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羁:“自然会有不舍,好在可以克制。更何况,我本就是先帝亲封的北方玄甲营副参将。如若不是当年先帝念及我年少,早几年我便该来了。”
她不厌其烦的问,他郑重其事的答。
温予挣扎着坐起身来,奋力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从细沙里拽起来,说:“那你发誓,你永远都不会再回京城去。”
马奶酒的后劲本来就大,她刚刚又猛地坐起身,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她只能勉强攥住他胸.前的衣襟,却是连半点力气都用不上了。霍无羁纵着她,看似是她将他拽起来,实则是他腰腹暗暗施力。
霍无羁听出来,她好像对京城很抗拒。但他猜不到是为什么。
原本,他得知皇上对温予心存妄念之后,他就有离开京城这样的打算。
就算没有这次兵乱,就算祁师父没有受伤,他也是打算过完年就北上赴任的。
可她为什么会对京城如此抗拒,霍无羁猜不出来。
明明他小时候,她对京城没有这么抗拒的。
他眸中闪过一抹思量,随即解释道:“现在还不行。”
见他变卦,温予撇撇嘴,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为什么不行?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霍无羁连忙解释道:“需得等到这次战事平息,我回京复命后,再正式来北疆任职。”
“真的吗?”她眼中还噙着眼泪,委屈巴巴问:“你真的不会骗我吗?”
霍无羁语气温柔,双手捧着她的脸,说:“真的,不骗你。我答应你,等这次的战事平息之后,我们就从京城离开,再也不回去,好不好?”
“好。”
温予点点头,又谨慎问道:“那如果是京城里的人想要你回去呢?”
霍无羁愣了愣,他又想起之前在甜水巷的老宅子里偷偷打开的那封信。
她究竟瞒着他多少事情啊?
难不成,是他在京城出了什么事情?
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很糟糕就对了。
所以,她才对京城如此讳莫如深。
所以,那封信上才反复提及,‘未来’或许是可以根据‘过去’而发生改变的,并且一直强调,无论如何一定要改变‘他’的命运。
如果他猜的没错,信中的‘他’,应该说的就是他自己。
他是先帝亲封的玄甲营参将,手握重兵。京城里能叫他回去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是老师?
还是皇上?
可如果是老师,她为何要流露出这种谨慎的表情?更何况,老师护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害他。
他在京中向来低调,与朝中那些权臣没有丝毫的往来,更别说龃龉了。
若说是龃龉,他能想起来的,也就只有一个人。
离京之前,他也就和杨清儿因为一些事情产生过龃龉。
他和杨国公虽没怎么接触过,但不止一次从老师和祁师父口中听说过国公爷的威名。
其实,不止是他们说,世人都在说。
杨家世代忠勇,宁国公更是忠义无比。
早在他勒令杨清儿亲去他府上道歉这件事就能看出来,他并非是仗势欺人、睚眦必报之辈。
想到这儿,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今圣上的面庞。
难不成,是他。
这一刻,霍无羁清楚感受到,他心里萌生的这一念头,并非是充满了不确定性,而是万分笃定。
第105章 拨雪寻春(九)
不知道为什么, 霍无羁忽然想起宫宴那日发生的所有事情。
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皇上看阿予的眼神和贵妃娘娘那张和阿予生的极为相似的面庞。
这些时日,每每空闲下来, 他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更是不止一次猜测:如果当日,传令兵没有及时闯入殿中,后续又该是如何?会不会朝着他内心深处预设的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霍无羁眉心紧锁,耳边又传来温予的声音。
“你怎么不说话?”
他回过神, 敛起眼中的情绪, 冲她莞尔,说:“任谁来叫,我也不会回去。若有空闲, 我还想多陪你一会儿呢。”
他沉默的间隙,温予几乎把她刚才的问题给忘得一干二净。
好在,听到他回答后, 她又恍惚记了起来。
“真的?”她问。
以往, 她清醒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她这样患得患失,张口闭口问他真的假的。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给你喝酒。”
霍无羁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头, 说:“这可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温予根本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隐隐觉得是和自己有关。
可她就是听不懂。
她现在已经在逐渐丧失思考能力了。她自己半点没有察觉,只下意识亲近他, 偶尔听到一两句自己听不懂的话, 也都下意识打破砂锅问到底。
就像现在这样。
温予迷茫看着他,不停在问:“什么?”
一开始, 霍无羁没有回答她,只是无声把唇角的弧度扯的更弯了些。
“什么好习惯呀?”可偏偏,温予不依不饶。
他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高鼻梁,好脾气道:“什么好习惯?坏习惯。”
“什么坏习惯?”
“贪杯的坏习惯。”
这句话,她倒是听懂了。
“我没醉。”她说话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好几个度。
不等霍无羁反应过来,她又垂下脑袋,委屈巴巴地说:“我本来也没想喝,是你亲手递给我的。”
霍无羁听她说完这句话,霎时心惊胆战。他的后背都浸出一层汗,打湿了里衣。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在怀疑她是不是装醉。可眸光触及她,面上无意间显露的迷茫神色,又觉得她好像是真的醉了。
毕竟,佯醉和真醉,从一个人的眼神里就能分辨出来。
她如今的状态,和他记忆里,她在梨花树下醉酒前的状态一模一样。
确定她不是佯醉后,霍无羁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的确是故意灌醉她的。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又从一旁拿起了酒囊。启开木塞的一瞬间,马奶酒的醇香四散开来。
他不知道,等明天她清醒的时候会不会记得这段半醉半醒之间的记忆。
至少,在他清楚知道她瞒着他多少事情之前,他不能让她怀疑到自己身上。
为了确保不再被她察觉,这一次,他没有再把酒递给她,而是自己喝了两口。
不过,他在往唇间递的时候,不经意间洒了大半出来。
衣襟被浸湿,肌肤都漫着一阵沁人的凉意。
但大多数,洇入了细沙中。
风吹过来,醇正的酒香混合着奶香大范围飘散开来,肆意钻入鼻腔。
酒香之浓烈,就像是亲自饮过一般。
以她那个贪杯的性子,只要她不是酩酊大醉,见他喝酒,她也一定会再凑上来喝几口的。
果然,他灌入喉腔的酒还没咽下去。
她就凑了过来,勾着他的衣角,用撒娇的口吻说道:“我也想尝下。”
霍无羁眼底蕴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却还是刻意冷着脸,冲她摇摇头,说:“不行,你今日已经喝的够多了。再喝,你就该醉了。”
“我酒量可好了,我不会醉的,我就尝一小口,好不好?”说完,她甚至用舌尖舔了舔下唇。
银白月光的照耀下,霍无羁清楚看到,她的舌尖是肉粉色。
刚刚,他的唇齿,还和她的舌缠绵过。
也许是因为刚才他那口酒喝的太急了些,他整个人,由内而外的燥热起来。
但始作俑者丝毫不知。
她甚至忘记了,就在她身侧,还有另外一个酒囊,满心满眼都是他手里的那个。更是没有发现,暗夜之中,他颈间异常醒目的喉结,滚了又滚。
“不行。”他嗓音沙哑,一边说,一边把酒囊拿远了些。
但动作却是慢吞吞的,尤其是经过她面前的时候。
如果她此时是清醒的,那她一定能看出来,他是刻意钓着她。
可惜,她现在是醉酒的状态。
温予见他要把酒囊拿开,连忙松开扯着他衣角的手。
其中一只,抱住了他的胳膊。
而另一只,以她目前能反应过来的最快速度,将酒囊从他手中夺了过来,圈入怀中。
随即,她一把甩开原本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胳膊,又抱紧酒囊往后挪了好几下,生怕他下一秒会把酒囊抢走一样。
刚才她小心翼翼挪动的距离,还没有他的手掌长。他一伸手,就能把酒囊从她怀里抽出。
霍无羁无声笑了笑,知道她是真的醉了。
至少,现在她的头脑是不清醒的,连对距离的认知都出了差错。
温予才仰起头,正准备把酒囊往唇边递,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只能喝一点点,不能喝太多。不然明天该头疼了。”
不等他说完,温予已经喝了一大口,唇角也不小心沾染到一些,亮晶晶的。
霍无羁强行别开眼,抬手给她抹掉。
他怕自己再盯着她看,会控制不住想要欺负她的冲动。
温予乖巧坐着,任由他的指腹在她唇.瓣上粗粝涂抹。
他把手拿开时,她的唇.瓣好像比没有擦拭之前更馥郁了些。
霍无羁眼中闪过一抹晦暗和自责。
刚刚,他好像用的力气有点大,都红了。
他垂下眼眸,长臂一捞,丝毫不费力的将酒囊从她手中抽出来。
霎时,温予张牙舞爪,想要即刻把东西夺回来。
不知是因为喝醉了酒的缘故,还是她全心全意信任他。
她没有丝毫的防备,也不怕受伤,运足了力气,整个人朝他扑过去。
霍无羁看到她的举动,下意识提了一口气。
温予还口中还嘟哝着什么,霍无羁全然没心思听。他再也顾不得手里的酒囊,随手往后一扔,下意识去接住她。
霍无羁被她扑了个满怀。
她整个人都扑了过来,霍无羁顺势躺了下去。
酒囊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里,但她依旧不安分,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禁锢。
“我们说好只喝一点点的,不许耍赖。”他一只手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攥着她胡乱挥舞的手腕。
她现在有点不可控。
勒的松了,他担心她会挣脱。
勒的紧了,他又怕她会不舒服。
是以,一句话没说完,他浑身都在冒汗。
不知是因为她把他的话听进了耳中,还是因为禁锢起了作用,她逐渐在他的怀抱安静下来。
她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额头在他下颌线那处蹭了又蹭。
就在霍无羁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她低喃一声:“我想喝一点点了。”
一开始,霍无羁还以为她口中的一点点是马奶酒的一点点。
可他听完,又莫名觉得,她口中的一点点,又并非是马奶酒的一点点。
“一点点是什么?好喝吗?”他问。
“是奶茶。”
她说:“我家小区楼下就有一家,我最喜欢喝他们家的纯抹茶,还要波.霸,不加糖,少冰。我表哥最喜欢他们家的薄荷奶绿。但我不喜欢,像薄荷牙膏的味道,难喝。”
又是表哥?霍无羁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
她不是一个喜欢在他面前谈论她自己家庭状态的人。可就算是这样,表哥的出现频率都格外高了。
她和她的表哥,好像很亲切。她甚至知道他喜欢喝什么。
霍无羁暗暗想着。
此时的温予,仿若身心都飘在云端之上,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依稀记得,如今她身边的这个人,是她可以全心全意去信赖的人。关键时刻,他甚至会拿他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
对他,她没有丝毫的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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