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婴实在是受不了谢沉这人的虚伪,他不顾长宁亦是在场,寒声道:“你刻薄至此,谢琼霖歹毒至此,谁要你的交代啊。这二十年,你一句交代就想说清楚啊?既然你这么放不下他的母亲,当初为什么会被逼着娶了我的母亲,你若是态度坚决,又有谁能真的逼得了你?娶了她后心中却又始终记挂着亡妻,如此还远远不够,就是连带着子孙后代也是畸轻畸重,厚此薄彼。”
谢琼婴眼中一片猩红,声音从喉头低吼了出来,“你恶不恶心,要不要脸啊。”
恶不恶心,要不要脸......谢沉被谢琼婴说得开不了口,面色极惨,他如今就算是愧疚,也再没用了。
而提到了亡母,谢琼霖的脸上终于有所动容,他神色变了又变,最后看着谢琼婴的目光阴沉得可怕,“是,我就是在装在演,杜家灭族,宋殊眠今日被抓......这些都是我做的又怎么了?谢家的一切本来就该都是我的不是吗?!你凭什么提我的母亲,谢琼婴,你的母亲杀了我的母亲,如今你又来抢走我的东西。”他怒吼道:“到底是谁恶心,到底是谁不要脸!”
谢沉远离后宅,加上后来那些嚼舌根的人不是被长宁赶走,就是打死示威,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些话。
原来一切的症结出于此。
谢沉惊道:“谁跟你说的,究竟是谁跟你说他的母亲害死了你的母亲?”
谢琼霖红了眼,看着谢沉说道:“所有人都这样说。”他指着长宁说道:“况当初只要有人谈起此事,就被她赶走,亦或是打死,她不是心虚是什么?!”
长宁叫这话气笑了,“他们背地里头编排我,说我的坏话,我还不许生气了?你当我平日里头念佛,还真就是个泥脾气不成?”
谢琼霖不相信,大声说道:“你胡说!就是你!嬷嬷也说是你,否则为什么那么巧,母亲一死你就进了门!当初整个京都,谁不知道你对父亲有意!”
长宁亦有她的骄傲,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男人就毒杀了别人。
长宁冷哼一声,“我即便对他有意,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癫狂的事情来!当年你母亲病重没有挨过去,怎就成了我下的毒?我还在想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那些肮脏话,原是你房里头的那个隋嬷嬷整日里头平白诬我,拿我做了幌子哄得你深信不疑,死心塌地!”
谢琼霖吼道:“你说我的嬷嬷在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长宁也不甘示弱,回道:“好啊,既说我毒了你母亲,你可叫她能拿出证据?是她诬我在先,凭什么要我自证清白?”
长宁对一旁的人吩咐道:“去,去把我给那个贱奴带过来。”
隋嬷嬷没有一会就被人带来了此处,她看着如今这样剑拔弩张的态势,也大概猜到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长宁冷冷地蔑视着隋嬷嬷,厉声问道:“你说我害死林子梨,可有证据?”
隋嬷嬷被人强压着跪地,只是死死地看着长宁说道:“证据?哪要什么证据!你嫁进了谢家那就是最大的证据!”
长宁道:“那便是没有了,当年我念在你是林子梨的陪房,好心把你留在谢琼霖的身边,谁想到你这贱奴非但不知感恩,倒还敢去挑拨离间,真是天生的贱命,不知好歹到了此番境地!”
谢琼霖仍旧不信,他跑去扯着隋嬷嬷说道:“嬷嬷,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们都是在骗我啊!”
隋嬷嬷却始终没有说话,眼睛充斥着一片的红血丝,被人压在地上死死地看着长宁,眼中尽是不甘。如今这个地步,她再去骗又有何用?她当初不平林子梨前脚刚死,后脚长宁进门,这件事情本就是她空口无凭地造谣,当事人尚且在此,无论她如何再去纷说,这泼出去的脏水也只能叫自己咽回了肚子。
谢琼霖活了一辈子,演了一辈子,结果到头来,告诉他说,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嬷嬷骗他的?
谢琼霖顿觉轰雷掣电,迷迷惑惑之间已经有些癫狂,“我不信!死也不信!”
长宁冷冷看着谢琼霖,她虽然气闷,但却还有理智,见得谢琼霖仍旧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她道:“我不欲自证,但我看你如今这样,非要叫你死了这条心。”
她走到了谢琼婴身侧,用他手上的剑划破了三指,她竖起三指于风中起誓,“今日我以崩逝父皇之名起誓,若我当初若下毒谋害了林子梨,就不得好死,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之道!”
长宁道:“如此,你能信了吗?”
她生来就是最骄傲的公主,如今却以她最敬爱的父皇起了这样的毒誓,如此来看,此言果真非虚。
谢琼霖的神智就在这一刻被长宁彻底击溃,那他这些年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害死他的母亲,没有人,从来没有人。
而他因为嬷嬷的话,却恨他们恨了二十多年,他失声痛哭,怆地呼天,“假的!骗我!都在骗我!!”
谢沉上去拉扯了他,想要让他冷静下来,可谢琼霖只是狠狠地推开了他,他上去想要抢谢琼婴的剑,谢琼婴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死活不让他夺去。
他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你这样践踏别人的真心,到头来想一死就解脱。想死?你凭什么死。”
辜负真心的人就该千刀万剐,谢琼霖凭什么想一死了之。
谢琼婴说完便狠狠推开了他,谢琼霖被推到在地,却不肯再爬起来,饶是谢沉再怎么扶他,他也不起,只是就倒在地上哭,哭得泪干肠断。
从今往后,他该怎么去活?他还能怎么活?他活着就是为了给母亲报仇,他演戏演了二十年,骗别人,骗自己,可事到如今,他们却说,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为什么啊!”
除了谢沉,便没再有人理会发了疯的谢琼霖。等到天黑的时候,产房的门被打开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从里头蔓了出来。
稳婆出来,宋殊眠最先迎了上去,她急切问道:“怎么样?”
稳婆脸色十分难看,她摇了摇头,“孩子一出来就没气了,二奶奶她也不太好,如今是稳住了性命,可嘴里一直喊着二公子的名字......”
方才如此动荡奔波,明氏怎么受得住,孩子分明已经成了形,可出来竟没气。
宋殊眠听到这话身形晃了一下,旁边的谢琼婴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谢琼霖听到了稳婆的话,慌忙起身,众人来不及拦之时,他就已经冲进了产房之中。
血,到处都是血,鲜血刺得谢琼霖眼睛生疼。
一个婢女抱着一个孩子,只不过那孩子无声无息,蜷缩成小小一团,死死地闭着眼睛。
谢琼霖不敢去看明氏,走到床尾那一处,竟迈不开了步子。
明氏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她能再活下来,全都是靠着一口气撑着,她朝谢琼霖招手,谢琼霖看着她艰难抬起的手,终不再躲,大步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明氏一点力气都没有,声音飘得就跟要断掉了的线一样,“我只问你,当初大相国寺你我初遇,是不是......也是你故意筹谋?”
谢琼霖怔然片刻,其实他第一次见明氏不是在大相国寺,而是在户部的衙门之中。
当初他在衙门上值的时候偶然见得明氏来给她的父亲送饭,后来他便有心筹谋娶上司的女儿,这样,他在户部行事也能更加方便。就如当初,去江南清丈田地一事,他就是拖了如今岳丈的关系。
即便后来他们如何恩爱,可他们在大相国寺初见的那一回,就是他精心策划。他当初在明侍郎那里偶然听到了明婉琴要去大相国寺为她病重的母亲祈福,于是便也在那一天跟了去。
他让人在她回家的马车上做了手脚,如此他才有机会英雄救美。
他的阴谋诡计让他和明婉琴有了开始,而最后也葬送了他们的未来。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一切始于大相国寺,亦是终于大相国寺。
明氏见他迟疑的模样,便什么都懂了,她彻底死心,“谎言......你我之间从始至终全是谎言,你日日与我共眠之时,想的全是利用,全是阴谋.....”
第八十一章
谢琼霖不知道怎么办, 只能一直握着明氏的手说着对不起。
“是女孩......死了!可是死了!你口口声声说着为她求福,让我上山......”明氏凄声说道:“你为了算计,你杀了她!你配当人父亲吗?”
明氏不知道是从哪里力气,她狠狠地甩开了谢琼霖的手, 尖声喊道:“滚!你滚!我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你了!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去死!你活不起你就去死啊!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滚啊!”
她本是出身高贵的世族小姐, 最后却被谢琼霖害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究竟还有什么脸来说对不起!
谢琼霖看着突然发难的明氏不知所措, 她方生了孩子,绝对不能这样激动,谢琼霖怕她气坏了自己, 只能边哭边往外退,“我滚, 我去死,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 只想求你不要再生气了!”
谢琼霖这一生中, 觉得谁都对不起他, 唯独明氏,她爱他甚至于爱自己,可他一次又一次骗了她, 一次又一次害了她。
那年大相国寺, 他见到明婉琴的时候,她在为母亲祈福, 面容之间难掩哀愁,那一刻, 他知道自己动了春心。他也想要堂堂正正走到明婉琴的面前, 但他最后还是选择最卑劣的法子走向了她。
果然啊,上天有眼, 辜负真心的人怎么都不会有好下场。
宋殊眠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她怕明氏太过激动伤身,上前扯住了谢琼霖把他往外推。
她往床边走去,却看到明氏身下又沁出了一大滩血来,她放声喊道:“稳婆!救命啊!”
明氏这边最后折腾到了三更天才没了动静,好在最后人还是抢救了过来。
宋殊眠累了一天,她本也有孕,待到明氏安定了下来之后才离开了此处,回去了春澄堂。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宋殊眠即便疲惫至极,却还是睡不着。
两人躺在床上,谢琼婴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以为她是被今日的事情吓到了。
他出声问道:“你还在想今天的事情吗?不是说都过去了吗,往后一切都会好的。”
分明是在夏日,分明被谢琼婴抱着,宋殊眠却还是觉得身上冷得可怕,她道:“谢琼霖他装了整整二十多年,从他母亲死后便一直如此,甚至就连他的妻子都能搭进去。嫂嫂待他如此,他却害她至如今这样的地步,他.....究竟有没有心啊。”
谢琼婴声音也带了几分沙哑,道:“太难说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执念,这世间千千万万纷杂尘事,怎么都理不清,只他如今这样活着,能叫他比死了还要痛。”
谢琼霖年幼之时丧母,父亲续弦,身边最亲近的嬷嬷每日里头都在跟他说着谎话,他被骗了整整二十来年,在知道真相之时,才发现二十多年的筹谋就像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可他凭什么为了报仇,什么下作事都去做,什么人都要去害。他是天底下最最愚蠢之人,一个人酣畅淋漓策划着这场复仇计划,自以为是在为自己九泉之下的母亲报仇,如此便将全天下的人都当作了凶手,以为谁都对不起他。他看不见谢沉对他的父子亲情,一心只是怨恨他续弦娶了公主,背叛了他的母亲,他亦是看不见谢琼婴曾经敬他爱他,只是想着毁了他,想要叫他痛不欲生。
如此,最终落得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下场,又能去怪谁?
明氏让谢琼霖滚开,谢琼霖便真的不敢再在春熙堂里面待下去了,他从傍晚时分开始便一直坐在了春熙堂的大门外面。
谢琼霖头发散乱,身上衣服也因为方才的拉拉扯扯而衣衫不整,他又是哭又是笑,十分骇人。
来往奴仆见了,都要绕道而走,生怕他发癫伤人。
天边冒出了鱼肚白,晨露熹微,清晨的风吹过此处,带来了阵阵凉意。谢沉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好多岁,他走到了谢琼霖的面前。
如今,也只有谢沉会再去管谢琼霖了。
谢琼霖看到了眼前有双鞋子,视线上移,是他的父亲。
“父亲。”
谢琼霖坐在地上,抱着腿。见到谢沉之后,他的情绪稍定了下来,只是眼中似有泪花在闪。
当初林氏死后,谢琼霖也是这样,那时候他还只有豆丁点大,也如今日这样,束手无策,两眼带泪,坐在这处看着他。
回忆席卷而来,谢沉似乎透过他无助的眼看到了幼年的谢琼霖。那时候,谢沉他想,他的琼霖啊,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和心爱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林子梨死前,他对谢琼霖还是十分严苛的,可林子梨没能熬过去那场病,死了。
他的儿子没娘了啊,从今往后,他一定要好好待他。
他良久才回过了神来,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谢琼霖,胸口那口气越来越堵。
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样啊,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谢沉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恨铁不成钢骂道:“你个死孩子,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作践成这样!!少允他对你做了些什么啊,你要这样害他!你的妻!你的父!在你心里又是什么?!你到底想干嘛,你想干嘛啊!他从小到大喊了你这么多声哥哥,全是白喊的吗?你就没有一分一刻有过心软!没有一回想到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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