国自己针对的对象。
但塔莉娅用手轻轻捂住了我的嘴,摇头:“那孩子不是能踏入黑暗的性格,勉强她适应你们的生活结局未必比在阳光下肆意生长更坏。”
“而且, 我在这个国家也有些权力,家里还有这么惹人眼红的财产, 大不了给他们。现在这情况要不是迫于我父亲和祖父是功臣的身份,我们家早就被清算了,这些钱本也留不住。”
在大事的判断上,我往往会听从妻子的决定,因为她往往能证明她是正确的那个。
但身为父亲的我第一次被情感战胜了理智。
我还是犹豫了:“听听娜塔洛奇卡的想法吧,我们应该让娜塔洛奇卡自己来决定。”
回来的那天是深夜,年幼的娜塔莎按照正常作息早就睡了,进入甜美的梦乡,但今天娜塔莎却非常快就醒来了。
看着这和妻子相貌一样,却更小、更柔弱、更需要保护的女儿,我的心情悲伤。
我们将战事和政治内斗告诉给了娜塔莎——我们从不对家人隐瞒任何事——娜塔申卡的天才程度与费佳卡一样,而且留在后方有更多的时间进行学习,她的智力和知识都不弱于八岁的费佳卡,所以我们相信她能为自己做决定。
娜塔莎听了之后,问我们:“哥哥要走,爸爸也要走。如果我也走了,那妈妈留在家里不就太孤独了吗?”
由于长子皮埃尔在娜塔莎出生前就去世了,娜塔莎更习惯喊费奥叫哥哥。
她说:“我要在家里陪妈妈。”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但又不出乎意料的回答。
我重复了一遍她留在家里的死亡概率超过八成,虽然我知道她知道,但我是她的父亲,所以我变得从未有过的啰嗦。
娜塔莎抱着塔莉娅宽大的裙摆——那显得她更娇小了,她连裙摆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聪慧的她知晓结果,但她却如往常任何一天一样,冲他和费奥多尔露出精灵一样活泼又乐观的笑容,“我要陪着妈妈!”
我最亲爱的娜塔莎啊……
那天晚上娜塔莎去跟费奥多尔在一个房间里睡觉,谁也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早上,我们全家人吃完最后的一顿全家餐。
塔莉娅为费奥多尔捻掉头顶上的一片落叶,整理下领结。
离别之时已至。
娜塔莎:“哥哥,爸爸,你们好好活着!我会去找你们的!”
塔莉娅:“费佳卡——不管你做什么都行,要快乐。”
“米什卡,再见。”
-------------------------------------
父兄离开的第一个夜晚是最难入眠的。
娜塔莎没有哭,因为她知道隔壁房间里的母亲此时一定也没有睡觉。娜塔莎努力让自己睡着,终于,在天光破晓之际勉强踏入了梦乡。
这日的梦乡不如往常安稳,没有令人安心的漆黑,而是半亮半黑,如同窗帘缝隙里落下来的一缕缕光。
娜塔莎睡得难受极了。
第二天,在不知是什么时间,娜塔莎睡醒了。
她偷偷看向窗帘漏出来的白光——虽是白日,却早午不辨。
娜塔莎起床洗漱。
最先发现的差异,是属于右胳膊的黑痣转移到了左胳膊上。
娜塔莎不是一般的小孩,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
出门后,尽管这里的布局和家里一模一样,这里是他们罗斯托夫家的城堡,但这里被改造成了酒店。走下楼,往日清冷古幽的客厅变得人来人往。
“嘿!娜塔莎!你怎么能随便乱走!”棕发,微胖的妈妈露出了威严的表情,她的身材如任何一个生育完的俄罗斯女人别无二致。
“哎呀哎呀,我们可爱的娜塔莎如果被人偷走了爸爸妈妈可是会哭死的哦。爸爸可只有娜塔莎一个小宝贝~”黑发的胖胖的爸爸蹲下身,棕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是大冬枣,虽然有熊一样壮实的身材,但他看起来一点不可怕。
“……爸爸…………妈妈??”娜塔莎满脸呆滞。
她有自己和这两个“爸爸”和“妈妈”相处的记忆,有过去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和喜怒哀乐。她仿佛不仅是娜塔莎·罗斯托娃,她同时也是这个世界平凡家庭出身的娜塔莎。
她在想,她是不是已经被克格勃抓走,作为俄国头号通缉犯的女儿,被关入异能里接受无尽的折磨?
娜塔莎没有露出异常,表现得就像是刚刚睡懵了的小女孩儿。
她冲“父母们”撒娇着提出想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旅游。
这对胖胖的父母对自己的宝贝独生女无所不应。爸爸的年假还有十八天,旅游也非常便宜。这里的国家鼓励年轻人自由发展自我,去外面看更广阔的世界,也鼓励所有劳动人员适度的工作、适度的学习和娱乐、适度的休息。好好休息和娱乐,也是这个国家良好的工人所应有的“义务”。
娜塔莎的旅程经过了新切尔卡斯特、伏尔加顿斯克甚至走进了埃列斯卡……
如果这是异能,那它怎能这么精细——如果这是梦境,那它怎么能凭空想象出没去过的城市!
妈妈……
妈妈!
——妈妈你该怎么办!
……妈妈,妈妈!
我该怎么办!
娜塔莎生长的环境里还没人告诉过她“穿越世界”的概念。
聪慧的娜塔莎,未经世事的娜塔莎——
“娜塔莎……娜塔莎?娜塔莎你怎么了!”耳边的声音变得如梦幻泡影,这个世界如卷入了万花筒镜一般,万事万物都变得支离破碎。
天地旋转,眼前漆黑又闪烁着五色的光。
娜塔莎蹲下身抱住自己,用小巧的手掌盖住耳朵,试图挡住不知何处传来的刺耳噪音。
“哈……哈……哈………………”
娜塔莎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的“万花筒”消失了,但眩晕的黑色跟着涌上来。
五光十色中,她看到黑发的自己和棕发的爸爸妈妈各种回忆的场景。
妈妈最初没有这么胖。爸爸倒是一直这么胖。
黑发的妈妈在晚上亲吻了她的额头,将她送到哥哥的房间抵足而眠。
白天,哥哥特意拽过的领结、故意没有捻掉落在头顶的草叶。
爸爸,金发的爸爸,充满男子气概的英俊的爸爸,他珍爱又不舍地吻在她的额头,落在和昨夜的妈妈一样的位置。
在这个家里,娜塔莎是和哥哥一样聪慧的儿童,但因为天性的不同一直留在家里过着阳光下的生活。
聪明绝顶,却天真无邪的娜塔莎——
“唔……哈、哈………………呃啊!!!!”
娜塔莎身上诡异地冒出了金色的光芒,相隔不到一秒,紫色的光芒不甘示弱地覆盖在金光之外。
棕发的爸爸妈妈们惊破了胆。
但作为坚定地共产党党员,爸爸和妈妈满脸严肃,却不畏惧地努力靠近娜塔莎——她们的宝贝女儿。
不管是什么问题,科学能解释这种现象!
没有神魔鬼怪!没有上帝恶魔!
就算是和传说中的“邪魔附身”一模一样,但也只是过去历史上愚昧的称呼!他们是开明的,进步的!这个世界是唯物的!
娜塔莎就是娜塔莎!
娜塔莎是她们的宝贝女儿!
从未见过的光芒携带着从未见过的可怕波动震晕了。
父爱和母爱没能为两位疼爱孩子的父母多增加一秒清醒的时间。
偌大的公园里,所有人都昏迷了。
-------------------------------------
喀秋莎是在实验室里诞生的。
纯白无知的她,对敌友和利害毫无概念。
帮助她“接生”、教会她走路、吃饭、上厕所的是一群干练的中年女人。
她们都喊她“同志”或者“娜塔莎同志”,但她们都有不同的名字。她很轻松地将每个人的名、父名和姓氏都记了下来,但她们好像很惊讶,还有人摸了摸她的头,开心地奖给了她三颗黄豆大的、外衣五颜六色十分漂亮的糖果。
亚历山德娃——那些人中的一个,在关上门后对着一个人说:“她表现出了极其惊人的智力和记忆力!或许是我们人类进化的新成果!”
一个没露过面的男性——他们应该是见过的,在她“刚出生”还不能睁开眼睛的时候——说:“这是对我们世界都很重要的发现,我们一定要慎重。”
他们似乎是认为关上隔音门后她就应该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但她能,虽然只能听见离这里很近的地方的声音。
后来在被教育常识的时候,她知道了自己拥有超人的五感。
但她没有说,因为没有人问她,她意识不到这件事情需要说。
又过了不是很久(这是她后来学会计算时间长短后计算的),她和普通的六岁儿童一起上了小学。
她的同学们积极又阳光,对世界很好奇,对社会主义很有信仰,学习知识也很快——但是她学得很难受,她不太理解为什么一遍说过的知识需要重复三遍,之前的基础公式加在一起就能推导出来的高级公式需要老师细心地讲解一边为什么,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一门外语需要学习三个月的时间。
当然,除此之外,她的小学生活应该算是很开心的。同学们阳光开朗,没有出现过恃强凌弱,只有强者帮扶弱者的共同进步。这里的气氛好极了,就连小学的老师们也格外有干劲,声音洪亮,满是激情。
虽然喀秋莎对这个世界很有好奇,干劲可能也没有同学们这么高——但她不讨厌现在的生活。
在入学登记的时候,喀秋莎已经被教导了名字的意义。
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名字举手发言:“老师,我的名字应该是喀秋莎。”
老师们惊讶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用鼓励的语气让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记得……我应该叫做喀秋莎·玛丝洛娃,叶卡捷琳娜的喀秋莎①。”
我能看懂他们的表情,他们在互相问“这个名字是谁给她取的?”
30/168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