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跟幺幺比,幺幺觉得你不怀好意。”
众人都略带惊讶地看着她,就连嘉和帝都露出惊讶之色。
司羡元浑不在意地举盏饮酒。他最熟悉明窈,神色间毫不意外。
明窈看着苏菀险些维持不住的笑容,用她天生就靡丽清淡的嗓音说道:
“但是也没关系,幺幺跟你比。”
第24章
贤贵妃适时出来打圆场:“小姑娘精力旺盛, 喜欢展示自己未尝不是好事。”
嘉和帝瞥了沈菀一眼,他现在还用得到沈家,但明窈会什么他也很好奇, 便道:“点到即可。”
众人看着明窈缓缓走到前面。
她问道:“你想怎么比。”
沈菀定了定神, 事已至此, 她懒得再装, 反正她一定会赢,而通常赢家才会受人尊敬。她道:“表演什么你来定。不知道明姑娘会什么?”
这句话高傲意味十足,但明窈有点奇怪地看着她,很不理解一般道:“我什么都挺会的。你会什么?”
司羡元的银钱不是白砸的, 明窈那些课业也不是白上的。除了偶尔偷懒,她琴棋书画算数策论都练得还挺好的。
沈菀明显不信, 但她也决定谨慎一点, 思索了下,说:“方才我唱了一首迎满月,这回我做一幅画, 你呢?”
她最擅长歌与画,之前在与姐妹的笔试中还拿过头筹, 极有信心。
明窈有些犯愁。
她进宫赴宴什么都没带,光是歌谣或者舞蹈就需要乐器或者舞衣。诚然可以问贤贵妃或者皇上借来, 但那不是适合她的。明窈不傻,她可不想吃亏。
她会下棋, 还会策论, 但跟司羡元对弈一局有时候要半晌。虽不知沈菀下棋什么水平,但明窈不愿耽误正常散席回府的时间。
明窈说:“那我也画画好了。”
沈菀笑了笑, 在画技上面她自认嫌少有敌手,正好她也想试试明窈, 于是一口应下:
“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来宾作裁判,你我单独作画一幅。今日良辰美景,我们不作复杂,以一个时辰为限,题目自拟,大家评判,如何?”
明窈道:“好。”
沈菀去做准备了,前方的表演还在继续。有其他女子上台,但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现在这上面了。
只见沈菀跟着宫女去备用宫院换衣裳,明窈也不知她画画什么不先拿笔墨而是换衣裳,但这不在明窈的关心范畴里,她现在比较可怜,没有纸也没有笔。
明窈环顾四周,心想,她要寻一副能作画的东西来。
司羡元撑着侧脸,端着酒盏看着明窈,懒洋洋的模样。没开口,也没动作。不知是不打算帮忙,还是他更相信明窈能解决问题。
贤贵妃见此情况,唤来宫女,正欲给明窈准备一副纸笔来,却见明窈招来内侍,指了指大明宫殿外侧不远处的荷花塘,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
内侍点了点头,离开大明宫去荷花塘边。大明宫殿里,其他内侍搬来两张案几摆在旁边转给他们作画。
沈菀还没回来,明窈挑了一张案几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
众人的目光时不时往这边扫过来,明姑娘这是在等什么?
一会后,沈菀回来了,她换了身石榴红的广袖收腰裙,绣有银色云纹,很华丽,缓缓在案几旁落座。宫女把她自带的名贵羊毫笔和纤竹纸拿了过来。
沈菀看了看明窈,见到案几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唇边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明窈眸子有点疑惑。她不知沈菀在笑什么,明明沈菀的笔和纸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至少不如司羡元书房里的纸和笔更好。
下首的李宣瑾正好看到这一幕,轻咳一声,掩住唇边的几分笑意。
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女娘还挺有意思。
司羡元看了他一眼,随即收了视线,目光落在明窈身上。
内侍把明窈要的东西带来了,他手里拿了个尚未败落的粉荷花,另一只手上拿了一片细细长长的树枝,树枝上带了几枚树叶。
明窈道了声谢,把荷花放在案几上。她拿起树枝,仔细把树叶处理掉,留下叶子最中间的细小脉络。这个脉络很纤细,可以画出来很细微的线条。
她把叶脉络绑在树枝上,略作调整。因为进宫赴宴大多需要吟诗几句,因此每个案几上都有墨砚,她拿了一个过来,用树枝笔沾了沾墨,拿起粉荷花,试着在其中一瓣花瓣上勾了一笔,见能勾出线条,明窈心下略微满意。
沈菀也准备好了笔墨纸砚,端端正正背脊挺直,准备开始。见明窈工具简陋,她眸中带了几分鄙夷,心里自信了不少。
香株点燃,袅袅薄烟飘出来,计时开始了。
沈菀没思考多久就落了笔。
明窈几乎跟她同一时间下笔。
远远看着,沈菀的姿势倒是很好看的。她坐姿端正,容貌明媚,作画时自带一种“才女”的气场。
而明窈的案几则是用来放荷花的,荷杆很长,她要很仔细捧住花瓣才能在上面落笔。略勾了几笔后,明窈就不用树枝了,树枝太粗,她要画的东西太精细,明窈直接用另一头的叶脉枝蘸取墨水,轻轻在花瓣上勾画着什么。
花瓣不大,她的叶脉枝更是纤细,需要非常认真才能不出错。明窈全部精力都在眼前的画上,微微垂着头,睫毛纤长,神态格外专注。
这样一比起来,显得沈菀的姿势倒像是摆出来的。
他们作画时间不短,在座的人又看不到什么,渐渐的众人把目光移开了。倒是司羡元眉梢微微挑了挑,他似乎猜到明窈要画什么了。
如果猜测为真,那难度不算小,但司羡元觉得明窈应该能画好。琴棋书画算数策论里,其实明窈最擅长的就是作画。她极其擅长这种沉下心来、精细入微的事情。
筵席很快到了尾声,香柱渐渐燃尽。
一个时辰的时间到了。
沈菀和明窈同时停了动作,沈菀带着笑容看向明窈,明窈没注意她,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她专注时间太久,手腕疼,眼睛也疼。
司羡元喊她:“幺幺,过来。”
明窈把荷花留在案几上,提起裙摆坐回去,像只犯懒的小猫儿。
司羡元握起她的手腕轻轻揉捏,问:“感觉怎么样?”
明窈正拿起一枚绿豆糕吃,闻言微愣,迟疑着点头说:“有点好吃,可惜司府没有。”
“……”司羡元本想问她画的怎么样,听她这么说也改了口道,“给厨子说一声不就行了,让厨子给你做。”
沈菀远远地听到他们的对话,指甲掐紧,带着笑对内侍道:“公公,还是尽快看画把。”
内侍拿着竹纸画和荷花上前,一同呈给皇上,众人的目光随之投过来,带着好奇。他们更想知道,明姑娘拿了个树枝能画出个什么东西。
嘉和帝先展开了沈菀的画,众人同时看到画作的内容。
沈菀画技极好,她画下的大明宫殿,里面复刻了在座的来宾和布景,凭着想象力添了满殿的秋菊。虽然时间仓促没画宾客的表情,但秋菊盛开绚丽,格外漂亮。
贤贵妃侧眸看了看,微笑夸道:“沈姑娘画技精湛。”
嘉和帝颔首:“不错。”
他把画卷给内侍,内侍传给下首的李宣瑾,由他开始往下传着看。
对于沈菀的画技众人都是认可的,纷纷跟着点头。
沈菀回了沈家的坐席,闻言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嘉和帝慢慢拿起粉荷花,看了一下,没找到首尾,他把荷花转了转方向,忽然看见了什么,目光落在花瓣上定住了,仔细端详了会,眸里露出惊艳之色。
他慢慢把荷花转着端详,目光从每瓣花瓣上看过去,每个花瓣上明窈都画了东西,众人也看到了嘉和帝转过来的那一面。看清楚是什么之后,不少人都睁大眼睛,有人甚至站了起来。
不算多大的粉色花瓣上,那是用叶脉枝蘸取墨水细细绘成的龙首。
嘉和帝把花瓣转着方向,众人也看到了其他方向的画。龙首下面是龙须和龙身,龙身上面龙鳞一片一片都画了出来,仔细精妙,栩栩如生。真龙翱翔在九天之云上,龙在云层之中穿梭,寥寥几笔勾勒,仿佛有祥瑞霞光裹挟着真龙透出云层笼罩大地。
不仅如此,花瓣背面还写了东西。字迹太小,众人看不清,嘉和帝开口念道: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他把花瓣转了个方向,接着念道:“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
这诗句虽然有所引用,但用在此处衬得愈发大气磅礴,仿佛能穿透粉荷花出来。不作他想,金鳞为龙,明窈是在歌颂皇帝。
甚至龙首细细的线条上面都藏了诗句,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
粉荷花依依传下去。看完秋菊画再看明窈的画,每个人心里都有了思量。不说画的内容了,这光是画工精细对比就可见区分。
这句诗是用行书写的,女子用行书着实少见,更逞论明窈这般年纪小的小女娘。他们都认得大司马的字,明姑娘的行书与大司马的字有七八分的像。
沈菀画菊,应景。可明窈画的是腾龙。
如果没有明窈,沈菀定然赢了。可是明窈在莲花上画真龙出云图,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嘉和帝忍不住道:“莲出龙首,瑞云普照,妙极!明姑娘,这是你自己的灵感吗?”
明窈把手腕从司羡元手里抽出来,站起身,点了点头。
沈菀面色隐隐发青,看到众人看到粉荷花上面的画后震惊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要输了。
嘉和帝点点头道:“不错,真不错。”
贤贵妃明白皇帝的意思,接了话茬道笑道:“明姑娘七窍玲珑心,此场比试明姑娘胜。来人,赏明姑娘。”
宫女捧着金楠木匣过来,打开给明窈看,里面是一枚金鸾簪,鸾首缀着一颗红宝石,上面羽毛都雕刻得惟妙惟肖,一看就价值千金。
明窈接过来,道:“谢谢陛下,谢谢贤贵妃娘娘。”
有人开始给明窈说话:“明姑娘乃司府之人,是大司马精心培养的女娘,与明家贪墨是两码事。”
“此言是也。明姑娘吃穿用度皆是大司马所出,与罪女有何干系?”
“……”
众人对明窈有很大改观,样貌气度是一方面,胸有墨水是另一方面,此举无疑是明窈赢得了众多人的好感。
沈菀面色难看,忍不住对明窈道:“我素来画工极好,这次你不过是侥幸!”
明窈很奇怪地看着她,眸子安然坦荡,很平静地陈述道:“你跟幺幺比其他的东西,幺幺也会赢。”
她说的很坦然,甚至没有一点停顿和犹豫。
没等沈菀再说话,明窈就被司羡元领着走了。
沈菀咬着嘴唇站在原地,狼狈间看到大司马回头淡淡瞥了她一眼,那是一道毫无善悯的眼神,像是在看死物。沈菀面色一白,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她这才记起,明窈自明家崩坍之日起,至今都是被大司马养大的。自己也许确实……
比不过大司马倾注的心血。
沈菀的画还给了沈家,但粉荷花被嘉和帝单独收了起来。
很快,中秋宴散筵,司羡元把明窈的手擦干净,起身时,嘉和帝就过来了。
他拍了拍司羡元的肩膀,道:“这小姑娘养得不错,朕喜欢。”
“嗯。”司羡元垂眸看了看明窈,她眸子乌黑透亮,乖巧安静的模样,像只听话灵动的小狐仙儿。他唇边勾出几分笑意,道:“耗费数年才把她养成这般模样,幺幺是本官的珍宝。”
嘉和帝拜拜手,对明窈道:“粉荷花朕就收走了。”
明窈:“好。”
司羡元打发掉几个来攀谈的官员,领着明窈出宫。
明窈想偷懒,站在原地嘟着嘴说:“幺幺累,不能走路了。”
司羡元低眸看她:“你手疼关你的腿脚什么事?”
明窈撒娇地摇了摇他的衣袖:“累累,不想走。”
司羡元抱臂看着她,不为所动。
明窈眨巴着眼睛,很可怜的样子。
司羡元轻啧口气,把她抱起来,说:“我发现你越来越懒了。”
明窈趴着他的肩膀,就当没听见。
贤贵妃远远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对李宣瑾道:“明窈真是可爱,那一手龙首颇有皇后当年的风采。本宫记得皇后娘娘初见陛下的时候就画了一副龙图,暗喻陛下将来一定是真龙天子。”
李宣瑾道:“母妃若喜欢,向大司马讨来养几日便是。据我所知大司马不是贪爱稚子之人,不至于不愿意。”
“养几日就算了,本宫瞧着那小女娘像是性子冷清之人,不与旁人玩,只跟大司马说话。”贤贵妃道,“下回可以邀请那小姑娘来宫里坐坐。”
李宣瑾陪着母亲说了会话就快步去追司羡元,他许久未与他见面,趁着司羡元来皇宫正好说两句话。
他在宫门口寻到司府的马车,却发现司羡元不在马车边,那个明家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在马车便等着。
李宣瑾上前道:“请问大司马去了何处?”
明窈看着眼前剑眉星目的人,有点眼熟,但她想不起来是谁,面上带了几分警惕。
李宣瑾道:“本宫是李宣瑾。大司马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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