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道:“朕刚到此处就听到吵闹声,发生了何事?”
司羡元侧眸招了招手,明窈迟疑地上前,眼眶周围还带着薄薄的红痕。司羡元垂眸给她理了理衣服,回答道:“报复一下欺负我府里姑娘的人。”
韩晟才刚刚喘匀了气,顾不上昏死的韩悠怜,忙解释道:“陛下!我和阿怜妹妹提前来寻客院,在亭子遇见一个姑娘独自在此,忧心她的安危,我才想带她先回去,等她的家人过来再……”
没等他说完,司羡元就冷冷打断他:“欺辱、哄诱弱女,强占客院、言行丑恶、隐瞒真相,难以为人表率,按律当打入牢狱,施以刑罚示众,至少罚俸三年以上。”
嘉和帝扫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朕一来就看到这种事情,看来韩家最近着实浮躁,在寺庙重地都敢如此……”他想了想,道,“羡元,交由你处置,朕回头好生敲打敲打韩老爱卿。”
司羡元应了一句,稍稍抬了抬手,道:“来人。”
仆从走出来,他会武,直接把韩家两人敲晕带走。
韩晟发出惊恐地呜咽求救声,还没能说出话就被敲晕过去。
此趟一去定然下场凄惨,但无人在意。
姜婆婆方才赶来之后没有出声,见明窈无事也终于放下心来,跟着仆从一起离开。
嘉和帝的目光落在明窈身上。小姑娘五官精致,肤白乌眸,身子有些单薄孱弱,通身气度温软却不怯懦,看起来倒是个出挑的。
他本就喜欢逗小孩子,看到明窈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心里不自觉升起几分喜爱,看向司羡元道:
“不给朕介绍一下,这是谁家的姑娘?”
司羡元道:“明家贪墨入狱,幺女没上族谱,被丢在司府门口。”
他没有瞒皇帝,实际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看了看明窈安静清澈的眸子,道:“瞧着要在大年前头死了,怪不吉利,顺手捞到府里来。”
明窈眨着眼睛看向他。
司羡元似笑似不笑道:“没想到沾手上了,丢不走了。”
明窈鼓了鼓腮颊,有些不开心。
司羡元收了逗她的心思,补了一句:“找不着亲人,暂且先养着了。”
同时也是解释给嘉和帝听,不然他一个整天在朝廷刀尖舔血的宦官,府里养个小姑娘也不像话。
明窈悄悄瞥了眼皇上,手指攥紧衣角,有些忐忑。
“原来如此。”嘉和帝蹲下身子,看着明窈的大眼睛,道:“没想到明家那个老贼还能生出这般出挑的女儿。”
司羡元道:“明家收养来的。”
“哦?”
嘉和帝随口道:“爹娘是何人?”
明窈这回终于仔细看到了皇上的脸。
皇上长得很威严,年纪看着不是特别老,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剑眉星目。她莫名觉得很亲切,认真回答说:
“幺幺没有爹娘,是被秋姨娘捡来的。”
“可怜的孩子。”
嘉和帝安慰地摸了摸明窈的头。这小姑娘看着真讨喜,真漂亮,若是长大了,估摸着能跟皇后年轻时一般漂亮。他收了手,道:
“真是巧,你是排行老幺?朕的女儿也排行老幺,朕也喜欢唤她幺幺。”
明窈歪了歪脑袋。
她有些不懂嘉和帝眼里的情绪,只知道自己一直都叫幺幺,秋姨娘给她取名也是听她说自己叫幺幺,所以才取名“明窈”,再加上正好在明家排行老幺,也就“幺幺、幺幺”的喊下去了。
她说:“公主殿下也叫幺幺,但幺幺没见过公主殿下。”
嘉和帝笑了笑。小孩子童言无忌,他心情倒是好了些,解释说:
“朕的幺幺已经不在了。”
“啊……”
明窈有一瞬的无措。她莫不是说错话了?
司羡元把明窈往身后拉了拉:“你别欺负人家,小孩都被你吓着了。”
“你哪儿看到朕欺负她了?朕就是觉得她长得可爱,聊几句话罢了。”嘉和帝看向明窈,“明姑娘多大了?”
明窈:“幺幺八岁了。”
嘉和帝有些感慨:“若是朕的公主现在还活着,应当也差不多这般大了。”
他站起身,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递给明窈道:“朕赏你,收下吧。”
明窈微微睁大了眼睛,道:“谢谢陛下。”
她双手接过玉佩,生怕弄坏了,小心翼翼地捧着,仔细放在内袖里。
嘉和帝没再看明窈了。他与司羡元说了几句春祀之事,末了道:
“朕就不留了,去看看其他爱卿,你也回吧。”
嘉和帝和几位太监一同离开,司羡元也带着明窈往客院走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司羡元道。
明窈概括了下讲给他听,声音带着点闷闷的委屈。
“小惹事精。”司羡元敲了敲她的额头,道:“明日春祀,你跟着我,哪都不许去。再被别人欺负占便宜,我就直接把你丢走。”
明窈抱住脑袋,咕哝道:“幺幺又没错。是他们认错客院,还来欺负幺幺,让幺幺跟他们走。”
司羡元:“你也知道他想拐骗你?”
明窈:“当然啦。幺幺若是拆穿了,岂不是容易激怒他们。”
司羡元看了看她精致温软的小脸,眉梢扬了扬:“那你还挺聪明,知道要等大人来。”
明窈娇声温气地说:“幺幺只跟着大人走。”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幺幺不爱撒谎。”
“哦。”
“嗯呐~”
顿了一会。
明窈又小小声地说:“那现在你还丢我走吗。”
“嗯,我考虑了一下……”
司羡元微微一停,像是勉为其难,懒洋洋道:“那就先把小惹事精留下来吧。”
次日是春祀。
春祀流程并不复杂,陛下要带着几位重臣去大殿里烧香,明窈寻了个小角檐等着他。等听完方丈的佛经,众人再去找寺僧领来寒食便是结束了。
之后陛下就会回宫,其余人可以待在寒岩寺里,想回去再回去。
司府素来都是在春祀后留上个两三日,明窈正好趁这两三日里在寒岩寺好好逛逛。
一上午后,春祀结束。
司羡元要处理一些遗留的琐事,让明窈自己带着仆从先去玩。
明窈晃晃悠悠地走了,在草丛里捉蚂蚱没捉到,在林涧小溪边看小鱼儿又弄湿了裙边,最后薅了一把狗尾巴草,费了老大劲折成一只小兔子,浑身灰扑扑地找到司羡元,杏仁眸子乌黑清亮,唇边露出小梨涡:
“大人,你看!”
司羡元坐在客院房里的案几前专心处理事务,忙里抽闲看了她一眼,随即眉头蹙紧:“你去干了什么。”
明窈乖巧地任由他打量,满目天真的模样:“幺幺给大人看狗尾巴兔子。”
司羡元略带嫌弃:“你折这玩意儿给我?”
“不给。”明窈往怀里护了护,“幺幺就是给你看一下。”
司羡元:“……”
没搞懂小孩子是什么脑回路,他一时无言。
明窈也没搭理他,她玩得很开心,现在有些饿了,于是很自来熟地坐在床榻边,拿出宋婆婆给她包好的梨花酥,小口小口地吃。
早上时姜婆婆帮她热过了,现在梨花酥还是温的,散发着幽幽的药香味。
味道渐渐飘到司羡元的案几上。
司羡元搁下笔,再次看她,语气淡淡:“明窈。”
明窈放下梨花酥,乌溜溜的眼眸与他对视:“嗯?”
司羡元一时不知说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片刻后又觉得好笑,忽然说:“好吃吗?给我尝尝。”
明窈看了看梨花酥,有些犹豫,一会后她把梨花酥往怀里藏了藏,小声道:“甜的,大人不能吃,羞羞!”
“……”
司羡元觉得明窈没什么坏脾气,但很有性格,比如恃宠生娇。
他自顾自去拿梨花酥的油纸,忽然闻到一股淡淡药香味,眉头皱了皱。他不是识药大夫,但因受过伤而识得几种药材,方才飘来的药香味他恰好认得。
他猛地把明窈手里的梨花酥拿过来,低头闻了闻,面色缓缓沉下来:“雪蛤、雪蚕、葛根、当归、女贞子、黄芪……”*
他用力捏紧梨花酥,油酥纷纷掉落在地板上,他浑然不察,盯着明窈面色阴冷道:
“这是谁给你的甜糕?”
明窈有一瞬间被吓到了。除了那次被丢在司府大门口,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阴沉冷漠的眼神,分明眼角是如狐狸般微微上挑的,里面却一丝笑意也没有,让人见即生寒。
她没敢耽搁,嗓音哆嗦颤颤地道:“是宋、宋阿婆。”
他冷道:“你吃了多久?”
明窈:“幺幺从司大人说要长胖开始吃,吃了有数日了。”
司羡元面色阴沉,手掌用力,手里的梨花酥一瞬间碎成渣沫,掉在明窈的裙摆上。明窈身子微微颤了下,眸子惊怯茫然:“司、司大人。”
司羡元冷笑道:“司府竟有心肠如此歹毒的仆妇!”
第16章
明窈不明白司羡元为何突然大发雷霆。
是宋婆婆在梨花酥里放了不好的东西吗?明窈紧张地看着司羡元,他脸色甚少如此难看。
没等明窈说点什么,司羡元忽然捏着她的肩膀往下摁,一手半握她的脖颈道:
“吐出来。”
明窈猝不及防,胃里一阵翻天倒海,干呕起来,司羡元毫不怜香惜玉似的,见她吐不出来就半掌推向她的肚子,明窈神色痛苦,“哇”的一下吐了一地。
司羡元没松手,等她吐不出来了才递给她一个巾帕。
明窈慢慢抬起腰,拿巾帕把嘴唇擦干净,但地上都是污秽残渣,看着让人作呕。明窈抬起脸,眼眸挂着泪珠,红通通湿漉漉地望着他。
司羡元给她递了杯水,明窈漱口干净后吐在铜盆里。他拽着她起身离开客院,明窈踉踉跄跄地跟着,走到外面小径上他松开了她,唤来仆从冷声道:
“备马车,提前回府。”
仆从不解之余应了声是,匆匆将马车和车夫带来。姜婆婆也是一脸疑惑地把东西收拾妥当。但司羡元全程眼神冷沉,一言不发,没人敢问他发生了何事。
仆从跟寺僧打了个招呼,众人便往司府赶去。
等回到司府已是天色擦黑,昏黄落日低低悬挂,依稀能见寥寥夕光。
司府仆从来迎马车回府,却都看到司大人难看的脸色,皆不敢上前行礼说话。他们已经多久没看到司大人如此动怒了。
唯有姜婆婆明白了什么,面上从气愤再到担忧。
司羡元拽着明窈来到乌螣堂,沈大夫急匆匆赶来,闻了闻梨花酥残渣的味道,面色也是微变,道:“谁竟在里面放了明姑娘不宜食用的药材?”
司羡元道:“吃了数日,给她诊治看看。”
明窈听话地伸出手。
沈大夫仔细摸了摸明窈的脉,片刻后换另一只手,终于微微松口气,道:“食用之量未久日积累,尚不能形成气候,明姑娘应是无碍。只是以后应避免食用此物,否则容易……”
他顿了顿,看到明窈还在旁侧听着,把余下“容易身量过早发育”的话吞回肚子里。
明窈问道:“沈大夫,梨花酥是里放了什么?”
司羡元看了看她,省去真实情况,模棱答道:“放了一些药材。易伤身。这等歹毒仆妇,你放心,本官不会容她。”
把脉无事,沈大夫拱手告退。司羡元冷冷扯出一抹笑,压抑的怒气终于浮现出来,他寒声道:
“把宋婆婆带过来!”
一炷香后,宋婆婆被司府护卫押入乌螣堂。
一进门,宋婆婆就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司大人,不知老妇犯了何错,仆妇要为自己伸冤!”
她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丝毫不敢抬头。她心里隐隐猜到司大人捉自己来是为了何事,但她觉得,那些药材若不仔细分辨根本不会联想是作何之用。
宋婆婆心里存着一点侥幸,司大人应当不会因为这种事大发雷霆。
等待的寂静中,蒲叔公来到乌螣堂,低声说出方才查到的东西。
司羡元冷笑一声,把梨花酥残渣扔的她脸上:“本官好不容易才喂活的人,你自己看看你都放了什么进去?心思歹毒利用稚童,司府容不下你这种毒妇!”
宋婆婆面色大变,重重磕头道:“司大人!老妇冤枉!老妇没想害明姑娘!大人,大人!大人饶了我吧!”
“来人。”司羡元不耐蹙眉,淡声,“杀。”
两个黑衣暗卫不知从何处闪身出现,塞住宋婆婆的口之后拖出乌螣堂,只听一路呜呜咽咽,而后逐渐没了声音。
明窈看着乌螣堂的院落大门,久久没回过来神。
乌螣堂里只剩司羡元、明窈跟蒲叔公了。蒲叔公叹口气,忍不住走来走去,心疼明窈一直唠叨,又怕明窈乱想,还要安慰她:“司府很少有宋婆婆这种人,明姑娘莫怕。”
司羡元揉了揉额心:“蒲叔,你也出去。”
蒲叔公拱手退下。
乌螣堂主屋里唯有明窈和司羡元。
“幺幺。”司羡元喊她,“过来。”
明窈走近他,大眼睛里带着不甚明晰的惊怯和懵懂,说:“大人,幺幺吃了什么?”
“吃了点不该现在吃的东西,量不多,沈大夫会给你调理。”
司羡元揉了揉她的脑袋,又轻啧一声:“幺幺就是个小累赘。”
明窈不太高兴地嘟了嘟嘴巴。
司羡元:“你是娇气包。”
明窈:“幺幺哪有娇气哦。”
“哪儿哪儿都娇气。”
司羡元眸光落在她温软精致的小脸,眼睫微微垂下,摩挲着指骨上的白玉红血扳指,思索片刻,道:
“既然你已是我司府的人,那便由我亲自养。”
明窈疑惑地“啊”了声。
司羡元浅珀褐色的瞳仁看着她,缓缓说:
“以后你同我一起用饭。”
宋婆婆自作聪明,想让明窈早些“发育”来讨司羡元欢心,最终遭遇惨痛的下场。
她消失以后,姜婆婆整日守在明窈身边,生怕再有旁人暗害明窈。
明窈进入了难得平静的日子。
她每天都有不重样的衣裳穿,春天真正到来以后,司羡元又让云染坊的娘子来给明窈送了一批衣裳,这次送的是春裳和夏裳,多用瑰丽棠红的颜色,明窈白肤墨发,穿着尤像一个粉嫩娇俏的偶娃娃。
司羡元每日上朝变得繁忙起来,春时宫务繁多,他白日常常留在宫里,唯有晚上才回到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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