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当然很冒险,但是孔先生再三权衡,还是觉得这是唯一的机会,狠狠心留了下来。也果然给他赌对了, 常名被他弄出来遮掩的痕迹引走, 估计也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大, 顺利地蒙混了过去。
但是继续留在这里, 显然也不安全了。孔先生找准方向,匆匆离开。
俗话说,狡兔三窟,何况是他这种行踪隐秘的高人?孔先生在这片山林之中, 自然不止一个据点, 他选择了最远、最隐蔽的一个, 安顿下来, 这才松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孔先生才终于有余裕去复盘方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
这一回想,他就想到了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陶偶,连忙将之取出来查看。
“嘶……”看到陶偶身上被崩掉的地方,孔先生心痛得要命。
要知道,这个耗费无数资源才烧出来的陶偶,他可是打算用来做自己的替身的,所以才精益求精,耗费了那么多心血,每一步都是亲自动手,好不容易出了窑,还没来得及用,竟然就先叫人打了。
不过也幸亏是他舍得用料,要不然,哪里挡得住常名一剑?
这么一想,孔先生又不免有些庆幸。
只是常名竟然能找到这里来,实在让人不能不心惊。
孔先生上次在东山植物园见过路峥之后,见向家笼络到了常名这个帮手,便也暂且放下心来,于是这段时间都在埋头烧这个陶偶,以便完成自己多年的谋划。
外间的事,他暂且没有关注,本以为万无一失,但这时忽然意识到不妙,莫非又出了什么变故?
这么想着,孔先生就坐不住了。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向君明废物,大好的局面还能弄出意外,骂常名不知变通,关键时刻给自己拖后腿,一边开始收拾东西。
他必须得回叶城一趟,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者,孔先生现在也不太相信向君明和常名了,他必须要留在那边,亲自掌控进度。
……
进城第一件事,孔先生先随手抓了一个路人,使些手段,借了他的气运。
这人是青色气运,本来就算借了也没多少,派不上用场,但孔先生只是为了遮掩自身的气运,倒也够用。
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头顶青色气运的普通人。再在脸上做些手脚,纵然是路峥和常名当面,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做好了伪装,孔先生这才着手去调查向家的具体情况。
至于调查的方法……
孔先生略施手段,就控制住了一个家中跟向家有生意往来的纨绔子弟,拿到对方的手机,在朋友圈和各种八卦群里转了一圈,便立刻弄明白了现在的局势。
时代日新月异,现在各种工具是比他年轻的时候好用多了,也省事多了。
这些八卦内容,外人不知道气运之事,只以为是真假千金的纷争。但看在孔先生这样的知情人眼中,自是洞若观火。向君明和向红鱼都是废物,竟然让那个孤女翻了盘!
纵然向晴身边也有路峥帮衬,可是向红鱼背后,却有向家,有常名,甚至还有长宁寺支持。而且这么多年来,向君明和谭青萍还在故意养废那个女孩,这样都能出差错,真是该死!
回来之前,孔先生已经在心里将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设想过了,但他也没有想到,情况竟然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十倍。
弄清楚情况,孔先生又悄悄去看了向红鱼一眼。
这一看,孔先生心都凉了半截。向红鱼的气运已经流失了太多,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若是再来一次,只怕就无可挽回了。
孔先生又想骂人了。
不过这一看,倒是也让孔先生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向红鱼在暗地里制订了一套针对向晴的计划,务必要置她于死地!最重要的是,这些安排,全都瞒着已经回到了叶城的常名。
显然,向红鱼眼也还没有蠢到家,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情况,也下得定决心。
但在孔先生看来,终究是太迟了。
若是他,第一次气运流失,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当机立断,狠下杀手。
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所以哪怕现在向红鱼已经醒悟了,孔先生也不再信她。
他决定给向红鱼加一把火,免得她再受那些小情小爱的干扰,又出什么纰漏。
不过这把火要如何加,还需从长计议。
毕竟,别人不知道,孔先生却是太清楚向红鱼的真实身份了。
在孔先生看来,向红鱼主动舍弃凶煞之体,变成了人,实力自然也大打折扣,应付起来并不困难——当然,这并不代表他认为向红鱼的选择有错。恰恰相反,孔先生很清楚,正是因为向红鱼变成了人,他那个迂腐的师兄才愿意饶她一命,搏到这万中无一的生机。
但有得便有舍,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轻易算计对方。
所以他心里,对向红鱼多少还是有点忌惮的。要算计她,也须得想个万全的办法,他可不会像向红鱼那样,将主动权交到旁人手中,最后一败涂地。
好在孔先生早就习惯了未雨绸缪,这么多年,何止向君明夫妻在关注向红鱼,他也关注得很,甚至手里还搜集了不少与他们有关的东西,毛发、血液之类,还在向红鱼身上留下了暗手,如今自然都用上了。
孔先生将属于向红鱼的那一份生物材料取出来,然后又郑重地自怀里取出了那个被常名磕了一下的陶偶。
这东西他本来打算制成自己的替身人偶,用在关键时刻,但眼下,多年的谋划眼看就要出问题,这一关若是过不去,自然也没有以后了。
这就是那个关键时刻,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开始动手处理材料。
孔先生用煞气将向红鱼的毛发、血液与其他配料一起调和成了一种十分浓重的汁液。那汁液泛着不详的血光,既凶且邪,就算没有任何玄学知识储备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孔先生却非常满意,他欣赏了许久,才取出一把小刀,割开自己的手腕。
血液滴入汁液之中,竟不需要动手调匀,就自动与之融汇了。那血光也越发妖异,看起来甚至隐隐有了几分活性,在容器里轻轻晃动着。
最后,孔先生试了试,确定浓淡得宜了,便取出一张黄符纸,用笔沾着汁液,在纸上挥笔写下了向红鱼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然后他将这张符纸,以一种特殊手法折好,从陶偶底部的小孔处塞了进去,然后堵住了这处孔隙。
最后一步,孔先生用剩下的汁液,将整个陶偶都涂抹了一遍。
于是,那种凶恶邪异的感觉就又出现在了陶偶身上,尤其是它的眼睛,孔先生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让它的颜色比周遭其他部位都更深一些,让人能一眼注意到它的存在。
完成了所有的步骤,孔先生的消耗似乎也非常大,不仅出了一身的汗,连面容都显得惨白憔悴了许多。
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注视着手中的陶偶,眸中满是狂热与惊喜。
……
向红鱼又一次从一片至暗的混沌之中醒过来。
最近,她开始频频做这个梦。
不,不是梦!向红鱼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双手用力抓紧身前的被子。那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属于她的记忆。
不是属于向红鱼,而是属于身为凶煞的她——五峰山那个被她破开的封印里,就是那样一片至暗的混沌,没有边界,没有光亮,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而她,在那混沌之中被囚禁了千年。
在这千年之中,外界沧海桑田、日新月异,甚至已经来到了科技兴盛的末法时代。而封印阵法之中,却好像什么都没变。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变,至少她变了。
无边的黑暗模糊了时间,模糊了感知,模糊了记忆,甚至模糊了她的存在……就连那滔天的恨与怨,似乎也都被模糊了,只剩下作为生灵的本能,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地冲撞封印。
那样狼狈,那样可笑。
但她最终还是成功了。她来到人间,她变成了向红鱼,得到了很多从未有过的东西,足以填满那千年的空虚与怨怒。
她是想好好生活在这里的。
所以,她绝不允许自己拥有的一切再被收回去。
向红鱼在黑暗之中睁着眼,忽然觉得眼睛似乎不太舒服,就像是用眼太久之后的疲惫,还有微微的刺痛,她抬手揉了揉双眼之间的鼻梁根,没有将之放在心上,而是继续在脑海里完善自己的计划。
或许是因为安静的夜晚很适合激发灵感,向红鱼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活跃,竟是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将这个原本只有雏形的计划,彻底完善了,甚至具体到每个步骤该怎么做。
虽然她觉得每一个步骤都已经烙印在脑海里,绝不会忘记,但向红鱼还是掏出手机,将之记录了下来。
等到全都写下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在黑暗之中对着光屏看了很久,眼睛的刺痛更加明显。
向红鱼自从投了人胎,十八年来无病无灾,身体健康,没受过什么痛,竟觉得有些难捱。她躺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床,准备去楼下接点热水来敷一下。
然而才一下楼,她就察觉到,客厅的落地窗边坐了一个人。
向红鱼扶着楼梯站了片刻,才调转方向走了过去。果然,坐在窗边的人正是常名。
客厅里没有开灯,这里是别墅区,外面也没有多少照明设施,光线暗淡得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但向红鱼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慌,总觉得现在坐在那里的常名是如此孤独而遥远。
其实常名一直都给人以这样的感觉,他本来也习惯了远离人烟,也让所有人对他敬而远之。
可是从前,向红鱼一直都是那个例外。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才是常名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结。
太一派的同门们信赖他,倚重他,甚至仰慕他,但却不会亲近他,而他也不敢稍有松懈,要对得起自己“太一派天才弟子”的名号。唯有在向红鱼面前,常名才能只做常名。
现在,常名忽然让他看到了这只对外展现的一面,向红鱼心中自然会生出不安。
何况现在的向红鱼,正要去做一件常名绝不会赞同的事,她在他面前,本来就心虚,自然会想得更多。
她甚至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头痛,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在常名身边坐下来,凑过去看他的脸,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常名就像是直到这时才发现她的存在似的,他的身体下意识地要往另一边偏,但在行动之前,大脑已经反应了过来,生生控制住了自己躲避的动作,于是身体就显得有些僵硬,像是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
“我……”他张口,嗓子一片干涩,“睡不着,在这里坐一会儿。”
然后他不等向红鱼反应,又问道,“你呢?”
向红鱼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头痛,她抬手扶了一下太阳穴,说,“有点不舒服。”
这一句话,终于让常名从某种奇特的状态之中抽离出来,又变成了那个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的常名。他伸手覆在向红鱼的额头上,皱眉问道,“是头痛吗?”
“嗯。”向红鱼在他掌心下点头。
常名简单给她做了个检查,没有发烧,也没有其他症状,但这头痛来得突然,他反而更担心了,站起身道,“我送你去医院。”
“还没到那个地步。”向红鱼连忙拉住他,“大半夜的,就别折腾了。只是头痛,我想着,接点热水敷一下就好。”
常名不说话,她又道,“要是天亮了还痛,或者下次又发作,就去医院,好不好?”
常名终于妥协,捏了捏她的手指,说,“那你坐着,我去烧水。”
向红鱼这才松开了手,目送他走向厨房。
家里本来就有热水系统,反而是热水袋没有找到,常名只能用玻璃瓶装了热水,再用厚毛巾裹上几层,试过温度不会太烫,才捧在手里走回来。他重新在向红鱼身边坐下,双手握着瓶子,按在她的额头上,问道,“这样可以吗?”
“可以。”向红鱼感觉这东西硬邦邦的,不由伸手摸了一下,问道,“你拿什么装的水?”
“玻璃瓶。”常名说。
向红鱼不由笑了起来,“你怎么想到的?”
这个人总是这样,笨拙,却真诚。正是因为常名是这样一个人,向红鱼才会将他看得这样重。
可是……
这两个字从脑海里掠过,向红鱼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可是她却不是常名以为的那种善良纯真的女孩子,所以,她要花费更多的力气去维护这个形象,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阻拦她想要做的事,那唯有常名。可是,在那最关键的一刻,在她下意识地寻求他的支持时,常名没有出现,她只能自己做了决定。
现在万事俱备,已经回不了头了。
向红鱼闭着眼睛,也许是夜太寂静,也许是头痛有些恼人,又或者,是常名捂在她额头上的手太过温暖,总之,从那时到现在,始终萦绕在她心间的不安,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她难得地陷入了一种无法挣脱的软弱之中,急需做点什么来确定自己依旧掌控着一切。
所以在毛巾渐渐冷却,常名准备起身去更换热水时,向红鱼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伸长手臂,自身后环住他的腰道,“别走。”
常名没有解释,也没有推开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站着。
直到向红鱼的手指开始描摹他腰腹间的肌肉线条,似挑逗,又似无意,常名才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别闹。”
他像是很累了似的,终于不再像一座雕塑那样站着,后退一步重新坐了下来。向红鱼不得不松开他,但在他坐下之后,她就又重新缠了上来,斜倚在他身上,双臂环着他的脖颈。
他们离得很近,呼吸相闻,上半身紧紧相贴,常名能够透过薄薄衣料,感受到她的柔软与曲线。
他的脸立刻就烧了起来,热度从脸颊到脖颈,再蔓延到全身。
但也是这一把无形的火,让常名意识到自己正踩在一个非常危险的边界上。那种站在悬崖边上凝视深渊的感觉让他微微眩晕,也让他意识到,向红鱼也与他处在相似的境地之中,甚至可能比他更危险。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常名能够从她的每一个动作之间读出那句无声的祈求。
——我需要你。
常名从来都不能拒绝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抓住她,不让她坠落。
所以在向红鱼的亲吻落下来的瞬间,他闭上了眼睛。
……
向晴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跳得很快,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从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之中回过神来。
似乎是做了个噩梦,但等情绪平复,她再去回想时,却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就连那一点残存的惊悸,也像是无形的细沙,被晨间的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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