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种调侃的话从裴寰州嘴里说出来,总让温西感觉格外耳热。
尤其他还是一个腺体科医生。
温西抿抿唇:“我没打算标记。”
裴寰州略微睁大眼,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呢?”
温西垂眼,带了点掩饰的成分:“他不乖。”
送走裴寰州,温西提着装药物的小口袋,重新回了酒店房间。
打开房门前,她想起临走时裴寰州对她说过的话,说发情期的Omega,如果得到过Alpha的信息素,那便不可以被冷落的,也许会产生一些应激反应。
温西觉得,这种事应该不会在程肆身上发生。
毕竟程肆看起来并不像一个脆弱的Omega。
是以当她推开门,对上程肆那双无神的眼睛时,恍然以为自己看错了。
程肆蜷缩在床上,一向挺直的背脊像霜雪中被折断的枯枝。他怀里抱着一件衣服,正是那件本该出现在垃圾桶里、沾染着来自彼此的斑驳痕迹、被她扔掉的校服。
他抱得那样紧,半张脸都埋进了那件衣服里,像个病态的囚徒,汲取着上面属于她的微弱味道,用自言自语的音量,不敢再妄想被听见似的,一声声地喊她的名字。
“我在。”温西比她想象中更快回应。
空气静得针落可闻,程肆茫然掀起眼皮,看到她出现,还怀疑自己在做梦一样,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确认是真实后,那双看起来那么凶,却又很会爱人的眼,泛起了潮湿的光。
也是这时,温西才终于从程肆身上瞧出了一些Omega的脆弱。
因为太隐秘和隐忍,显得格外令人震撼。
“你怎么回来了?”程肆的声音近乎嘶哑,像被砂纸打磨过,“我以为你走了。”
“秋游还没结束,我走什么走。”温西说。
程肆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不生我气了吗?”
“生气。”温西道,“还是会惩罚你的。”
程肆:“怎么惩罚?”
温西没有回答,把那件校服嫌弃地丢开,程肆的手虚虚地抓了一下,舍不得地还想要将它留下,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淡声问:“你是不是还没上药?”
“用不着上吧,”程肆说,“我体质好,很快就会痊愈。”
“是吗,”温西笑了声,“我还以为你很疼呢。”
程肆说不疼,然后在温西瞥过来的目光里,下意识改了口:“有一点,忍忍也能接受。”
这是不希望她有心理负担的意思。
温西正把一管消肿止疼的药膏打开,挤出一点在手上,听到这话,停下了动作,漫不经心地对他说:“好,这样就没奖励了。”
突如其来的几个字将程肆炸得有些懵,他不明所以,呆呆地问:“不是惩罚吗,怎么给我奖励……”
“惩罚和奖励当然是分开的,惩罚是因为你不听话,”温西靠近他,查看他受伤的地方,然后道,“奖励是因为你诚实,但既然你不诚实——”
“疼!”程肆急迫地抓住她撤离的手,反应变得很快,直勾勾地看着她,有些委屈,也有些难受地重复了一遍,“温西,我疼的。”
温西在他专注的眼里看到了自己被放大的身影。
只有她的身影。
她看了几秒,无声地叹口气,对他说:“那抬高点,我帮你上药。”
……
手指按在伤处,无论怎么放轻,也还是有针刺般的痛意传来,程肆冷汗直冒,低低地嘶声。
温西一只手上药,一只手扣着他的脖颈,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和他缠绵地接吻,直到周围的伤处都涂满药膏,吻也结束了。
她想直起身,却感觉手指仿佛被触手缠住。
于是她好笑地看着程肆。
“别吸了,”温西嗓音带着很重的调笑意味,贴着他耳廓说,“明早要返校,没办法太激烈,不然你又要受不了。”
第31章 噩梦
一大早, 七班的学生在酒店大堂集合。
因着是周末,不需要再返校,一些学生早派了家里司机来接, 登记后就可以走了,愿意坐校车的则继续坐校车回去。
眼看着学生一个一个地登记离开, 温西余光瞥见霜打茄子蔫了吧唧的程肆,内心划过一丝微妙。
昨晚虽和他说了不能激烈, 但她还是没太忍得住,借着惩罚的名头, 往他嘴里弄了很长时间。
程肆对勾引她这件事颇为天赋异禀, 很会为他自己找快乐,仗着她这方面懂得不多,身体力行地告诉她, 怎么能更深入, 怎么能更刺激。
温西没见过程肆这样的,明明是他提出的花样, 最后反而像他被欺负了。
不过到底把人折腾得够呛, 她还不至于吝啬到不闻不问,便想着和他一起回南江。
但许蔺深不知从哪儿得知她秋游的消息, 差遣了司机老许赶过来接她, 等其他同学离开期间, 老许也到了。
她只得在星聊上给程肆发消息, 让他打个车回去。
从这里打车回南江,少说也得几百块,程肆舍不得花这个钱, 又不敢骗温西,就对她说有车坐。
确实有车坐。
程肆坐上回程的校车, 发现车上除了司机和金平,只有他一个学生。
金平惊讶也不惊讶地看他一眼,原本没打算多说,结果程肆一上车就倒座位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萎靡不振的。
他走过去,皱眉问:“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程肆疲惫地咳嗽几声,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好像有点发烧。”
早上起来就不舒服了,他还以为没什么大问题,谁知额头越来越烫,身上也发冷。
他猜测发烧是因为发情期提前的影响,而不是因为温西,也就没让她知道,当然,其实知不知道也没影响,温西也不会因为他发烧了就选择和他一起坐校车回去。
金平听他声音吓了一跳:“吃药了吗?”
程肆嘶哑道:“回去再吃。”
“……”
见他如此淡定,金平心想两个小时车程,你也不怕把脑子烧坏。
下车给他买了退烧药,盯着人服下后,金平又过去和校车司机说了几句话,司机摆手道:“金老师,校车肯定只能在学校停,送学生到家门口不合规矩啊。”
“就他一个人,送学校还得他自己绕一圈再回去,”金平道,“你也看到了,他正在发烧,耽搁久了出问题,咱们都麻烦。”
司机不敢担责,咬咬牙,最终同意了,问了程肆家的地址。
程肆在车上睡了两个小时,到南江时,人已经清醒许多了,金平建议他去医院,程肆说不用,十分感激地说了谢谢。
连日来的疲惫在到家那一刻彻底袭来,迷迷糊糊回了温西问他到家没有的消息后,程肆倒头就睡。
这一觉很长,长到他做了许多张牙舞爪,几乎将他吞噬的噩梦。
梦里那团黑影死死压着他,不让他清醒过来,混沌的脑子仿佛被灌满了岩浆,将关于过去的记忆燃成一团熊熊的火,而后烧成了灰烬,他陷入了永无边际的黑暗。
“爸,妈——我考上国际中学了!”
梦境里,程肆看见十六岁的自己拿着南江国际中学的录取通知书,高兴地回家向父母宣布这个喜讯。
母亲喜极而泣地为他庆祝,难得没有去上班,做了一大桌子菜,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叮嘱了很多平时早就说过很多无数遍的话,例如熨斗该怎么用,哪些食材不能隔夜吃,又比如床罩怎么换,洗衣机应该多久清洗一次。
可惜他听得心不在焉,内心激动到只想拿着录取通知书立刻去找温西,带着给她的礼物,在她生日这天,告诉她即使离开了温家,他也在遵守承诺,努力向她靠拢,和她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父母被温家辞退后,除了隔三差五去温家附近蹲守,程肆没了见温西的机会,他运气总是不好,从来没碰上过温西。
不过他想着,是温西生日的话,成功率应该会大很多。
许蔺深在温家给她办了一场生日派对,没有大张旗鼓,却也邀请了一些亲戚朋友,说不定送朋友的时候,温西会出来。
果不其然被他等到了,可他宁愿那天温西没有出来。
因为她送出来的人是裴寰州。
温西将裴寰州送到车上,看起来不怎么开心:“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又不能和你表现得太熟,我在里面呆着也没意思。”裴寰州道,“礼物放在餐桌上了,记得拆。”
“真的送了啊。”温西被转移了注意力,脸上满是惊讶,“好厉害,每年的生日愿望你都帮我实现了。”
许蔺深每年都帮温西过生日,裴寰州也就无法在生日时当面祝福她,也觉得生日过后补礼物这种行为没什么意义,便没有特意准备过。
去年温西专门许了愿望,说希望裴寰州送她一次生日礼物,也不知裴寰州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真的被许蔺深邀请来了她的生日宴。
裴寰州忍不住笑了下:“那是因为你每年许的愿望都很简单,什么希望裴寰州每天按时吃饭,什么希望每周能见到裴寰州一次,什么希望裴寰州送我生日礼物……这些事,我很难做不到吧?”
温西被他拆穿也没生气,跟着笑了起来:“我今年的愿望可能会难一点。”
裴寰州:“许了什么愿?”
夏季的蝉鸣声里,温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清晰无比。
她说:“希望裴寰州能一直陪着我。”
程肆在别墅高墙的阴影下站了很久,忘了自己怎么离开温家的,他就说吧,他的运气一向不好。
礼物当然也没有送出去,和他对温西的痴心妄想一起,强制性地封存在了那个夏天里。
即使他当时已经有了自知之明,命运却还是没打算放过他。
他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路上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出了严重车祸,被送往医院抢救。
那场车祸,母亲成了植物人,父亲抹了把熬夜几天后满是胡茬的脸,毫不犹豫地选择拿出所有积蓄救治。
不幸中的万幸,经过几个月的治疗,母亲总算渐渐好转起来,尽管还不能说话,但眼睛睁开了,手也能动一动,再做一次手术,也许就可以开始做康复训练。
钱在医院就像纸,烧起来是以秒计算的。
他们家的积蓄早在花费高昂的ICU病房里被耗得一干二净,父亲深思熟虑后,打算直接卖房筹款,当天联系中介把房子挂了出去。
仿佛他们家受了什么诅咒似的,明明那么好的地段,又是折价急售,房子挂了半个月居然也没人买。
医院催得那么紧,父亲急得焦头烂额,走投无路时,终于等到有意愿购买房产的人主动打来电话询问。
也是他们都太急了,一时就没想明白,明明是托中介之手挂的售卖信息,怎么可能越过中介打到他们这里来。
父亲在诈骗犯的巧舌如簧下,用房屋做抵押借了巨额贷款,又被以银行审核为由,尽数转进了骗子的账户。
救命钱没了,房子也没了,父亲低声下气找亲戚借,听说了这件事的亲戚,对他们一家人全都避如蛇蝎。
尤其抵押的房子并不能填补巨额债务,催债的银行将父亲告上了法庭,申请强制执行。
父亲自责到彻底崩溃,一夜白了头发,痛哭流涕跪在母亲的病床前,头磕得鲜血淋漓,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
好在母亲的意志力很强,保守治疗的情况下,病情也没有恶化,已经可以偶尔发出几个音节。
但苦难并没有因此停止。
那天他放了学,照例去医院看母亲,父亲在电话里告诉他,母亲能表达一些简单的词汇了,他们都很高兴。正说着,似乎是催债的人又去了医院,父亲匆匆挂了电话。
即使事情已经坏到这种地步,程肆也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他有摘月亮的心气,也有不认命的坚韧。
他都想好了,大不了他毕业就出去工作,他有南江国际中学的学历,成绩也不错,再努力点,拼命点,过得不富足也没关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够了。
然而当他赶往医院,发现父亲并不在,而母亲肺部并发感染,生命垂危。
噩耗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他给父亲拨了无数个电话都未接通,在急救室外惶惶然等了整夜,奇迹并没有发生。
急救门打开后,母亲的脸盖上了医院白布,护士在病房置物抽屉里发现了一封父亲的手写遗书。上面写着,只要父母亲都死了,不继承遗产,他就不必承担那些巨额债务。
父亲说,这辈子欠他太多,这已经是他和母亲最后能给的了。
那是程肆第一次信命,残酷命运面前,脆弱的人类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程肆几乎被打垮,差点没能从医院病房走出来。
可是他没办法倒下,他还要去找失踪的父亲,他还得为母亲安葬,总不能让她的身体一直留在冷冰冰的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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