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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哭了起来，“算上我，算上五服外的亲戚，也只有六十八口人了。我赵家以小道传家，已比普通小民好过不少，可饶是如此，这百来年也有族人不断被饿死，若是……”
他说不下去了，只呜呜哭着。
一番话说得，让在场的人都很不是滋味，包括那些世家。
国家国家，没有国哪来家？这百多年，哪怕是他们这些望族也是族人不断凋敝，资产不断缩水，也就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些，没那么凄惨罢了。
孟歆侧过头，轻轻拭去眼泪，拱手道：“圣人，赵县令一时……”
“没事。”
李跃打断了他，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此刻心里也不好受。不管面上多严肃，可只要是人类，都会有一颗同理旁人的心。
乱世人不如盛世太平犬，想想赵璋的家世，都已不能算平民了，可也过到这么凄惨，可见百年战乱带来的伤害是多么大。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道：“我们这边也有意在此停留一段时日，若是可以，我们会教你们怎么提升粮食产量的。”
挽袖悲叹的孟歆不悲叹了，哭着的赵璋也不哭了，他们纷纷看向李跃，深深弯腰，脸上绽出了大大的笑容，“多谢圣人，我等一定会用心学的！”
“……”
眼泪说没就没了？
这感觉……
怎么像被套路了？
第14章
暮色降临，当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被黑夜掩盖后，被李跃等人带下山的太阳能灯亮了起来。
已经隔离了两天，但每次看到太阳能灯，孟歆等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聚太阳之气于宝瓶中，这格物学跟仙法到底有什么区别？
陶景打开锅盖，将泡面放入锅中后，又依次加入了脱水蔬菜和午餐肉罐头。
一旁的孟歆目不转睛地盯着锅内，忽然有些明白神仙为什么不太爱吃他们的食物了。
他不清楚味道如何，但看神仙这汤饼却是香得很，色泽也诱人。
他闻着香味，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堂堂一府通判，这会儿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般，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锅里的泡面，那渴望的模样让李跃这样严肃的人都忍不住要笑了。
泡面煮好了，陶景将锅里的泡面给在场的古人都分了一碗，连照顾他们的厨子都有。
孟歆拿着碗，也顾不上通判的威严了，夹起面条，吹了吹后，便是迫不及待放入口中。
面条劲道，吸满了汤汁的午餐肉亦是味道浓郁。唯一让人纳闷的是，这肉吃着怎么不像牛肉？
孟歆连连吃了几口，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陶公子，在下见这袋子上写着红烧牛肉面，为何这肉吃着不似牛肉？”说罢又忙解释道：“我朝不可肆意宰牛，但牛老死后，去官府报备下亦是能吃的，故而在下倒也有幸品尝过牛肉。”
“噗！”
这话一出口，耿秋就忍不住笑了。她用筷子在碗里扒拉了几下，最后夹起一个极小的肉粒，道：“喏，这就是牛肉。你吃的那个叫午餐肉，是用猪肉和淀粉做的，是陶景特意给你们加的，包括鸡蛋和蔬菜。”
孟歆探出身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了半晌，终于在筷尖上看到了一块还没小指指甲盖大的牛肉。
……
这叫什么牛肉面？这不骗人吗？要大昭哪个商家敢这样做事，不被人打死？
不过这面听说热水泡下也能吃，要是能用在行军打仗中，可是很好的干粮啊。
“汤汁鲜美，汤饼劲道洁白，甚是美味。”
孟歆愣了半晌，脑子高速运转了好几圈，终于将“仙人会弄虚作假”这大逆不道的想法给压了下去，说了几句漂亮话出来。
当然这话也不完全是恭维，这面是真好吃。
正夸着，忽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没一会儿，便见宁州知府徐真骑着一匹枣色大马，带着一群衙役冲来，“孟歆何在？”
孟歆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激动之色，“这是府尊的声音，夜间而来，必是陛下亲临！”
天子？
几个吃着泡面的现代人也是大吃一惊。
这大昭效率这么高？天子都直接来了？
李慧明最早反应过来，见孟歆直接要走过去，立刻拦住他，道：“孟通判，你不宜与人接触。”
她说着就从自己挎包里拿出一个N95口罩，道：“戴上这个。”
孟歆愣了愣，这才想起，接触实验还未结束，自己是不能出去的。
想到这里，他也不多想，道了声谢后，便在李慧明的协助下戴上了口罩。
戴好后，他迈步向围栏方向走去。
待看到地上的荧光线后，他嘴角忍不住抽了下。
这是隔离线。即便有了围栏，但他们要与人传话时，还要隔开1.28尺（一米)的距离才能与人说话。
要说跟神仙相处有什么不习惯的话，那便是神仙对细节的要求已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些人待人随和，不拘小节，没架子，但偏偏在细节上，尤其在数字上却很讲究。说这是求知求真应有的精神，格物学容不得任何偏差。
孟歆虽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已相处两日了，都没出问题，还有必要这么谨慎吗？
他不解，但他也不敢不听他们的。因此站在荧光线后，便道：“府尊，下官在此。”顿了下又道：“为防可能的疫病外溢，下官只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
徐真愣住了。
天子亲临宁州，他只记得高兴了，却忘了接触排除疫病的事了。当下，脑子嗡嗡作响了起来，“糟了，老夫将此事忘了！要命，要命，这可如何是好？陛下已在宁州府住下，四司派我打头阵，我是想来……”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不由跺脚，“陛下是来看天人与天宫的，若是见不到人，这可如何是好？”
“府尊不用着急。”
孟歆安慰道：“神仙们经过仔细探讨，觉得接触半月若无疫病传出，便可相互往来了。如今已过两日，再有十三天，陛下便能当面与神仙说话了。”
“你们天子来了？”
陶景不知何时上来了，脸上也戴着个口罩，“京城离此地很近吗？”
围栏外的徐真一听这话，身子不由一颤，忙弯腰行礼，“可是天外圣人在问话？在下宁州知府徐真，字求知，拜见圣人。”
“求知？哈哈。”
陶景笑了起来，“好字。”顿了下又道：“不必多礼，我们不喜那些繁文缛节。烦请徐知府转告天子，宇宙污|秽可大可小，万不可掉以轻心，待十三日后，我等自会与之相见的。”
有神仙说这话，徐真心里稍稍安定。他忙弯腰，道：“多谢圣人，下官会禀告天子的。”顿了下又道：“此地距离京城约四百里路，陛下得知天人降临后，连夜从京城出发，一路舟车劳顿，只为得见圣人与天宫。”
“远处看看自是没问题的。”陶景道：“不过不可靠近。”
“下官明白，下官这便回去回禀陛下。”
徐真连夜又折回了宁州府。此刻他的知府衙门里已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了。
将情况与天子一汇报，天子沉思片刻，道：“我们大昭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天外贵客思虑周详，且有大学问，便依着他们的意思吧。”
顿了下又道：“今日都先好好休息，明日咱们便先去瞧瞧那仙宫。”
***
第二日，天微微亮，天子便带着大批人马出发前往瀛莱山。
待出了蓝玉县，靠近瀛莱山时，所有的质疑都在天子心里消散了。
“阁楼入云霄，琉璃耀金辉……”
天子痴迷地望着远处瀛莱山上的农贸市场，喃喃道：“先贤诗词所述竟是真的……”
宰相曲鸣也是一脸不敢置信。说真的，在亲眼见到天宫之前，他总觉西南路官员集体得失心疯的概率都比天宫下降来得高点。
可这一刻，他没有怀疑了！
真的从天上掉下了一座天宫！
他颤着声音道：“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真有一座巨城从天而降。”
六部高官也都是脑袋嗡嗡的，有几个言官更是夸张，直接抬手给了自己几个耳光。
出皇城前，他们可是信心满满地要参西南路集体官员一下的，可现在倒好了，人家真没撒谎，天上真掉下了仙宫，小丑竟是他们。
不可能，不可能，神仙为什么会到凡间来？还带着天宫？不对，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神？
“啪啪啪”，煽打耳光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显得异常清脆。天子斜眼看了几个言道御使，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
出发前，这群人可没少直谏，现在好了，打脸了吧？
天子心底洋溢出一丝隐秘的愉悦，夹了夹马肚，快速上前，一直待到了围栏外才停下。
到了山脚下，天宫的巍峨富丽更胜之前。天子仰头看着，不由沉醉，“天上避讳虽多，但这字却是大有仙家之气。”
听闻天子前来，都想来看活皇帝的几个现代人听了这话，嘴角不由齐齐一抽。
什么仙家之气，这就是现代最普通的思源黑体，是各招牌最常用的字体。别说仙气了，连艺术气息都无啊。
天子低下头，见到围栏里站着五个人，虎躯不由一震。
这就是天人。
身材高大，皮肤细嫩，男子短毛无须，女子……怎么还露着胳膊？
天子略显吃惊，但转念一想，仙人行事岂是凡人可揣度的？再一想，便觉自己果然是凡俗。只有凡俗才会看重繁文缛节，看重肉身。
仙人果然就是仙人！
所有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后，天子快速翻身下马，大步上前，来到围栏外后，竟是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昭凡俗赵应江拜见仙人！”
众人大惊，便是孟歆都没想到，天子会直接跪下。这样的大礼他们都不曾行过啊！
而且还自称凡俗，天子这……
不敢多想，所有人都跟着跪下了。天子都跪了，你敢不跪？一群世家子弟眼带不屑。铁匠的儿子就是没见识，连名字都俗气。这名字，换作他们都不好意思念出来污了仙人的耳朵。
从千年前起，这片大地上便以单名为尊。那些起双字名的，大多是野民、贱民，没文化的才需要多用字。有文化的，都是字越少越好。这天子取了天下，竟也不给自己改改名，着实丢人。
曲鸣弯腰，将头磕在地上时，一丝微笑划过嘴角：凡夫怎会懂天子？掷得千金买马骨，黄金台上纳贤才，何况买的还是仙人的心？（注1）
凡俗啊，你们就好好看着吧。
第15章
陶景等人也被吓了一跳。其实下山以来，也不是没人给他们下跪过，但那都是普通人。但凡有点身份的，深深作揖已是大礼了。而自打他们三令五申地说明，不兴跪拜后，这两天已没人给他们下跪了。
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眼前这个人是天子吧？就算他们再没常识，也知道能在帽子上串那么多串珠子的只有天子一人，其他人可没这待遇。
等等？这天子……
穿的是大礼服？！！
陶景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对着天子拍了一张，发到论坛上。
这一发，论坛就炸锅了！
“皇帝，活的封建帝王！”
“他穿的好像是衮冕服，是古代皇帝在重大典礼上才会穿的衣服。”
“就是衮冕服，12串冕旒，这是天子才有的穿戴。”
“卧|槽，穿着大礼服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祭天啊。咱们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天上下来的，可不得来祭天吗？”
“别用祭这个字好不？总觉不吉利，感觉已经死了。”
“楼上这位同学，唯心主义要不得。”
欧阳玉也是没想到这个叫做大昭的朝廷办事效率这么高，才几天啊？天子都来了？
她忙发消息给李跃等人：当是邦交国，拿出外交礼仪对待。
李跃盯着手机看了半天，脑里就一个问题：他们就是一群卖菜的，怎么可能懂外交礼仪？
他努力想了想电视上的画面，便道：“大昭天子不必多礼，快请起身吧。”顿了顿又道：“我们那儿除了天地父母，无须拜任何人。”
可……
你们就是天啊？
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后，天子从善如流，站了起来。
十几年的残酷斗争里除了造就了他坚毅的性格外，剩下的便是各种“圆润”了。他一个铁匠的儿子，若是再端着，哪个人才会真心投他？
听了神仙这般说，他便道：“谨听神仙教诲，以后应江只拜天地父母。”
“眼下隔离期未过，不便招待陛下。待隔离期出，我等会在山上摆宴，恭迎陛下。”
这话说得简短，可透出的信息量却大：他们可以进天宫参观！
天子喜不自禁，连连拱手作揖，“是，那应江便等候圣人传唤了。”
其他官员听了，也是激动了起来。
仙宫啊，那是传说中才有的东西。眼下不但真的降临了，他们还能去仙宫看看，这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竟有这等境遇？
有了神仙的承诺，大家也不再多啰嗦。毕竟真要闹出瘟疫可不是闹着玩的。神仙似也不愿跟他们多言，说完这话就走了。既现在也无甚事可做，不如先回去，搜罗点好东西过来。
拜仙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于是一群人又回去了。当然，不是回京城，而是回宁州。天子有自己的盘算，这年头赶路也不是那么容易赶的，太子也不小了，正好让他历练下，自己也好得几日空闲，顺便视察视察民风。
管理处的一群人连夜开会，尽管之前已有了预备方案，但是见天子这态度，大家觉着方案还得改改。
人家客气嘛，他们也不能太刻薄了，也得拿出点诚意招待下。除此之外，他们也得为自己再谋算谋算。
物资暂时是不缺的，但为了可持续发展，他们需要地啊！
得种粮食，得建房屋，得发展工业，这多人总不能一直挤在一块住吧？
转眼，隔离期到，整个宁州乃至西南路都忙活了起来。
天宫要开门迎客了！
李跃等人回到山上的第二日，市场大门大开，而天子也是早早到了山脚下。
仪案被摆开，从京城赶来的各司仪官、礼乐师、钦天监官员忙活了起来。
第一次与仙人正式接触，祭拜天地的仪式可不能少。
鲜花敬仙，三牲供养，礼乐传彰，一个都不能马虎。
待仪案摆好，鼓声响起，气氛顿时变得肃穆。
天子率领百官，身着大礼服，在肃穆又庄严的乐声中，司仪官甩了下拂尘，朗声念道：“拜！”
天子走了九步后，跪下，六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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