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有想到,他会忽然停.下来。
自说了那句话,她就把头埋了下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前面那道身影已经顿下了脚步。
一声闷响,她的额头撞上了他的脊背。
第45章 清极不知寒(五)
温予没有防备, 不止额头,就连鼻子也被撞的隐隐作痛。
尤其鼻子。
在寒风中走了这么许久,鼻尖本就被冻得通红, 猛然撞上他石头一般的脊背, 她感觉鼻梁都快要被撞断了。
方才那一撞,乍然的痛楚和酸涩从鼻子蔓延到眼窝。当即,她眼中满是水汽。
尽管她并不是如此矫情的人。
但身体的生理性反应,并不是她能控制的。
“唔。”温予吃痛, 忙退两步, 松开轻扯着他衣摆的手,捂住了鼻子。
“阿予,你没事吧?”
霍无羁听到她的这声低呼, 忙转过身,想要检查她的伤势。
“鼻梁要断了。”她咕哝一句。
霍无羁听了,内心更为焦急了。可她轻垂着脑袋,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
“抬头, 我看一下。” 他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道是不是温予的错觉,他的口吻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话落,不等温予有动作,他已经用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起头来。
他的手很冰,比她的脸都要冰上很多。
两人对视一眼,她的手又把鼻子捂得紧紧的, 霍无羁并不能看到她的鼻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 他一眼看到了她那双浸满了水汽的眼睛后,内心更为焦急了。
他印象中的阿予, 是个从来都不会轻易掉眼泪的人。
所以,看到她泪眼朦胧看着自己的时候,霍无羁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应该很疼,都哭了。”
随即,他又想起方才她嘟哝的那句话,第二个念头涌入脑海,“不会是鼻梁真的断了吧?”
此时的温予,还未从他方才惊人的举动中回过神来,有些讶然,又有些无辜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蹙紧了眉心,抬手用指腹拭去她眼尾的那抹湿润后,又说:“阿予,乖,松手,我看一下。”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同时,脑海里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小时候,无论他和小北哪个人磕了碰了,她都会像他刚才那样,摸着他们的脑袋,柔声说着安慰的话语。
早在他勾起她下巴的时候,温予心里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沉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阵涟漪,酥酥麻麻的,一直漾到了骨头缝儿里。
涟漪尚未归于平静,耳边又响起他关切的声音。随后,那阵冰凉的触感从下巴蔓延到眼尾。
温予甚至能清楚感觉到他指腹上粗粝的老茧。
尽管,他的动作很轻柔,但他指腹划过,还是在她肌肤上留下了一抹浅淡的红痕。
霍无羁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些。
而温予心里,产生一种比方才更为奇特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羽毛在瘙她的脚底心。
这一刻,温予的注意力全在霍无羁身上,就连鼻腔的酸涩感都消减不少。
书上都说,古人行事大多矜持。她没有想到,他行事会这么直白。
“看来,这书上的话也不能全信。”
脸上温度缓缓升高的同时,她在心中暗暗想。
“乖,松手,我看一下,有没有伤到。”霍无羁见她没有动作 ,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闻言,温予慢慢把手放下,看着他,问:“怎么样,有没有流血?我的鼻梁骨没有断吧?”
霍无羁摇摇头,说:“没有流血。”
听到他这么说,温予稍稍松了一口气。
注意到两人的距离,她正准备退后一步,却又听到他说了句:“别动。”
温予也就真的没有再动,安静看着他。
他伸出手,用食指指尖,慢慢从她的眉心滑落至鼻尖,一寸一寸丈量。
片刻后,他才彻底松了口气,说:“幸好,鼻梁骨也没有断。”
“这次,我走慢一些,要跟上我。”
说完,他抬起手,整个手掌都覆在她的脑袋上,揉了两下,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牵起的,并非她的手腕,而是她的手。
无论是刚才的摸头杀,还是此时的牵手,这都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和一个异性如此亲密。
尽管如此,温予并没有被他的美色所迷惑。
“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得知我不吃姜丝的?”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一问题如此执着。但这一刻,她就是特别想知道答案。
霍无羁没回头,只默默紧了紧攥着她的手,说:“你之所以不吃姜,是因为你不能吃,吃了会起风疹,也就是你对姜...过敏。”
说到过敏二字时,他的语速明显比之前要慢一些。
这个词,是现代词汇,他一个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古代人,断然是没有知道的可能的。
“你知道过敏是什么意思?”温予也好奇问他。
霍无羁再次摇头,沉吟道:“不知道。但我猜测,应该是人的身体对某一种东西产生排斥的反应的意思。”
温予下意识挑了挑眉毛,竟被他说的一字不差。
“那你是怎么知道‘过敏’这个词的?”她又问。
“是你告诉我的。”
“我?”温予更惊讶了。
“嗯,是你。只是你忘记了而已。”说完这句话,他停.下来,转过身对温予说:“阿予,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唤阿兄用膳。”
温予还沉浸在他上一句话的震惊中,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只下意识点点头。
霍无羁松开她的手,大步走向秦未的房间。
温予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嘀咕:“我忘记了?不可能啊。”
在她的印象里,根本没有霍无羁这个人。更何况,他们一个古代人,一个现代人,八竿子打不着。
怎么想,都感觉是霍无羁在胡说八道。
可是,‘过敏’是个现代词汇,这个朝代的人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本来她问他这个问题,是想理清那些缠杂不清的思绪,却没想到,听他说完后,越来越乱了。
忽然,她被一阵敲门声吸引了目光。
更准确一点,不是敲门,而是砸门。咣咣咣的,门框都随之震颤。
秦未向来睡得沉,再加上昨晚又扯着他饮了好些酒,力道轻了根本唤不醒他。
“兄长,起床了。”
“兄长?”
敲完门,他又冲着里面高喊了两声。
“兄长?”
顷刻,一道颇为不耐烦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就来。”
霍无羁收回正准备继续砸门的手,转身回到温予身边,重新牵过她的手,说了句:“走吧。”
他还牵上瘾了?
温予这样想着,手却没有从他手里抽回来,反而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
“你...还有兄长?”
刚才她可是将他说的话一字不差听进了耳中。
“嗯,他叫秦未,是老师的儿子。”
秦未,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忽然,温予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张羊皮古卷。
上面的一字一句,都被她谨记于心。最后一行,只有四个字:秦未敬上。
古卷上的那些字,好像就是‘秦未’写的。只是不知道,此秦未是不是彼秦未。
同时,温予又想起另一句话:定北王霍无羁,字懈北,师从太傅秦执年。
霍无羁已经在她面前了。
如果秦未和秦执年也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那她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
“你老师?是太傅秦执年吗?”温予再次试探性问了他一句。
关于她问的这个问题,霍无羁没有半点惊讶。
很早以前,他就发现这个问题。她总是能轻而易举言中一些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
他清浅一笑,回答道:“是,我老师是秦执年。”
随着他的话落,温予只觉得嗡的一声,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如今,她真的可以断定,她是穿越到那张羊皮古卷里来了。
“除此之外,关于我的事情,阿予还知道什么?”
倒不是好奇,而是他想确定一下,关于他,她还记得多少。既然她知道老师的名字,那对他,就并非是一无所知。
一想到这儿,他心里就好受一些了。
温予听他问这个问题,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他的结局,小脸煞白。
她垂下脑袋,随便敷衍了句:“没...没有了,我只知道这些。”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还是活生生的人。
不久之后,他就会被人压上刑台,身首异处。
温予微微仰头,盯着他修长的脖颈,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霍无羁发觉,回过头问她:“阿予,你冷吗?”
“没,不冷。”温予摇摇头,可他却有点不相信。
“我们走快一些,记得跟上,马上就到了。”话落,他加快了步伐。
“好。”温予任由他拉着,往前走。
-
府上常年就霍无羁一人,早些时候,祁放授他武艺的时候,三天两头受伤。
药箱就常备于他的房中,他领着阿予来到了他的房间。
“这间房没有燃地龙,可能有些凉寒。”临进去前,霍无羁特意嘱咐道。
“不妨事,我身上这件裘衣厚实的很。”温予笑着应下。
他安排温予在小厅坐下,自己则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拿药箱。
温予大致扫了一圈,一眼看到了窗前的案台上放着的那柄长刀。
刀身锃亮,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这把长刀,像极了她家里的小像上的那把长刀。
“我可以随便看一看吗?”话虽是对霍无羁讲的,但她的视线,自看到那把刀,便再也没有挪开过。
“当然可以。”
也没有回头,专注在药箱里挑选待会能用得上的药膏和布条。
得到他的允准后,温予才站起身,走到窗边案台前,仔细打量那把刀。
霍无羁拿着药瓶转过身来时,一眼看到站在刀前的她,便主动与她介绍。
“它叫赤星。”
许是听到了主人的召唤,赤星的刀身再次震颤,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随即,温予眼睁睁看着一缕红雾从刀身蔓出。
虽然温予不知道这红雾具体是什么,但她好歹也见过一两次。
第一次看见它们,是在刑台上。
他大喊了声‘赤星’,红雾涌向她,团住她。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人已经从刑场上回到了家里。
第二次,是在她家里的客厅。
她把蜡烛点燃之后,试探性喊了声‘赤星’,红雾再次朝她涌来。眨眼之间,她便从客厅忽然出现在他的府上。
如今,这是她第三次看到这团雾气了。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团红雾,说不定就是她穿越时空的关键。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霍无羁,又看了一眼汹涌而出的红雾,眸中的惊讶再也遮不住。
红雾在他们二人周围盘旋,尤其是温予周围,一圈又一圈,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霍无羁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赤星刀认他做了主人后,就不会再轻易接纳其他人了。
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嗡鸣声还在继续,而且震颤的幅度越发大了。
案台都随着一起颤动。
霍无羁把药膏放在桌上,走过来,轻抚着刀身。
“赤星,安静。”
话落,团在她身上的红雾慢慢散开,尽数涌向霍无羁触着刀身的那只手。
“主人,她身上的两种味道,很熟悉。”
“冷梅香吗?”
“不是,她身上好像有你的血和我的元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别香甜的味道,和冷梅香混在一起,很诱人。”
赤星刀和霍无羁心灵感应,温予却是连一句话都听不到。
在温予眼里,他只轻轻抚了抚刀身,那些红雾就消散无踪了。
“它们是什么?为什么会受你的驱使啊?”犹豫再三,温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霍无羁转过身,拉着她坐下,一边包扎她的手掌,一边说:“它叫赤星,是一把上古兵器。不知是因为沾染了太多的鲜血,还是年岁过于久远,吸收了太多的日月精华,慢慢开了灵智,修出了元神。刚才你看到那些雾气,就是它的元神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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