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山扶火气上来,抬拳就要挥过去,半道被人反剪着手拿住。
长孙无妄声音冷冷:“两情相悦?我看是你太不要脸。”
“……今天到底是谁不要脸!!”
“我最后说一次,别再缠着阿蛮。要是让我再看见――”男人眯眼,“我废了你。”
魏山扶也不是吓大的。凌空翻身,如鱼儿般一下脱开桎梏。
他摊手挑了挑眉,十分嚣张,“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大家都一样,你又何必为难我。有些事我能控制得住,可有些事谁又说得清呢。我打四岁起就认识她了,如果这份感情如你所说能轻易收回去,那你又何必跑过来揍我一顿?你心里也很清楚,情如覆水,一旦出去就很难收回了。”
“所以呢,你就放任这份感情去影响她。让她同你一样,在以后某个时候,尝到注定没有结果的痛苦。”
魏山扶皱眉,“谁说注定没有结果?你们不来横插一脚……”
“没有我们,也会有旁人。”长孙无妄笑容冰冷,他微垂了垂眼,看着那个少年,“她的未来已经谱写好。你呢?你的未来你做得了主吗。”
“老师对你寄予厚望,除你之外,魏家上下再难挑出一个如你一般的儿孙。虽然魏老三的儿子刚满十五,可他到底不及你多智近妖。如今一心游学在外,多年不归。你的同母弟妹尚只知玩闹,魏老二的小子还在牙牙学语。魏山扶,你来说一说,你的未来谁能掌控。”
魏山扶当然明白长孙无妄言下意思。
早在那年魏叔丘劝他上任校尉部时,他就已经隐约察觉出老头子阻拦之意。
他没有选择说破。他带着行囊赴任边防,奔波各郡,校尉部里若论有功,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要证明给老头子看看,立业成家并不冲突――长孙蛮他要娶,魏家他也能振兴。
少年抿抿唇,语气坚定,“我做得了主。”
男人冷笑,毫不留情:“做得了狗屁。”
魏山扶猛地抬起头,似到这会儿才没了稳操胜券之态。他形容狼狈,眼里燃着怒火:“你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否决在我身上!”
长孙无妄眼眸一狠,“死性不改。”说罢,他提起刀,再没手下留情。
竟是真动了杀心。
……
“阿爹――!!”
着急忙慌跑过来的长孙蛮远远看见这一幕,吓得脑袋都放空了。
一开始小黄门忙里忙慌找到她时,长孙蛮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结果等到了地方真看到某位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少年后,长孙蛮惊得倒抽凉气。
不是,怎么一会儿没见就被揍成熊猫了?
听到少女远远呼声,刀光更密。魏山扶脚尖挑起罗汉棍,挡了半天差点削成秃子。
长孙蛮抱着裙衫跑得飞快。她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阿爹!住手!别!”
少女跑近了,眼睛慌乱眨了眨。刀剑无眼,这俩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她跑上沙场,裙衫变得更加乌糟不堪,“阿爹,你等会儿,我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冒犯了你,但但但这一定有误会!天大的误会!”
“啪”地一声,罗汉棍应声而断。
长孙蛮呼吸一紧,脱口而道:“魏山扶不能死!”
乌金色从半空划落至地,男人侧眸。
“为何不能?”他只问了这一句。
长孙蛮噎口唾沫,赶忙挡在他跟前,“这个、那啥我、我还要他帮忙!”总不能说男主死了世界崩坏吧。再说……心头小鹿刚刚苏醒,她不想转眼就撞柱身亡。
她爹眼睛里有疑惑,更显然地,戾气还没消散。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得先让她爹放人才行。长孙蛮硬着头皮再道:“魏山扶在帮我新编律典。他不能有事。”
倏地,长刀回鞘。
……
沙场上转悠半天,长孙无妄身上的白袍已沾灰尘。乌金刀鞘压住袍角,他提着刀,信步走入百花苑。
长孙蛮往后看了又看,神色担忧。
“阿蛮。”她爹在催促她了。
长孙蛮应了一声,连忙朝少年摆手,示意他赶紧走。顾不得那头龇牙咧嘴的人,长孙蛮小跑跟上她爹。
百花苑内草木吐蕊,群芳争艳。
长孙蛮随她爹坐在亭下。
气氛缄默,长孙蛮愣了会儿神,还在想为什么她爹会跟魏山扶打起来。
从年纪到辈分,怎么看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人,没道理能干架啊。
“怎么突然想起新编律典了?”
长孙蛮回过神,抬头看见她爹面色淡淡,“也不算突然,去年就有这个苗头了。只不过没跟阿爹阿娘说。”她不好意思挠挠头。
“为什么不说呢。”他轻轻叹息着,“你阿娘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长孙蛮怔住。
“我担心阿娘不同意……”她小声解释道。
长孙无妄替她捻去发上落花,“学宫里的老师夸奖你上进好学,你娘都能高兴好半天。如今你都想着编纂律典了,你娘怎么会不同意呢?”
“可魏山扶说,我的有些想法不容于世。大概是惊世骇俗的那种程度。”
“为什么会这样说?”他皱了皱眉。
长孙蛮想了想,问道:“阿爹觉得人性是什么?”
“人性贪婪无度,当属世间恶。”
“这便是了。”她耸耸肩,说了句:“我觉得人性本善。好好训教,坏人也可以改邪归正的。”
长孙无妄眉头皱得更深。他意识到他需要给长孙蛮提点什么。
“你上进是好事,我和你娘都支持你。但有一点你要牢记在心里,饭是一口一口的吃,路也是一步一步的踩。就像公主府推行新政,你娘花了七年的时间,才堪堪淡化掉所谓祖制。”
“我知道的。”她点点头,“这种事本不能一蹴而就。而且,我也没打算全盘推翻律典。六律中我只挑了部分修改。”
长孙无妄讶异看她,这也正是他要提醒的最后一点。
花香扑鼻,长孙蛮吸吸鼻子,说道:“步子一跨跨太大,会促使好不容易安稳的朝政再生波澜。先生曾说过,只有君强国才会强。我的一些想法虽然利于民,却弊于君。不成熟下还不能实现,至少现在不能。我不会让新律成为瓦解我娘权柄的武器。”
长孙无妄笑着摸了摸她头,“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很高兴。阿蛮,要想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很难,我们并不知道这个愿望有生之年能否实现,但值得庆幸的是,天底下有很多人在和我们一起努力。或许十年、二十年后,天下海晏河清时,你心中所想也早已实现。”
这会儿阳光暖融融的,照得长孙蛮眼睛发热。
她抬起头,残光在疏落叶影里渐次跳跃,似晃疼了眼睛。
“诶。”她蓦地从鼻间逸出一声。
长孙无妄也抬头看了看天。
“像到午时了,阿娘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呢。”
男人笑意一僵。突然想起来今早某人说过要赶早回去处理军事。
结果他跑去武库揍人鸽她老半天。
“……赶紧回家。”
光影一暗,他提刀大步流星。
第105章 乾坤
应长孙蛮所求,长孙无妄答应她暂时瞒着萧望舒新律的事。
“编完律典以后我会亲口告诉我娘的。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但愿不是惊吓。长孙蛮心里慢吞吞想着,嘴上半点口风也没露。
长孙无妄老怀甚慰。他觉得长孙蛮懂事了许多,看来萧望舒把田柯提进平就殿教书是个正确的决策。
不过――
男人眉头一皱,“找别人帮忙不行吗?”
怎么偏生就盯上了那个臭小子。
长孙蛮同样小脸纠结:“没有人比他更厉害了。他一个人就能顶我们仨呢。”
“?”男人停步。
长孙蛮疑惑回头,看见她爹十分礼貌地微笑着:“你回去把要弄的内容拿过来。阿爹帮你编。”
“……??”
长孙蛮立表忠心:“别别别。虽然阿爹你英明神武智谋无双一心八用无人能及,但这段时间家里忙得不可开交,这点小事怎么能来劳烦您呢!再说、再说要是拿给你弄,我娘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候我的惊喜也没了。所以说绝对不行!不可以!打住!”
闺女坚决抵制他加入,长孙无妄不免感到身为老父亲的伤心。
“可是……”他想了个合适的词儿,苦口婆心劝道,“你不小了,不能整天都跟一个男孩子待在一处。”
长孙蛮不知怎的,脸有些红。
幸而傍晚夜色蒙蒙,没人瞧得清。她跑到前面去了,扬着声道:“这有什么呀,我俩不打小都这样待着的吗?好啦好啦,哇――好香!阿娘晚上吃的什么……”
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穿过厅廊,听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长孙无妄望了眼纤阿台高耸匾额,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先前答应了闺女不说,又舍不得打击她上进心。她硬要魏山扶来帮,做爹的不得费点心思操作一番,好让那臭小子留在长安帮她编律典。
现下肯定是不能让萧望舒去点拨开窍了。她要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长孙无妄可不觉得自己能把事情兜到底。
得。
这事儿还得他自己来受。
活了三十多年,长孙无妄头一回在老父亲身份上栽了回跟头。
……
魏山扶这回可在家躺了三天。
魏崇正替他抹背上的药膏,嘴巴一点儿也没闲着,落井下石说来就来:“人家闺女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含在嘴里都怕化喽。你一个徒有虚名功业未立的臭小子,哪儿来的那么大底气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我要是她爹,把你两条腿卸了都算是轻的。”
说罢,他手上用了点力道,裹着药膏的签子往淤青上摁了摁。
魏山扶“嘶”了一声,立时嚎道:“老头儿你诚心的吧!你不知道他差点卸了我!”
魏崇慢条斯理擦了擦手,药膏往他手里一塞,示意剩下的自己凑活凑活擦。
“卸了你?真要卸了你还能跟你磨蹭那么久。臭小子,你现在还年轻,别以为什么事都能做的滴水不漏。司隶校尉那事但凡有一个人走露了风声,你可就没这般好运气活着回京了。两年时间说短也不短,你似乎还没想明白自己该干什么。这回你祖父气得不轻,孰轻孰重,自己好好掂量吧。”
屋门打开又关上,魏山扶垂眼搅了搅药膏,忽然觉得很是烦躁。
……
长孙蛮万万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爹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越发能耐了,就跟祖传似的花活儿绝技,从来没教人失望过。
藏书阁内灯火煌煌,藏书阁外黑影憧憧。
魏山扶一把搁下卷帙,面容不耐问她:“你爹看犯人呢。”
长孙蛮抿抿唇,“咳。心静自然凉。反正他们都在外面,而且死士都会隐蔽,你不去特意往窗外看不就行了。”
老实说,她也有点不自在。
但这万万不能让某人察觉出来。
少年闭上一只眼睛,懒洋洋朝高处瞄了瞄。
紧接着,他从案上摸起一根毛笔,咻地从空中越过房梁,下一刻,笔影子却没再落下来。
长孙蛮眨巴眨巴眼睛,看见有人从房梁上跳下来,规规矩矩把笔挂在架上。
“诶。老哥,问你个问题。”魏山扶好整以暇问他,“你们今天来了多少人?”
死士却没说话,只朝长孙蛮点点头,又咻地一声没影了。
沉默,是今日的藏书阁。
“你爹搁这儿里里外外包饺子呢。”
“……咱们赶紧编吧。”长孙蛮也忍不住有点想流泪,奈何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肯定得把新律编出来才好交差啊!
谁知道她爹的骚操作不仅如此。
似乎真是为了她新律大业,日理万机的她爹竟每日都腾出时间来接她回去。
连着一个月,长孙蛮都觉得自己像回到了上辈子的幼稚园。
都不知道她爹是怎么跟她娘扯谎交代的。
直到某一天傍晚,火辣辣的太阳从天边落幕,新月初升,凉爽的夜风吹走她身上疲惫。写了一天律典,长孙蛮脑子昏昏沉沉的,她鬼使神差问了句:“阿爹,可不可以把人都撤回去?”
长孙无妄单手提着她书箱,想也不想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这些人其实没有什么必要,反而有时候会使我们分心。这样下去我们的效率不高。”
“你都说没有必要了,就把他们当做空气吧。”
“但……”
她还想说着什么,却被她爹拦在了口中。
长孙无妄淡声:“这小子心思不纯,阿爹担心你。如果你不喜欢这些人在你身边围着,我可以把人撤下去,但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继续新律。”
长孙蛮泄气,她很无奈问:“阿胥能有什么坏心思?我们认识很久了,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坏。”
“那你的意思是爹在胡说?”她爹危险地眯了眯眼。
长孙蛮连连摆头,“当然不是!”
“那就不必说了。天色不早,咱们赶紧回家。”
长孙蛮垂着头,愁眉苦脸跟在他身后。
她爹为什么对魏山扶有这么大敌意?那天到底是因为什么引得他们打了架……准确来说是引得她爹单方面殴人。
她心神恍惚,竟不知不觉问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下脚步。他沉思两息,给出一个答案:“臭小子心思不纯。”
……怎么翻来覆去老是这句话啊。
长孙蛮吸了口气,她抬头望了望清冷天色,不远处残红将褪,卷云奔腾。她乱哄哄的脑子里纷杂一片,却在这会儿坚定的想,今天天气真不错,这个时候喝茶一定很舒服。
她爹云淡风轻点点头:“是不错,回去我煮一壶茶。说来你娘也很久没坐下来歇一歇了……”
“可是我想跟魏山扶喝。”
男人脸上神色一愣。
他身旁少女微仰着头,“阿爹想跟阿娘一起喝茶。我也想和阿胥待在一块儿,没有其他不相干的人看着。”
鸟儿飞过寂静长道,一只,两只,三只……
长孙蛮数着数,心里默念第六只时,面前男人似终于缓过了神。
长孙无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
他只感觉到自己习惯握刀的手在发痒,好像得去魏家宰个人才能消止痒意。当然,最好还要挂在城门口曝晒七天七夜。
长孙无妄深吸一口气,“阿蛮,你还小。你不明白……”他垂眼,却看见闺女明亮澄澈的眼眸。
他有些艰难地换了句话,委婉道:“这些天你如果有些累了,我可以去请文小娘子过来,陪你喝喝花茶聊会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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