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的眼睛,温予脸上的温度骤然升高。
霍无羁看在眼中,只当她是冻的。
“阿予,你很冷吗?”
话音未落,他上前一步,抬起那只没有攥着赤星刀的手,用手背去探她的额头。
手背堪堪触碰到她肌肤的时候,他忽然把手撤回来,俯下身去,用额头去探她的额头。
随着他的靠近,温予整个人都怔住了,她甚至隐隐嗅到他身上的皂角清香。
他身形高大,将凛风尽数阻隔在他的身后。
只片刻,霍无羁便又站直了身体,看向她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有点烫。莫不是受了风寒?”
他沉吟一声,随即又撩起温予的袖口,食指和中指探到了她的脉搏上。
温予连忙红着解释:“没,不是风寒,我只是...只是从房间出来后,走的有些疾,有点热。我手心都出汗了,你看。”
说完,她把手从他手指下抽出,摊开濡湿的掌心。
她的手一直都藏在袖摆里,不曾见过寒风。蓄了一路的热气,随着她的动作,化作氤氲的雾气,腾空飘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温予不想让他探到她猛烈的心跳。
尽管,这阵猛烈的心跳,是因为他。
霍无羁垂眸看了一眼,确定她不是着凉受寒,心里安稳很多,眼底也再次续满了清浅的笑意。
温予看着他的笑颜,心跳又慢了一拍。
随即,想起他不日就要征战沙场,心头一怔,脸上的笑意也僵持了片刻。
但她不想让他看出异样,忙别看开眼,看向一旁的兵器架,说:“我...我又不想骑马了,你教我射箭好不好?”
“好。”霍无羁闻言,依旧冲她清浅一笑。但他并没有走向兵器架,而是走向一旁的库房。
温予忙跟上去,问:“还要去库房做什么?兵器架上不是有弓箭吗?”
“那些太重了,先帝曾赐给我一把白玉锻造的弓箭,力道适中,你用最是合适。”
话音未落,他已经顿下身,从一盆只余下枯枝的花盆里摸出钥匙,打开了库房。
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兵器。
甚至有很多,温予都叫不出名字。
“这些都是先帝赐下的?”温予又想起他的身世,下意识问了一句。
霍无羁摇摇头,说:“不全是,还有一些,是祁师父赠与我的。”
温予听到‘祁师父’这三个字后,便有些心不在焉。
他口中的祁师父,应该就是信中所说的祁放祁将军吧。
大年三十,霍无羁之所以会连夜出征,就是因为他中了敌军埋伏后昏迷不醒。
但此时,霍无羁正埋头寻找那件白玉弓箭,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异样。
他要出征,她是一定要跟他一起去的。
那封信上说,她要想尽一切办法,让霍无羁留在北境。
她只有亲自去感受那是一片什么样的土地后,才能想出劝告他的话语。
所以,她目前可以做的便是,拼尽全力,不拖后腿。
关于冷兵器,她就只有在野营和登山时用过匕首。其他的,她也就只在古装电视剧中看到过。
故而,霍无羁教授她弓箭时,她学的极其认真,没有半点懈怠。
这柄白玉弯弓对霍无羁来说,很是轻便。但对于温予来说,还是有点沉重。
半晌下来,她两条手臂,尤其是手肘附近,又酸又胀,几乎连箭羽都快拿不住了。
“欲速则不达,今天就先这样,明日我们在继续好不好?”霍无羁见状,忍不住劝说。
温予摇摇头,咬牙坚持。直到快午时,她才从校场回去。
第68章 清极不知寒(廿八)
小年夜。
月上柳梢头, 花灯明如昼。
温予和霍无羁并肩而行,街上人潮如织,小摊贩的叫卖声亦是一声高过一声, 不绝于耳。
其中, 最热闹的,当属卖冰糖葫芦的摊位前。
一群垂髫小儿在摊贩前蹦蹦跳跳的,仰着脑袋,伸长了手, 等着摊贩主一一分发冰糖葫芦。
温予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看着那些小孩因为一根冰糖葫芦就雀跃不已,心中不禁遐想万分。
仅仅是一根最是平常不过的冰糖葫芦,这些人的脸上就露出如此纯真的笑容。
如果她们能够吃上现代的美食, 那笑的会不会更开怀?
看着她们纯真的模样,温予的唇角也轻轻上扬。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霍无羁看在眼里。
温予正看的出神, 忽然听到霍无羁说:“等我一下。”
话音未落, 霍无羁抬步走了过去,她甚至来不及唤住他。
街道上车马往来不绝,人潮汹涌,喧闹异常。无数的人与她擦肩,而她眼中, 却只有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温予听不清他和小摊贩说了什么,但她猜测,他说的应该是给他也拿一串之类的话。
因为她看到了他从腰间摸铜板的动作。
顷刻, 霍无羁拿着那串冰糖葫芦转过了身, 大步朝她走来。
看着他言笑晏晏一步一步走向的模样,温予忽然有些恍惚。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前几日在他书房里看的那幅画着小北一手冰糖葫芦一手枇杷的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那封信中得知小北是她和他的女儿的缘故, 曾有那么一瞬间,他那张俊逸的脸和画中的小北的脸完全重合。
“阿予,给。”霍无羁走过来,把冰糖葫芦递给她。
“阿予?”
温予还有些怔神,第二声她才反应回来,接过他手中的冰糖葫芦,并朝他道了声谢。
看着她鲜有的迷糊模样儿,霍无羁嘴角噙着笑,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在想什么?”他声线清缓,似林间清泉击石。
温予听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你和小北。”
“阿予,你记起来了?”霍无羁身形一晃,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一点点。”温予连忙开始找补。
霍无羁犹豫一瞬,又说:“阿予,我一直想问你关于小北的事情。她这次...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来?”
话落,霍无羁下意识攥了攥袖口,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温予的脸,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答案。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小北自小的体质就与旁人不同。明明她是比他要大上几岁的,他们两个人每日吃的东西也都一样,甚至有的时候,小北吃的比他要多很多。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长不高。个头从比他大,慢慢变成了比他小。
直到她们离开,她也依旧是小小的一团。
温予仰头看他一眼,没有拿着冰糖葫芦的手下意识摸了摸小肚子,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
“她...她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啊。下次,下次我带她一起来。”
温予这话,真假参半,尤其后半句,她说的很是真诚,霍无羁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温予生怕他下一秒又问出什么惊人的问题,忙指了指前面拥挤的人潮,说:“那边好热闹啊,咱们去那边看看。”
话音未落,温予兴奋往御河对岸指了指。
霍无羁见状,忙抬步跟过去,生怕和她走散了。
“阿予,慢点,小心被人潮冲散了。”话落,他已经攥上了她的手腕。
许是被街道上的其他人的开怀情绪所感染,温予冲着才追上来的霍无羁盈盈一笑,一双杏眸灿若远星,比悬在御河两侧的花灯还要明亮。
她咬了一口冰糖葫芦,见霍无羁一直看着她。她眨了眨眼睛,抬手,将冰糖葫芦递至他唇边,说:“你要不要也吃一颗,可甜了。”
霍无羁看着不慎沾染在山楂球上的一抹口脂,眼神幽暗,轻轻点头,应了声:“好。”
随后,他垂下脑袋,顺着那根竹签,咬下一颗。
温予一直强忍着口腔的酸意,直到她亲眼看着霍无羁将那颗山楂球全然吞入口中,她才冷抽一口气,蹙眉咽下。
“哈哈哈,你上当了,是不是很酸?”
期间,她看向他时,眉眼中满是揶揄的笑意。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同别人做过这种恶作剧了。
霍无羁摇摇头,轻笑一声,说:“不酸,很甜。”
“不酸吗?”看着他平和的五官,温予心生狐疑,嘟哝了声:“难道只有我吃的那颗是酸的?”
话音未落,她又咬下一颗。
依旧是酸的。
“唔,骗人。”
霍无羁见她像只小仓鼠一样,把山楂树藏入面颊,眼底漾起细碎的光芒。
温予蹙着眉,把还剩下三颗的冰糖葫芦塞到了霍无羁怀里,娇嗔道:“你喜欢吃,都给你。”
说完,扯着他的衣袖,往桥头跑去。
全程,霍无羁也只是宠溺看着她,任她肆意扯皱他的衣袖,眉眼间依旧满含笑意。
两人逛的开心,浑然不知,喧闹的人群中,已经有好几双眼睛都盯上了他们。
其中,反应最为强烈的,当属杨清儿和她的丫鬟喜鹊。
早在霍无羁只身前去买冰糖葫芦的时候,杨清儿就看到了他。
自霍无羁生辰宴后,杨炀无意听闻了那日的事情,狠心关了杨清儿的禁闭。
直到前日,才将她放出来。
被禁在房中的那些时日,杨清儿时常忆起那晚霍无羁怀抱着那位神秘女子离开的画面。
他从来都是清冷矜持的,杨清儿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那那般激动。
但她被禁足在家,什么消息都探不到,只能日日抓心挠肝似的熬日子。
原本,她被放出来的那日便是要来寻霍无羁问个清楚的,奈何杨国公看的严,她着实抽不开身来。
多日未曾见过霍无羁,杨清儿心里很是激动。她只远远看到他一个侧脸,就认出了他来。
“喜鹊,你看那是不是霍参将?”
喜鹊顺着杨清儿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慌忙移开眼神,说:“小姐,离的太远了,喜鹊看不清楚。老爷昨日才在家中说了,坊间传言不堪,让我们切勿再去叨扰霍参将。咱们还是去那边吧。”
话落,她扯着杨清儿的衣服,便要往反方向走去。
“哎呀,我爹此刻又没在这里,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好喜鹊,咱们就去和他打个招呼便离开,可好?”
杨清儿说完,拽了喜鹊便要迎上去。
她走了几步路后,只见霍无羁忽然转过身,手上来拿了一串小孩子才吃的冰糖葫芦。
“他素来不喜这些吃食,怎的今日有兴致买这些?”
杨清儿嘀咕一声,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个念头。不等细想,亦或是不愿深思,那一念头稍纵即逝。
她正准备抬手同他打招呼,胳膊都已经扬起来了,朱唇微启,正要出声,却看见霍无羁眉眼含笑,快步朝一个女子走去。
是了。
刚刚她心中一闪而过的那道身影,就是个女子,他那日不顾众人目光,径自抱走的女子。
杨清儿脸上的笑意僵持,堪堪抬起的手臂也慢慢放下,将目光放到了那位女子身上。
看清她的长相后,杨清儿心头更是一梗。
杨清儿本以为,她生的已然是极美。可看了霍无羁身侧那位,却也忍不住心生卑怯。
这世间,当真有生的像她那般美貌的女子。
难怪,难怪他平日里从不愿多看旁的女子一眼。
下意识的,杨清儿环着喜鹊胳膊的手紧了紧。
同时,她的视线在温予和霍无羁身上流转,看着他垂首在那女子耳边低语,看着他含笑咬下一颗她才吃剩的山楂球,看着他任由那女子肆意扯弄他的衣袖,看着他亲昵扯过她的手腕。
他从来都不让旁人触碰他的衣袖的。从前,她也想像那女子一般,想要与他亲近一些,正欲触到他的衣袖,他硬是生生退了好几步,口口声声让她‘自重’。
原来,这所谓的男女大防,只单单是为她而设。
她原以为,霍无羁之所以那样对她,是因为他的性子一贯清冷。毕竟,她也曾见过他和秦央相处,也是冷冰冰的,丝毫没有人情味。
但她没想到,在旁的女子面前他竟也能这么温柔。
这也便罢了。
最让杨清儿感到羞愤的,是她远没有那个女人长的好看。
看着近在咫尺,又熟悉又陌生的霍无羁。
终于,杨清儿忍不住了,眼睛里满是朦胧的水汽。
她看得出神,半点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指甲几乎要嵌入到喜鹊的皮肉里,
喜鹊强忍着手臂传来的阵阵刺痛,低声问:“小姐,你没事吧?”
杨清儿摇摇头,眼里的水汽却越发浓郁,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滴落下来。
喜鹊见状,忙抽了手帕,将她脸上的泪珠拭去。
“小姐,咱们回去吧。”
杨清儿再次摇摇头,她抬手擦掉眼泪,红着眼睛看着桥上那两人,说:“喜鹊,走,咱们去看看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货色?竟然能把霍无羁迷惑成这幅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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