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书记摆摆手,让杨媛过去,她心神一震,马上拿着手里的卷纸展开,让就近几位领导都能看见。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写了招工目的,招工对象及年龄限制,招工人数,招工岗位,初定考试时间及后续录取办法。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最前边几位领导都点点头,表示满意,还说以后所有招工模板都要按这个来,不要藏着掖着,搞所谓内部消息,要切实为全市人民利益着想。
最后询问谁是人事主任,老罗没在,只能推杨媛出去,“我是在人事工作的干事,最近一段时间主任请假,厂人事事务暂时由我负责。”
省委书记明显皱眉,这女同志也太年轻了,书记马上说,考核公告都是杨媛拟的,最近工作主持的也还周全,最后又加一句,“暂时我主导人事工作。”
听见材料是杨媛写的,省委书记倒是稍稍缓和一些,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按原计划,督促要招工廉洁,贯彻公正考核的思想。
等去还没开工的三厂,已经十一点半了。
杨媛抹了把汗,终于送走了,刚才被那么多人看着,说心里一点也不怯是不可能的。但她腿站得直,想要当主任,就不能后退。
“行啊你,腰杆挺得真直。”党大姐拍拍她肩膀,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杨媛就像那女战士似的,站的直溜溜,微微带笑,不低头不躲闪,真能立得住哇。
杨媛头一仰,“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一句话逗得两人都开始笑。
等回去跟杨妈说的时候,她跟杨媛的反应如出一辙,一昂头,“那可不,也不看看谁闺女。”
还真是母女俩。
杨文庆来信的时候,已经喝上腊八粥了,还是半张纸,这回直接说明,不回来参加招工了,最近忙,没学习,以前成绩也不好,考也很大可能考不上。就不来回折腾了。
马上过年,今年雪下的大,不让家里再给他寄东西。最后表示了不能回来参加杨文平婚礼的的遗憾,祝他新婚快乐。
杨妈拿着信在家骂了杨文庆一晌,好不容易能回来不回来,那边有啥好的。考不上,就算考不上,也可以回家看看嘛,一走这么多年,连家都不想。
原来是杨爸杨妈想儿子了。
杨媛一笑,又拿过信看了一遍,杨文庆真不想回来吗?明明她第一次跟他说让他好好准备的时候,他回信的态度还挺激动的。
后来不但来信少了,信写的也短了,对于回来的事也开始反复不确定。
杨媛想了想,这种情况好像就是从夏天开始的,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还能写信,也拒绝小年通电话,表明是不想家里知道,应该问题不太大。
思忖片刻,杨媛还是没说出来。
一来以上只是她的猜测而已,万一人家啥事没有,就单纯不想回来呢。再说她又写信又打电话的,兄妹本分已经尽了,再多的再追问关心,她不想去管,情分没到那份上。
她连杨文庆是圆是扁都没见过,说白了,就是不亲。要是换成杨文平的话,她估计可能还会多问两句。
二来嘛,就是她的小心思,杨文庆一家真要回来,住哪?她可不想真去小储藏间睡,多闷人啊。
反正不管他们回不回来,退到隔间就是她的底线了,她只是装懂事,又不是真懂事,别指望她一退再退。
再说她从小到大就没懂事过,也学不会懂事,别把这俩字往她身上按。
第81章 分寸
前几天李姑姑倒是给她写过信,说她之前给的钱杨媛只要一半,太见外,末了又提为两个小姑子做衣服,票不够,请她帮忙弄几尺颜色鲜亮的布。
她当时正忙着,没有写信,就把家里自己放着的几块颜色不错的布,给她寄了过去。这些料子好,颜色也好看,做外套做衬衣都俏丽。最后要了五块钱,又把剩下的钱寄走了。
最近李明宇也热衷于跟她讨论马哲,来信频繁,只是她累的回来倒头就睡,他来三封,她都回不上一封。
今天洗个澡回来,天还不晚,她拿起笔又开始回想,当年高中老师是怎么讲哲学来着,大学马原课上,老师说了什么哲学故事?
唉,追帅哥真难,累的她脑细胞都要死光了。
上床盖好被子,杨媛战战兢兢缩成一团,被窝太凉了。
刚才她扔里边的小玻璃热水瓶哪去了?
伸腿捞了捞,没捞着,她鼓起勇气,把被子全部掀开,呀,找到了,原来是滚到墙根里头去了。过来吧你。
杨媛先抱着暖暖手,又踢到脚下,又烫脚又想碰。
冬天这么冷,要是有个人暖被窝就好了,唉,她连对象都没有。李明宇在省城,要是将来她把人追到手了,隔这么老远,好像也不能给她暖被窝。
这怎么是好?
想想阳光下李明宇笑容美好灿烂,又在冷冰冰的被子里打个冷颤。
以前谁说过来着,找男人不能光看脸,得找趁手实用的,要是以后李明宇不能给她做饭,不能给她暖被窝的话,好像长得好不好看也跟她没多大关系。
那,那还要不要追啊?
杨媛索蜷缩被子里,有一丝浅浅的忧伤,那么好看的哥哥呜呜……
马上又要过年了,老罗不在,今年的活都是她的。
党大姐不知是不是一个人太寂寞,杨媛没时间找她说话后,她倒是提着炉子到杨媛办公室来,边说话聊天,还能帮她干点活。
聊得欢,手底下也不慢。反正早晚都得她干,早干完还能歇会。
二厂的财政小王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小王是党大姐的喊得,但小王其实已经三十多了。
“呦,大姐也在啊,有段时间没见您,怎么还越来越年轻了?”小王手里提着东西放下,从外边看不出是什么。
“哈哈哈,小王这张嘴,还是这么会说。”党大姐被逗得爽朗一笑。
又贫两句,党大姐就要给小王倒水,提起一看没水了 ,先招呼小王坐,便起身去水房打水,临出去还带了一下门。
小王隔一个椅子坐下,不远不近,“杨同志最近辛苦,罗主任不在,这重担子都压你身上了,辛苦辛苦。”
“看您说的,不都是为厂里服务,为人民服务嘛,换谁都是应该的。”
杨媛面带三分笑,手中不停,勾出出勤最多,请假最少,违纪最少的人,等下还要送到生产主任那,依据各小主任,小组长的综合评价,最后选出最优秀的代表,会在大会上厂长点名表扬。
悠哉悠哉两句,小王终于拐到正题上,“咱们招工公告什么时候张贴啊?考试时间大是不是得到年后了?”
年前还有十来天,除了开大会,就剩招工这件大事,大家都以为省领导走后,公告就能张贴出来,结果一等又等,又没消息了。
杨媛淡淡一笑,看来都按捺不住了,最近拐弯抹角打听的人真不少。
“怎么,咱家也有想参加考试的?”
“嗨,哪家没有?”小王手拍在扶手上,直起上身,“就现在,谁家没有下乡的?谁家能没有知青?谁家敢不当知青?”
“好不容易等到咱市这次,有政策有机会,谁不想回来?”
小王一叹,不但是他妹妹,妹夫,连他小姨子小舅子都在下农场兵团,一直写信想回来,听说去年山里着火,失踪了十三个知青。当初一腔热血拦都拦不住,如今哭着嚎着待不下。
又说了一会,得了杨媛一句,“准备买票探亲吧。”小王连连感谢走了。
随后党大姐提着暖水瓶进来,“又是送礼的?”
杨媛把整理的好的部分放一块,好整以暇,“嗯。”
“呦,自从开始招工,你这办公室一天就没安静下来过。”天天送礼打探的人就没停过。
她故意听不懂,笑睨了党大姐一眼,“那还不是拜您这副大嗓门所赐,自从你常驻人事科办公室开始,我这哪天不是欢声笑语?”两人聊的高兴了,哈哈大笑,走廊楼梯都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党大姐杵一下她胳膊,“坏丫头,还挺会装蒜。”
下班时,她看了一眼小王放下的东西,一瓶酒,一斤糖,酒大概原本是给老罗的?只是这么重的礼,看来小王是铁了心想让他家知青进厂呀。
杨媛眼眸垂下,映出淡淡一方翦影,片刻,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不少东西装了两个兜,分别提到了厂长书记办公室。
“老罗最近静养,别人去看他拿的好东西,他也吃不完,倒让我们跟着有口福了。”两人都是准备洗手下班的,“咱们都沾点光尝尝。”
末了又给党大姐包了半斤糖,并别的东西。两人亲昵的挎着胳膊,在岔路口各回各家了。
这么大厂子,这么多领导,领导又七七八八都有亲戚,真要是油盐不进,铁板一块,别说想升主任,怕是连个小干事最后都得被人弹下去。
还是那句话,不能过分。礼可以收,但不能太多,情面可以看,也不能谁都看,看得多了,谁的脸都管用,她就不值钱了。
回家路上碰上宋棋,倒是让杨媛意外。
她整天忙自己的工作,已经很久不关注南院的事了,倒是听杨妈说过,宋灿现在乡下,宋棋跟后妈不对付,回家的越来越少。
“媛媛姐,刚下班啊?”宋棋头发长了,在鼻梁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对她露出几分浅笑。
杨媛后背有一瞬间的凉,像是有小虫子钻进去,从脖子窜到腰,她尽量让自己自然点,“是,宋棋你今天回家?快去吧,婶子说不定都端锅了。”
快回家吧,你后妈可能正盛饭呢,再不走,就没你份了。
宋棋没有动,“媛媛姐,我听说你们厂里要招工,我姐能报名吗?”
原来是想让女主回城,“要是你姐想回来,当然能报名。”怕是家里一摊烂事,宋灿在乡下过得自在,才不愿意回来呢。
“谢谢媛媛姐,我走了。”宋棋笑了笑,转身往他家走。
这宋棋,一直没见,变得更沉郁了,刚才他对她一笑,真的像……杨媛耸了耸肩膀,快步跑回家,妈妈,我需要一个温暖的抱抱!
第82章 停职
李明宇下楼正好碰见邮递员骑车停在路边,他脚下一转,直接将手里的信递给邮递员,让他帮忙寄出去。
望着远去的军绿自行车身影,他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意。
杨媛这个人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她虽然外表笑起来像涉世未深的孩子,但笔下却自有章法,那种读起来,能明显感觉到有活力的章法。
这是很难得的,虽然现在一般年轻人的文章,都有活力,但活力多了容易张扬,读起来一时的确昂扬向上,热血沸腾,但过后再看,不免觉得有些空想主义,甚至思想上……
而文风有章法有见解的又多是经过风波,或上年纪的人,但这些人最近受环境影响,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别说友人通信,就是写家书都要一再斟酌用词,总是有桎梏之感。且步步局促,字里行间颇为严肃。
杨媛不像他们,她每一件事情上,都有自己的看法见解,甚至一些不方便说的话,她也能转换表达出来,看信时明明她什么敏感词也没写,但就是能让李明宇意会到她想传达的意思。
这让他有一种得遇知己的惺惺相惜。
她的文字有时候跳脱,有时候浪漫,有时仿佛跳出地面令人置身于星辰宇宙,有时候又恢弘大气,让人感受到满满的家国情怀。
所以李明宇只看信件,真的很难和现实的杨媛联系起来,也因此每每感叹,原来这是一个内秀的姑娘。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有人说主任找他,李明宇只能放下茶缸,先去了主任办公室。
“笃笃”
“进来。”
“主任,您找我?”
男人不怒自威,自有一股凌厉,但眼睛却和蔼有神,这是曾上过战场舔过血的老军人,如今仍有军衔在身,他拿出一封黄纸信袋,“打开看看。”
李明宇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不消片刻,他拿信的手指却不住发抖,“章老师……”
主任面对窗户,背立而站,“章院士半年前就开始接受调查,一月前,第三次被政治处问话,再发现,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李明宇唇瓣发颤,不敢相信,章老师一向身体健朗,喜欢打太极拳,他还不到六十岁,他们不久前还通过信,老师说等明年,寄自己酿的酒给他尝尝,还说……
这怎么可能??
脚步一退,他身体 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办公室内一片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老师什么时候发丧?”一张口,他喉咙哽噎的疼。
“已经下葬了。”
一句话让李明宇眼眶顿时红了。
章老师是他动力学老师,当时他因为身体状况只能告别飞机的时候,整个人精气神都散了,是章老师鼓励他,关心他,带着他一步一步走出低谷,虽然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但老师却陪他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光。
章老师待他如亲子,而在他心里,章老师也像他父亲一般。
主任手放在他肩膀上,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末了,“基于现在的情况,你最好停职一段时间。”
李明宇看着手里的信,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难道我……”
“明宇,”主任劫了他的话,“蚍蜉撼树从来不是明智之举,你有家有口,来日方长。”轻拍两下他的肩膀,主任当着他的面,将他的人事档案资料锁进抽屉。
如今运动正是严峻之时,章老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主任惜才提前跟李明宇透露了消息,又把他的档案锁起来,虽然现在暂时看还没有“连坐”到他身上的意思,但未雨绸缪是好的。反正只要他在,什么时候复职,不过一句话的事。
然而李明宇的心情仍没有半分好转,距离那次事故之后,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迷茫。
不能开飞机后,他拒绝了转文职的建议,主动来这里造飞机零件。
似乎当一架架飞机升空的时候,自己也在空中翱翔。
然而现在他却开始怀疑自己的意义,就算他造出了飞机又怎么样呢,他的老师没了,他所坚持的被排斥调查,他的存在被封锁,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
他回到家,把自己关起来,一封一封拆看以前老师师兄给他的信,看完后,又指间颤抖的放进火盆里,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熟悉的字迹。
李姑姑来给他送东西的时候,敲门没人应,还以为不在家。
旁边有厂家属看见,一个年轻媳妇主动说:“李同志应该在家的,最近他不用上班,应该没走远。”
李姑姑顿时疑惑,什么叫不用上班?请假了?家里出什么事她不知道吗?
“哎,李同志没跟家里说?”年轻媳妇的丈夫跟李明宇,是同一个办公室的研究员,所以知道一些他的事,具体发生什么不太清楚吧,但快一周没去半晌这是都看得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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