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如何定义一个人的自我？”
“人的灵魂？人的人格意识？承载意识并在现实做出行动的身体？一个人在现实社会所达成的全部社会关系，亦即所有他者的意识构筑出的存在？”
“这个问题太哲学了吧……”五条悟搔搔脸颊。他的目光注视着娜塔莎，似乎在思考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娜塔莎声音温和：“不用考虑太多经验和技巧上的问题，只将你内心此时浮现出想法说出来就可以。”
“我的想法？”五条悟咧嘴一笑，“我觉得这些都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存在！”
娜塔莎眼睛微微睁大。
五条悟叉腰，一副我最厉害，不听你解释的样子。
他似乎总是这样牛气哄哄臭屁的要死。
“人就是人，根本不能被这样简单粗暴的分割，要说的话……唔……是这些所有的集合吧！”
娜塔莎沉默了下，换了个问题：“你对咒灵怎么看？”
“咒灵？”
“你认为，咒灵和人类能够被认为是同类的存在吗？”
“常规来讲肯定不行，但我知道你说的肯定不是常规。”五条悟笑了一下，他想到了他的学生虎杖悠仁，一个被总监会高层判定为宿傩容器要执行死刑，他却视为可以一起改变咒术界的同伴，“——嘛，我可和那些全身都是属于尸体的腐朽气味的老橘子不一样，试着接受一些新事物未尝不可，所以我的答案是可以！”
“……为什么？”娜塔莎好奇地反问，“咒灵和人类的血肉之躯不同，是完全依靠咒力存在的生物。咒灵没有灵魂，也不具有人类的人格，在立场上也与人类截然相反。咒灵在大众观念中也是绝非人类同伴的存在。”
五条悟满不在乎地说：“自己是什么，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人类的人格是什么？就算是人类也有很多很多种人吧，有好人有坏人，有腐朽的老橘子还有帅气的老子。”
“灵魂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吧，至于有没有身体，那就更不重要了吧。”
娜塔莎：“……那你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意识，对自我的认知。就算是咒灵形式的存在，如果仍然具有人类的自我认知那他就是人类。”五条悟举了个例子，“比如天元大人吧，如果它的思维模式不是变成了非人类的一方，那也没人会把它真的当成咒灵。毕竟活了一千年什么的，正常人也做不到吧。”
“——所以存在的形式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对自我的认知。”
“……”娜塔莎有些反常的沉默，“那这自我的认知从何而来？”
五条悟：“？”
“人这一生很难说拥有绝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吧。身躯继承了父母的基因，自我人格的诞生一方面受父母给予的躯体影响，一方面由群族的集体意识培育影响，真正属于‘我’这个个体的东西，到底有什么？”
“你说的好复杂。”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说，双手交叉枕在脑后。
“不能理解吗？”娜塔莎平静地反问。
“当然不是！”五条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这样几近坦诚的交流中，他几乎摸到了她最真实的一面。虽然很多细节的缺失导致无法还原真相，但她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了。
——她在为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而不断自我怀疑着。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五条悟的性格就是在人际交往中毫无边界感，对特别讲究礼貌分寸的日本人来说，五条悟这样的性格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压力，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也对爱恨情仇并不敏感，因为他真的就是自我的非常彻底。
他神色随意而坦然，毫不避讳地直言：“就算是被人赋予的特质，每个人所能赋予的也只有一部分吧。综合在一起的你，本来就已经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了啊。”
娜塔莎怔住了。
“我说你，为什么要把这么简单的事想的这么复杂？”五条悟碎碎念，“要变得更‘自我’一点的话，就是做喜欢做的，不做不喜欢做的。”
“……怎么确定一件事是你喜欢做的还是不喜欢做的？真正是属于你的判断，而不是别人赋予你的判断？”她轻声问。
“哈？”五条悟觉得问题越来奇怪了，他不假思索地直接道，“会让你开心的事就是你喜欢的，你的情绪是根本不会骗你的。”
“人的自我是很坚韧的东西，根本不是能被轻易改变的。”
他鬼使神差地说：“——而从婴儿发出第一声婴啼时，他的自我就已经诞生了。”
娜塔莎久久沉默不语。
“你的成长环境好像很奇怪，明明对政治什么的这么熟练，却在最简单的自我认知上毫无经验。”五条悟说，“一般这种问题在成长过程中自然而然就掌握了吧。”
“你难道是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人工生命体，一直在实验室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他竟然直接问出来了。
换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根本不可能问出这种一看就是大雷的问题吧！
娜塔莎的脑回路还真和五条悟一样，她一点没觉得五条悟的问题有什么问题。
她思考了下：“我的情况有些复杂，但我是人类。”
“我有上学，和普通人一样，今年刚从高中毕业。”
“……诶？”五条悟这是真的惊讶了。
“不过，你说得对，我的同学们都是经过训练的特工，所以我没有从他们身上学到人本应该在族群生活中学到的一切。”
“…………嗯？”你不觉得你的学习环境根本不能用“和普通人一样”来形容吗？
“……特工？？？”五条悟一脸震撼，“你这是什么情况？你是特工机构培育出来的？……不对，你还说你是普通人……这完全不是普通人会做的事吧！”他吐槽道。
“因为上学这件事本就是我强行任性的结果，但像我这样的存在，根本不可能被安排去正常人的学校。”娜塔莎淡淡道，“如果是他们的话，会希望我直接投身于战争中。”
……确实，正常人同学之间打架顶多把学校拆了（夜蛾正道：？），她要是和同学打架国家都得被拆了（日本：……）。
“他们是谁？”摸到了某个关键词，五条悟大大咧咧地问了出来。
“我的国家。”而娜塔莎竟然还真也回答了出来。
五条悟看着娜塔莎，蓦地咧嘴笑了出来：“你看，你这不是很有反抗精神吗！你如果真的没有自我，那你现在就是别人手里没有自我意识的战争机器了。”
娜塔莎顿了一下：“不是武器。”
五条悟疑惑地“嗯？”了一声，就听她说，“这个国家的决策层，我是其中之一。”
五条悟：“？”
五条悟：“？？？？？”
五条悟震惊！
五条悟大为不解！
如果现在他戴着墨镜，那他的墨镜都能应景地滑落露出他这双懵逼的湛蓝色眼眸。
“我是罗斯托夫家族当代继承人，我的家族自四百年前就是这个国家的权力最高层，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她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但是你有这样的力量，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让你进入高层？”五条悟震撼道。
“权力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靠请客吃饭得到的，是要抢，要夺。它天然带着血腥，从出生起就意味着竞争。”
娜塔莎面容沉静。
“悟，如果我要教你什么，那我教你的第一个道理就是——如果别人害怕你能杀死他，那你最好真的可以杀死他。”
“恐惧是最可怕的情绪，你尤其不能让恐惧你的人站在比你高的地方。”
“因为上位人统治下位者的手段就是恐惧，一旦恐惧的方向反过来那么就只有一种结局——你死我活。”
“此时的下位者如果不及时取代上位者，上位者也会迫不及待地除掉下位者。”
“——这是驭下之道最根本的道理。”
第77章
“你都问了我这么多问题,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黑炎小姐。”五条悟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有一股认真的气息是从内里散发出来的, “——我想杀死羂索, 我该怎么找到那个家伙？”
“盘星教。”娜塔莎没有令人失望，无需思考时间变直接给出了答案。
“盘星教？”五条悟愣了愣。
说到盘星教他就想起成为盘星教教主的杰，想到杰就想到他死后被那个本体是大脑的术士羂索占据了肉.身, 还跑出来在他面前晃悠一圈, 卸开脑壳跟他“坦诚相见”。
这么一说，确实……盘星教虽然是一群全是普通人组成的宗教组织, 但每次大事发生都处处不离盘星教。
星浆体事件, 杰的叛逃，百鬼夜行, 涉谷事件……数一数咒术界十年来的大事, 其实都有盘星教参与。
……但是她怎么知道的？
他直接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从盘星教入手就能找到羂索？ ”
娜塔莎笑了一下。
“一个存在了一千年的宗教组织，一个活了一千年的术士。都是一千年……或许也可以说是天元活了的年月, 但这个数字本身就很巧妙。”
“管理学上有一个概念：一道命令永远不可能完美的被执行下去，随着执行层级的增加执行效力会逐级递减。”
“一切历史事物的发展也一样。”
“尊奉一神论的犹太教衍生出了基督教，基督教两千年分化出了三大流派, 还有□□教宣称他们所奉的才是真主。”
“号称万世一系的日本皇族，经历过幕府把控朝政, 现在也变成了君主立宪。”
“人类的子女们都学着父母的语言讲话，但千年过去同一片地区的语言却会发生变化。”
“没有什么是能永恒传承而不发生变化的……但盘星教偏偏做到了。”
“盘星对天元的这份信仰持续了千年，对‘天元’的定义和认知没有发生变化，对天元的寄托的信仰没有任何变化, 教义始终以最初始的版本被解读，甚至组织的规模都始终保持着不大的小团体模式。”
“一个信仰人数很少的小众文化, 信仰的是隐居地下宫殿的天元——他从不露面，没有主动展示过伟大的能力——这个组织不曾受过官方势力支持，不曾被被信仰者天元承认，却只靠信徒间口口相传就奇迹般的拥有持续传承的信徒。”
“盘星教的发展稳定到了反常的程度，是现实绝对无法实现的条件。所以，一定有某种‘不变’支持了盘星教的‘不变’。”
五条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所以，是羂索。”
娜塔莎点点头。
“去年星浆体融合失败的事情就是盘星教做的。盘星教就是羂索留的暗棋，虽然不起眼，但在一千年来或许一直配合着他的行动。”
“为了确保盘星教的稳定传承，羂索一定会不断变换身份监督盘星教的发展，包括教主的选任人选。”
“羂索有一处无法用任何手段治愈的物理性伤痕，这是他用术式不断更换身体的等价交换条件。有这个特征在，排查起来也有目标了。”
娜塔莎把推理过程解释的这么详细，完全是在谆谆善诱五条悟学会这种思考方式。
情报的推理不能用正序的思考逻辑而是要从结果倒推过程和起因。
雁过留痕，人过留声。
羂索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一千年，就一定会留下他的痕迹。
“既然确定了盘星教和羂索的联系，也就知道了羂索这一千年来到底在谋划什么。”
“——盘星教的教义是什么？”
“信仰天元，崇拜最纯粹的天元，支持天元进行自我进化，反对天元与星浆体的融合。为了阻止天元和星浆体的融合，他们一直有在做真正的行动——虽然被他们信仰着的天元本人是接受与星浆体融合的。”
信仰者的信仰违背了被信仰者本身的意愿……这种奇怪的问题他们竟然都没思考过，好像就随便归类为普通人的愚昧。但是普通人也是人，人类具有智识，行为思想也要遵循一定的逻辑。
“天元说，千年来五条家的六眼持有者两次阻止了羂索，巧的是而天元也正好已经有两次与星浆体进行融合。”
六眼，天元大人，羂索。
六眼，是和星浆体同时产生的？
五条悟思绪飘远。
星浆体是天元大人维持人类身份的重要存在。
天元大人支撑着整个日本咒术界的帐的基础，天元大人的人类身份对咒灵和人类有着重要意义。
六眼诞生后，咒灵和人类之间的平衡打破，咒灵的实力开始全体上升。
原来不只是六眼，还有天元大人……
娜塔莎继续说：“——人类进一步进化的结果是变成非人的咒灵般存在。”
“说到这个，还记得羂索的样子吗？”
“一个本体仅剩大脑的存在。具有人类的肉.体特性，也具有咒灵的生命维系方式。因为依靠咒力生存，所以存活了千年。”
“——非人也非咒灵。如果羂索认为这是比人类更高级的存在形态，是人类正确的进化方式，他在用自己的手段逼迫全人类都进入下一步进化阶段，那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可以被解释了。”
五条悟忽然举手发言：“如果他觉得自己变成了比人类更高级的生命体，他为什么要让全人类都跟他一起进化？”
娜塔莎轻笑一声。
“因为只有一个的存在，是怪物，是个例，是与人类不同的他者。如果人类都变成了与他一样的存在，那引领人类进化的他就是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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