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破高中很好，我就是从那里考出来的。我能考，你也能考？”陆思麒沉着脸说。
“我又没有奥赛的保送，我怎么跟你比？不行，我不要回老家的破高中，我要念这里的学校。那个谢总能量通天，你跟她说一下，她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陆思麒皱眉，有些生气，正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妹妹，床上的刘福兰叹息着插口说：“二小啊，你就帮这个忙吧？你妹妹身体也不好，老家那边儿的学习和住宿条件你也知道，她一个人过去，又要吃那么多的药，又要读书，我怕她身体熬不住？”
陆思麒为难地看着他妈，咬住嘴唇。
刘福兰眼睛湿了，抬手擦了擦：“要不是因为上头有两个哥哥全都读大学，家里实在负担不起小丫儿的学习费用，她也不会辍学，也就不会打工得病。她打工这两年赚的钱，不也是补贴给你读书了吗？”
陆思麒本能地想要反驳，他大学念书拿的是国家奖学金和助学金，跟家里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高中他更是因为学习成绩和奥赛得奖，学校不但没有收他的学费，还每个月给他发了奖学金。他小妹之所以会辍学，主要还是因为他大哥当初念的那个大专学费特别高，花了家里太多钱，小妹打工的钱多数都用来还那个学债了。
“她会有这一场病，是我们全家对不起她。现在也不是让你多为难，你就跟那个谢总说一声，让你妹妹留在城里，也好方便她治病，这里条件毕竟要比老家好多了，是不？”刘福兰擦着眼泪，从泪眼婆娑中看着小儿子，一脸的哀求神色：“她身体也不好，一个人回老家去念书，我心里惦记呀？我这一身的病，拖着不死，不就是惦记你们几个吗？”
陆思麒看着垂泪的母亲，神情难过，他不知道怎么办，母亲的眼泪让他拒绝不是，点头也不是，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他的肩膀都沉了下去。
走出去没有几步，他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看见他大哥陆思梁追了出来。陆思梁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一边儿叼在嘴上，一边儿跟弟弟说：“你先别忙着走，我抽根儿烟，顺便跟你说几句话。”
陆思麒：“医院里不让抽烟。”
陆思梁切了一声，拿出打火机正要点着香烟，后面来了个保安对他指了指烟，示意他出去。陆思梁鄙夷地看了看那个保安，小声说了句“狗拿耗子”，有些不忿地出去了。
他在医院外头点着了香烟，喷云吐雾地吸了两口，然后看着默不作声的二弟，语重心长地说道：“跟你说真的呢，你什么时候介绍你女人跟我认识认识？我真有正事儿。”
陆思麒：“别说‘你女人’这种话！”
陆思梁哎呀一声，不以为然地哂道：“那你情人？你情妇？你老婆？你爱人？随便你说啥吧，我真有事儿。咱家这么多的人需要救命钱，以后跟她打交道的事情你还是交给我来做吧，你跟个闷头葫芦似的，我怕你把好事儿弄得歪撇了？”
陆思麒盯着他哥，从小他跟他哥性情就不怎么相合，他哥是长子，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家里从小就什么都可着他哥来。他哥不喜欢干活，他们家小时候地里有农活，他哥耍奸耍赖不肯干，就全都落在性格稳当的陆思麒身上。他哥喜欢吃好吃的，家里好容易炒一点儿鸡蛋，三个孩子分，陆思麒总是吃最小份，陆思梁最大就吃最大份。他们咸水河那里不出产大米，家里吃的只有红薯和小米小麦，好容易花高价买回来一点儿大米，总是可着他这个大哥吃，因为他大哥不喜欢吃粗粮。成长的过程中，陆思麒几乎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一直到他的身高超过了大哥，他穿的都是他哥淘汰下来的旧衣服——
所以他也不想让他哥跟谢橘见面。
他不喜欢他大哥提起谢橘，就这副急头急脑的样子。谢橘是个人，是个非常非常棒的人，她不是钱柜，不是银行，不是让人随便揩油的凯子。如果他们家的人都这么对待她，等自己妈妈身体好了一些，他就让家里人赶紧都回老家去算了。
谢橘帮忙治病的钱，等他赚到钱了，就全都还给她。
“你不用见她，她最近身体不好，谁都不见。”陆思麒说道。
“身体不好？咋啦？怀孕了？”陆思梁立即警觉地问道，眼睛在弟弟那张木头似的脸上转了转，他拿下嘴边儿的香烟，卧槽了一声：“不是吧？二小你真的搞大了她的肚子？卧槽了，真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有这个本事？”
陆思麒听了这话，简直忍无可忍，忍不住发作道：“你能不能说句人话？”
陆思梁看他生气了，老实人生气最让人无语，陆思梁也不跟弟弟计较。他眼睛转了转，手里的烟都忘了抽，眯着眼睛想了好半天才慇勤地说道：“有孩子又不一样了，这个孩子是咱们陆家人吧？将来肯定姓陆吧？要是个男孩儿更好，就算是个女孩儿，那也是含着钻石出生的富二代了。这以后骨肉至亲的，你女人肯定忘不了咱们家，我原本还想着好好处处，去买点儿上门的礼物去看看她。现在看来，都是一家人了，倒是不用买特别贵重的东西，显得生分了。我那还有点儿咱们那里的特产，今天晚上我和小妹一起去你们那儿走动走动……”
陆思麒打断他说道：“你想得倒是挺多。”
陆思梁摇头叹气：“你这个死脑筋啊，真是金山银矿摆在你面前了，大门都给你敞开了，你都不知道进去挖！你别……”
“不许你们任何人去找她，也不许你们任何人背着我联系她。她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她既不是我的谁，也不是你们的谁，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只属于她自己！陆家在这件事儿上跟大街上随便哪个人没有任何区别。”陆思麒冷着脸说，他显然生气了，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警告的口吻对陆思梁说道：“哥你不要想着打她的主意，她对咱们爸妈和小妹恩重如山，人家根本不欠咱们的。你要是有心，就跟我一样感激她就行了，别的心思一律别动！”
陆思梁看他这个样儿，低声嗤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这个死心眼的样子，真是——木头啊。”
陆思麒就当没有听到，转身就走。
陆思梁在后面说道：“别的不讲，小妹那事儿你一定得讲！她现在的身体，一个人回老家读书肯定不行。”
陆思麒脚步顿住，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小陆弟弟呀
第49章
陆思麒晚上在陈校长的中心打工，中心里一水儿的博士和硕士师兄，只有他一个人是个大三的学弟。因为资历浅，陈校长又对他寄予厚望，所以他对这份助理的工作十分看重，去了就埋头工作，每次都是实验室最后一个离开。
这天他心里有事儿，在实验室参加了一个小组讨论，领了一个小组任务，就跟实验室的师兄打了招呼，提前回到公寓。
他进门脱了鞋子，看见谢橘坐在阳台上，她面前站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谢橘见他进来，对那个女人示意说：“明天见吧。”
送走了客人，谢橘问陆思麒：“吃晚饭了吗？”
陆思麒摇摇头，在医院和信息中心忙了一天，他忘了吃饭。
“让阿姨给你留了龙虾粥和肉，快去吃吧？”谢橘对他笑着说。
陆思麒走近厨房，看见饭煲里果然给自己蒸着龙虾粥和东坡肉——那东坡肉应该是谢橘特意叮嘱给他做的，因为谢橘本人几乎不吃任何肥肉。
他将东西端到饭桌上，谢橘从消毒柜里拿出调羹和筷子递给他，陆思麒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谢橘坐在他对面，看他吃饭，看了一会儿她问：“有心事？”
陆思麒惊讶地抬头看着她，有些不解：“你说什么？”
“你有心事，发生什么了？”谢橘清亮的眸子盯着他，轻声问道。
陆思麒垂着头，没有回答，白天在医院跟家里人的谈话，让他一整天都心情不佳，但是他不想跟谢橘谈论这些——他的世界里一地的鸡毛蒜皮，事事艰难，谢橘不欠他们家，谢橘是谢橘，她没必要被搅和进他的一团乱麻里。可他也不太擅长伪装，就埋着头大口地吃起晚饭来。
“喝粥的声音不要太大，勺子放进口里，把粥含进去，然后慢慢咽进去。”谢橘提醒他。
陆思麒脸腾地一下红了，拿着调羹的手有些犹豫，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吃粥了。谢橘看他那个样子，笑了一下摇头说道：“算了，算我没说，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我爸一辈子喝粥都啼哩吐噜的，别提声音多大了，我跟我妈都深受其扰。”
陆思麒神情没有轻松下来的样子，他显然非常看重谢橘的话，认真地按照她刚刚说的，很小心将粥放进嘴里，然后轻轻咽进去，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今天在医院遇到什么人了吗？”谢橘突然又问。
陆思麒拿着调羹的手楞在半空中，他抬起眼睛看着谢橘，问：“什么？”
“你遇到什么人，让你不开心了吗？”谢橘的目光十分清亮，跟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锐利、精明，单单被她的眼睛盯着，就让人怀疑是不是她已经在不动声色之间，就看穿了所有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没有。”他回答，埋下眼睛，不跟她对视：“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往天从实验室回来，都挺高兴的，今天却神情不好，身上还有浓重的烟味。你不吸烟，也知道我最讨厌烟味，但是你回家之后竟然没有意识到先去换衣服，所以我猜、你是不是有心事？”
陆思麒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开始脱身上的运动服和羊绒衫，脱到一半儿突然想起他大哥在医院说的那些话，什么这一身运动服鞋子什么的，竟然要上万块钱，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安坐的谢橘。
很想问问她，这些衣服都是她买的吗？
其实根本不是她爸爸剩下的，而是她特意给自己买的？
这个公寓卧室的柜子里，所有以她父亲的名义送给自己的那些衣服，是不是都是她特意买给自己的？
这并不是他自作多情，他、只是感觉这样的事情就是谢橘会做的。她精明，但绝不世故；她强势，却知道强势的分寸；她也善良，但也绝对不是烂好人一个……
可是他还是没有问出口，无论怎么想，这样的话都问不出口。他在洗手间将卫衣的衣服裤子全都脱下来，想进一步脱光了进浴室清洗干净，不留下一点儿烟味，谢橘看他那副样子，摇头无奈地笑了，将他喊出来道：“我不想跟你说就是这个原因，说了你就会立即去洗。行了，我没有那么矫情，你先把饭菜吃光了。”
陆思麒只好又走了出来，穿着羊绒衫，继续吃晚餐，一脸食不知味的神情。
“遇到什么烦恼，不能跟我说？”谢橘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坚持地问道：“不相信我吗？”
陆思麒摇头，用力吞了一口龙虾粥，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烦恼暂时抛在脑后，大口吃起来。今天晚饭的东坡肉是谢家的大厨做好了带过来的，极为丰美，陆思麒一连吃了六七块，一小坛子肉很快就见底了。
“知道我怎么看出来你有心事吗？”谢橘脸上微笑不减，眼睛里有光，看着对面胃口好了起来的陆思麒：“就是你吃饭特别香，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着你大口大口地吃东西，那让我觉得吃饭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可以让人感到幸福。可今天晚上的你不是，你竟然对着食物发呆，饿了也不记得吃东西，所以我才猜想你心里有事儿？”
陆思麒没想到她竟然观察得这么仔细，心头有些温暖，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烦心的原因。何况她只是看起来强悍，实际上身体并不好：“没有。就是陈老师留了个非常难的作业，我在想怎么做。”他避而不谈父母兄妹，换了个话题说道。
“陈深洪？”谢橘问。
陆思麒点了点头：“我们中心的师兄都挺纳闷为什么陈校长会聘请我进来当助手？因为那个中心几乎没有一个本科生，我们小组的那位助理，还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博士后……”
谢橘：“你别这么想，要对自己有信心。我听新宇的同学说了，你在学校非常优秀，是你们院系里人尽皆知的天才。”
陆思麒听了这样的夸奖，却没有露出得意的神色，反倒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我接触信息学非常晚，是高一的时候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办的奥赛冲刺小组将我拉进去，我才开始学习。我的基础不好，眼界不够宽，进了中心我才发现自己要学的东西有那么多，很多时候，想法有了，但是我并不能调动足够的知识储备，将想法付诸实施……”
谢橘却越听越是高兴，看着他的眼睛甚至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所以——正因为知道自己基础差，你最近才每天都学习到很晚？”
他点了点头，将剩下的食物吃完，他对谢橘叮嘱过的话记得很清楚，知道谢橘不喜欢他嘴里有东西的时候说话，就一直等饭菜咽完了，才答道：“多学一点儿，总有好处。姐——”
他说到这里，仿佛有些害羞，微微顿了顿，才抬起眼睛看着谢橘，那双无比晶亮的眼睛里闪着决心和倔强：“我现在付出的所有努力，如果将来有了收获，我都想给你……”
谢橘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莞尔，脸有些红，细长雅致的眉毛弯弯地，看着他。
第50章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所以说什么给你的话等于白说，但是我就是想说出来。”陆思麒低声说，看着她的脸十分严肃，一本正经：“我特别——”
“特别什么？”谢橘脸颊突然有些热，他的神情让她想到每天晚上，他在临睡前对自己的那些亲吻。
是的，他每天晚上都一定要吻她，吻很久，吻到两个人都心跳加速，呼吸急迫，都不肯停下。
每次被他亲吻，谢橘都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他们俩并不是真正的夫妻，以后总有一天，他们会分开，但是想是这样想，她还是天天晚上，在他的怀里，被吻得意乱情迷。
“我特别感激你对我做的一切。我说‘一切’不单单指钱，还有很多别的事情。”他说到这里，将手伸过来，用力握住谢橘的手：“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姐姐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我会永远记住这一点。”
谢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不知道自己盼望着听到什么，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感激”“好人”这两个字，她确实有些失望。但是她自从成年之后，就是个人格大于性格的女人，所以她没有让这失望表露出来，只轻轻地看着他，心想或许吧，我在他跟前，确实是做到了恰到好处的善良和恰如其分的温柔，用在他身上的心思也比别人更细致。
我跟父亲的喜好一致，我们谢家的人都喜欢这个青年。
或许，停留在“感激”“好人”这个层面上，也是个不错的结果，毕竟，她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所以当天晚上，她没有等书房里的陆思麒，自己洗漱之后，关了床头的灯，闭上眼睛想要睡了。
可书房的门敞开着，透出来的台灯灯光，让她时不时地睁开眼睛向那个方向看过去，虽然从这个位置看不到书桌前的他，脑海里仍然禁不住想着他伏案读书的样子：目光专注，高挺纤瘦的青年身体坐在书桌前，手指在键盘上不停地敲着，别人淘汰下来的二手笔记本电脑有几个键子接触不良，他会不时地重复按几次那个按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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