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羽面不改色地将首饰盒收好,半是揶揄半是真诚道:“要不……我哪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算咯算咯,三个人的友谊对于我来说还是太拥挤了……哈哈哈,开个玩笑,”同事大剌剌地一扬手,笑嘻嘻地从她身边走开,“而且有花山院老师在,人家对我肯定也看不上眼啊,嘻嘻。”
短暂的喧闹之后,办公室内又恢复往日的沉静。
绘羽轻声哼着曲调,心情不错,至少看起来不错。她将花束里的花一支支拆出来,小心细致地修剪出形状,最后又一支一支进行搭配,将它们挨个放在了——公共区域的花瓶内。
是的,是公共区域。
不是她私人办公桌上的花瓶。
至于首饰,她放进了办公室下的抽屉。
甚至没有打开看哪怕一眼。
一切处理完毕,绘羽翻开一本教科书,两指之间夹着一支笔,装作进入工作状态。
暗影轻微晃动,折角小窗台处的身形消失了。
总算把这尊“大神”敷衍走了……绘羽暗自长舒一口气,偏头打量小窗台,确定再无人于暗处窥看办公室的情况之后,连忙摸出手机,在快递平台下了一个同城快送订单。
“地址:森会社”
“收件人:中原中也”
“寄件物品:装饰品”
——这才是对于首饰的最后一步处理。
订单预订成功。
快递员十几分钟后上门。
为了提前准备好回寄物品,绘羽从抽屉中重新拿出首饰盒,打算用泡沫纸包一包。在寄回之前,她最终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犹豫着,打开了它。
黑色绒布内衬,静静承托着三样饰品:耳坠、项链、手链。做工极其精致,用色主以活泼的粉蓝色,光线一照,汪出一大片流光溢彩的缤纷。
而轮廓,是与她Line头像以及小蓝鸟头像模样相近的杰瑞。但设计师足够有巧思,将头部轮廓和心形融合,最终呈现出的几何形状俏皮又不显得幼稚。
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绘羽心下微动。
她鬼使神差地拿过镜子,对镜换上了这一副耳坠。
只是试试看,何况窥视者也走了,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如此想着,指尖轻轻攀上耳垂,缓慢地,抚摸耳坠上镶嵌的一颗颗宝石。
还是……挺可爱的。
很可爱。
只是可惜……如果不涉及其他牵扯的话,她想她是会喜欢它,会留下它的。
——轻手轻脚摘下耳坠的一刹那,她小小声地,在心底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
·
中原中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掌托住侧脸。他歪着头,敛目沉思地垂落视线。
面前摆着他几小时前刚送出去的礼物。
花了一周时间打造的一整套首饰。从设计、做工,到装配,皆是手工私人订制。从头到为都由他亲力亲为跟进,从不假手他人。
现在被完璧归赵的退回来了。
刚才他还听取了虎次郎一一汇报的见闻。
送的花被当作了公共区域的装饰。
送的巧克力转赠给了别人。
还有……他撇着嘴角,看向手机上的转账数字。正是那盒巧克力和花束的价格,有零有整,不差分毫。
虽然早有被拒绝的准备,但事情真落到头上……只能说现实和想象给人带来的感受还是不太一样。
尤其是还被拒绝得这么彻底,如此界限分明,仿佛不愿意有一丝牵扯不清。
中原中也将脸埋进手掌心,哀叹着长长吐出一口气。
好难好难好难好难好难,真的好难。
他现在觉得,在重重围攻中割下敌方首领的人头,竟是无比的松快。
三声敲门响动。
“中也大人,花山院小姐到了。”
中原中也放下手掌,活动一下脖颈,简单收拾起略微糟糕的情绪。
“好,我知道了。”
首饰盒敞开,依然放在桌上,没有被阖拢。他的手指蜻蜓点水似地滑过宝石。光滑的切面与指尖相触,为曾经沾过无数死亡和鲜血的黑色皮面,点缀出富有生机的斑斓。
既然假借教师节的托词不被接受,planA失败,那便换另一条道路。
自他手中射出的利箭,除了正中红心不会再有第二条轨迹。
下一次,他要选择更直截了当的方式。
第27章
绘羽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踏进港口黑.手.党总部了。
自从和中原中也立下合约, 双方建立并不是很正经的师生关系后,她原本“学校—家”两点一线的生活,便成了“学校—家—中原中也办公室”三点一线的日常。
但不论多少次, 每一次她乘坐中原中也安排给她的专车抵达港口黑.手.党独占区域时,大脑神经总会条件反射地绷紧,眼部肌肉发僵, 无法灵活控制视野。
这也能理解,周围全是荷枪实弹, 一言不合就要爆头的家伙。普通人踏足于此, 无异于羊入狼群。再不守规矩,和上赶着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乱听, 不乱看, 让往东绝不向西。绘羽一直谨记这三条保命大法。
甚至有些行为已经刻入根骨,不需要人引导,她已经可以自发地去匹配对方的需求。
——比如每次进中原中也的办公室之前, 她都得被他的部署全身仔细搜查一遍, 一处不落。严格程度堪比进入军事基地。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当她自觉进入小房间,刚脱下无袖裙外的针织外套时,一直负责搜查的女下属笑意吟吟地走过来, 又拾起外套, 搭回她光裸的肩头。
“刚刚中也大人下达的命令,”女下属说,“以后花山院小姐来,都不必再走搜查流程了, 直接进中也大人的办公室就是。”
“这……怎么突然就……”绘羽不解。
“不知道, 中也大人那边没有知会原因,我们也不敢妄加揣测, ”女下属掩唇轻笑,“不过中也大人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做下属的只需令行禁止,花山院小姐也只需配合便好。”
……行吧。反正在港.黑的地界她只有听话的份,况且这也节省了她搜查的时间,倒也不赖。
不过这样的话,以后……如果,只是做个假设,万一中原中也的仇家给她开高价码,收买她寻仇,那她岂不是能带刀带枪轻而易举地混进来。
绘羽独自乘坐着中原中也的专用电梯。
人一无聊,就爱天马行空地瞎想。
但瞎想也要讲究基本法。绘羽很快对前一个过于自信的妄想打一把大大的“X”。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即便带刀带枪,恐怕还没掏出来就被中原中也制服了。
……算了算了,别浪费精力净想些没用的东西。还是省点脑力,等会还要给中原中也上课呢。
·
电梯叮一声响。
目标楼层到达。
绘羽踏出电梯轿厢,拐过转角。
中原中也的办公室大开着门。
和往常一样,她敲三下门板,他说一声“请进”。
她径直走进去,拉开中原中也对面的扶手椅坐下。
和她一桌之隔的距离,中原中也没分多少注意力给她。他的视线尽数集中在他的掌心,气定神闲的神色,好像在把玩一个小玩具。而他黑色的掌心中,托着一个亮头极足的物件。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就在几小时前,正是她将这些小物件不留情面地退还给了他。
“绘羽,”他懒散道,“来了。”
“嗯,”她轻声回应,士气莫名发虚,“稍微在学校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来晚了几分钟,希望没有让你久等。”
中原中也:“不着急,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这点时间,我等得起。”
接着又道,“既然你已经到了,那我就不拖延时间了。在正式上课之前,请容许我插一些题外话。”
他从掌心里抬起眼。探过来的视线游刃有余,在虚空中化作锋刃,而最锐利的刀尖已经对准了她。似乎是早有准备,要准备拿话摊出来同她对垒。
他将东西往前一推。
那副被她原封不动退回的首饰,正躺在大敞开的方盒中,端端正正地面对她。
仿佛是在呈递她的什么罪证。
绘羽:……
在决定退还的那一刻,她对当下境况就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然而,真正置身于如此压迫得快让人窒息的环境……手心仍无法克制地浸出薄汗,发热,发痒。绘羽坐立难安。
她不动声色地在裙摆上蹭了蹭。
啊,等等,这不对。
她为什么要感到紧张和不安。这又不是她的问题。难道就因为是中原中也送的,她便必须要接受吗?凭什么呢?
是,她是违背本心退还了回去,可这又怎样?她只是选择了让自己最安全的做法。
若是为这发难,那他中原中也根本就不讲道理。
自认为占据了真理上峰的绘羽,重新找回了一些勇气和自信。
空气中黏稠的沉默。微妙,漫长。
“我的副官跟我说,你托人向我转达,我的心意你已经收到,感谢我的厚爱。”
中原中也终于开口了。
开门见山。她毫不意外。
绘羽不说话。
“但事实上,你却并没有接受我的心意和……嗯,厚爱,请容我先厚着脸皮使用这个敬词。”
绘羽继续沉默是金,一动不动。
中原中也并不急于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他继续一条一条罗列她的行为。
“你把送的花束插在公共区的花瓶。”
“把送的巧克力转手给了你的同事。”
“还将首饰纹丝未动地退还回来。”
他丝毫不避讳传达出对她行事的了如指掌。有些事不必宣之于口,两人也心知肚明。她知道他在派人窥探,所以故意有此行径;他也知道她如此行事,正是为了做给他看。
“那么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他倾身向前,十指交抵在下颌,“大小姐你,对我送的礼物毫无兴趣的原因,是什么?”
那把虚空中的利刃已经碾过安全距离。
对准她的刀尖,此刻已牢牢扎中心脏的正中心。
沉默策略已然不再合适。
因此她字斟句酌,简洁凝练,“最近花粉过敏,医生告诉我要远离过敏源。”
中原中也仿佛接受了这个理由,从善如流地点头:“嗯,送礼之前没有询问您目前的身体状况,是我的疏忽。”
“那么,巧克力呢?”
绘羽继续言简意赅:“最近减肥,不吃甜食。”
“啊……这么看来,巧克力确实不合适。没有事先探知你目前的生活习惯,这也是我的纰漏。”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地颔首。
“那么,这套首饰呢?你为什么不接受,是不喜欢吗?”
绘羽抿了一下唇,答道,“做工很精致,设计别出心裁,看得出是颇费了一些心思。”
说了,又没说。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敷衍搪塞地打太极,绕一大弯子不得罪,却也相当不坦诚。
中原中也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
他散漫地摊开双手,手指敲在办公桌上,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声响,凌厉地侵略她的耳膜,一点一点切割她此刻敏感到极致的神经。
“你可能没有听懂我的问题,绘羽。”
他毫不留情地撕掉她想要蒙混过关的企图,单刀直入,“我问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问的是,你是不、喜、欢吗?”
一字一顿,指向明确。
看来这回是不好糊弄了。今天他一定要她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绘羽沉思几瞬,尽量从“明确”范围中拣一些折中的话语。
她再张嘴,沿用此前简练的风格:“太过贵重,受之有愧。”
中原中也挑破:“那就是喜欢了?”
绘羽张了张口,想了一下,终究还是决定不正面回答。
中原中也终于满意,唇角带出微笑,“好的,我明白了。感谢你诚恳宝贵的意见,绘羽。这次送礼安排得不太妥当,都是我的过失,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没有再就这件事继续纠缠,将那盒首饰合上,细心地收藏在办公桌的抽屉下。
整件事结束得太快,绘羽有点懵。
绘羽:?这就完了?
有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感觉。
……不,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就她对中原中也这个“黑.手.党”身份的有限了解,这件事情绝不会这么轻易了结。但……就是一个礼物而已,再如何不了结,还能怎么样呢?她想不出来。
罢了,或许只是自己想得太复杂。
她慢条斯理地翻开中原中也递过来的作业本。此刻,他已然换了一个角色,谦虚求教的语气,凝神沉思的专注,俨然是听话好学的乖学生。
望着他肃然又尊重的神色,绘羽紧绷的脊背又逐渐松弛下来。
黑.手.党可能不讲道理,但是就刚才他的表现来看,中原中也……应该还是挺讲道理的。
这个理由很充分,绘羽说服了自己。因此,她顺理成章地抛开了潜藏着的不安,投身到了更为重要的教学职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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