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听到沈喻妧的回答,沈知珉随着她视线看去,五楼阶梯间,一名藏青阔袖蟒袍,袖边金描,金冠束发,其雕刻张扬之貌让人心下惊悸,只见他居高睥睨着一切,金靴缓抬,随阶而上,张狂又显赫。
谢谦?!沈知珉瞳孔一放,周身犹如深陷冰窟,太子谢谦,其人其貌她永生难忘,那个梦境瞬间缠身显现出来,压抑得她透不过气,她错觉的从姐姐的眼神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愫,再看时,依旧是那个端庄守礼的姐姐。
“珉儿?”身侧响起沈喻妧的声音,“你怎么了?”
沈知珉对上姐姐关心的眼神,她摇摇头,“没事,姐姐可要去雅间待会?这里人多,怕姐姐不适应。”
沈喻妧抬眼望向四处,眼里终是拘谨:“也行,那珉儿可是要去何处?这地方不是女子常来的,不安全。”
沈知珉笑着点头,应道:“好的姐姐,珉儿知道了,去去就回。”
将沈喻妧安置在三楼的雅间,沈知珉便匆匆往楼上走去,将阿集一行人甩在了后面,谢谦在五楼,说明几位皇子也一定在。
越往楼上去,贵客越少,直到上了五层阁楼,沈知珉才犯了难,此处按序而排,约莫有十几处这样的雅间。
沈知珉提着裙摆,有些小心地寻找着,就在她失望之际,从另处阶梯而上一抹身影,水墨色长袍随着那人的步伐轻轻晃动,冷漠眉眼,入了转角处。
沈知珉未曾看到那人的正脸,只看了眼那瘦峋的背影,心中便认定那人一定是她所熟悉之人。
“商侑安!”
她急急穿过走廊,慌忙去追,雕栏处系于红绸,随着匆匆脚步扬起,与那抹粉色衣裙交织在一处,给人留下一柳腰身姿,引来身后一位男子拦路打搅。
她不得不止步于转角处,皱起眉来瞪向那位男子,“这位公子,烦请让开。”
绣花鞋止步于转角,而暗面转角的另一处,那人也止了步。
那抹水墨长袍定定站于原地,听着身后转角后的对话,玩世不恭的男子调戏着少女:“哪家的俊俏美人?来这里是作何呀?”
紧接着响起一句熟悉的声音“让开,你若耽搁我寻人,我便饶不了你!”
倒比往日多了份硬气,转角后的脚步缓缓一抬,与少女的声音越拉越远。
沈知珉蹙眉,此刻的她一心想寻商侑安,完全忘了面对是个纨绔子弟,她一介女子,纵使身份高贵,真遇上个不计后果的,到底是她吃了亏。
“美人是想寻什么人呀?小爷这样的,你喜不喜欢?”那纨绔男子明显带了些醉意,摇摇晃晃的身子欲要往沈知珉身上靠。
沈知珉与他拉开距离,才走两步又被缠上,来来回回,竟是要将她往旁侧的房间去,沈知珉心下一慌,随手一个巴掌甩去,将那人打得清醒几分。
本以为那人酒醒了能清楚些,不料想,男子恼羞成怒:“敢打小爷我?你可知道我是谁!我父亲是谁!”
说及,那粗暴的手扯着沈知珉往房间拽去,就在沈知珉想呼喊之际,鼻间飘过一阵香气,待她看去时,手腕被人松开,那纨绔男子被人踹倒在地。
“郑大公子,这回可醒了?”
一声凉凉女音响起,沈知珉只觉十分熟悉,她看去,怔了怔,兰竺?
她张了张嘴,却是将话扼在喉咙里,兰竺是商侑安的心腹,由此可见,商侑安一定在这座阁楼里。
“啊,醒了醒了,是兰竺美人啊。”这位郑公子从地上爬起来,丝毫不介意刚刚兰竺踹的那一脚,“兰竺美人,你怎么来了?是来特意看我的吗?”
精致红颜的脸上,柳眉轻挑,嘴角淡笑:“是呀,特意来看看郑大公子的小命还在不在?”
郑公子也不生气,贴脸而笑:“兰竺美人说笑了,小爷的命一直为你留着呢。”
兰竺轻笑一声,视线移到不曾发一言的沈知珉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才开口:
“留给我?沈小姐若要你三更死,你便留不到五更时,你可瞧清楚了,这位姑娘是你能碰的吗?”
听完这段话,郑公子才仔细看着沈知珉,觉得眼前这位女子有些眼熟,脸上瞬间不安,不禁结巴了起来:“丞……丞相大人的千金?”
沈知珉脸上不显情绪,注意皆在这个叫兰竺女子的身上,虽不知道兰竺为何会在这百楚阁,可她记得,上一世的兰竺,是异国女子,因兵荒马乱之年而随涌入岱延京城避难,飘零辗转几处,最后被商侑安救下。
算算时机与路线,这时间与人物为何提前出场了?她有些疑惑不透,脑间糟乱如麻。
“郑公子既知晓冒犯了,还不道了歉赶紧退下?”
兰竺冷艳之眉微横,让这位郑公子匆忙退去,自己则是向沈知珉微微致于歉意:“那位是县丞家的公子,跋扈惯了,又在阁里冒犯了沈小姐,兰竺向沈小姐赔不是了。”
听着这席话,沈知珉不免眼里露出几分吃惊,她竟是这百楚阁的楼主?
兰竺平淡的看着沈知珉,虽说着歉意,微微屈膝一礼,可给人的气势丝毫不弱,有种深藏不露之感。
沈知珉环视了这偌大的百楚阁,才猛地想起什么,不顾兰竺,往前面转角追去,空无一人。
“沈小姐,您在寻找什么?”身后兰竺定定立于原地,看着她。
沈知珉看着她:“不知楼主可曾看到一高瘦模样的男子,他叫……”
“百楚阁的男子多为风流倜傥,沈小姐知书达礼又身出高门,莫不是寻错地方了?丞相大人知道了该是会担心,兰竺这小地方恐遭不住大人之怒,还请沈小姐移步。”
兰竺淡淡一笑,回答了她还未曾问出口的话。
“我……”沈知珉对上兰竺的视线,她看着眼前这个从异国难民女子摇身一变成为了京城最繁盛阁楼的楼主,心中有些否定自己了。
她如今连商侑安正脸都不曾见到,又该如何去判定人人口中所说的盛安王就是商侑安呢?
今日来此地,本就不好让爹爹母亲知晓,如今没见着商侑安,那传闻中的盛安王也不曾遇见,沈知珉心下微微一涩,有些发胀。
她冲着兰竺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此处。
第19章 019
◎“兄友弟恭”◎
而五楼另一处的雅间,门被人推开,里面戛然而止的欢笑声,几人望着来人,面面相觑。
“你进来做什么?”最先出声地还是太子谢谦,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
商侑安淡漠着眉眼,踏进雅间,合上了门,雅间里除了太子老三谢谦,还有几位皇子,有一母同胞的老四谢仁、老五谢英,老七谢华(妃子所出)。
还有一位不涉政事的亲王谢复松,是当今圣上唯一还活着的手足。
“侑安来了,坐到本王这来,多年未见,与小时候还是有些变化啊。”谢复松沉稳自若,唤着门口生冷站着的商侑安。
见那人走去谢复松身旁,谢谦不禁沉脸: “皇叔,你喊他来做什么?扫兴。”
一旁的谢仁也放下酒杯,低声应和着:“是啊,这种聚会喊个不熟之人来,弄得我们喝酒都不尽兴呢皇叔。”
几人你言我语的,商侑安只端坐于此,置之不理。
谢复松抬手一制,缓缓而道:“本王啊,是奉命而来,将你们这些手足兄弟召集在一处,让你们都相互认识,促进一下兄弟之间的感情。”
“天子忌讳手足相害,任何人都不得挑起皇室党派之争,故此往后,你们需得兄友弟恭,共同成长,岱延国是需要你们每一位皇子的。”
谢复松起初接到皇兄的命令时,也是觉得此事麻烦,并不想理会,可又听闻关于商侑安此人的传言,满京城的飞,争得大小赌坊相相以此作为赌注,这不禁让他对这个只见过幼时模样的大侄子,充满好奇,想见上一见。
时隔十年,眼前这位清瘦的少年就这般端坐于此,两耳对于手足之间的诋毁置若罔闻,让他不禁眼前浮现出皇兄小时候来。
皇兄小时候也是这般一身傲世,还有贯身无尽的宠爱,一路天恩通途,除了在情爱之上有些不尽人意。
再仔细打量间,这位冷漠的少年身上显出几分帝王相来,那孤傲于天地的清贵,又重合了当年初见永嘉皇贵妃之感。
他不觉微微叹息,似是惋惜造化弄人的少年郎,又似在叹天道难测。
以谢谦为首的几人面露不屑,没有当场反驳皇叔的面子,却也不曾给过这位以大哥身份出现之人好脸色,同由皇后所出的亲兄弟几个相聚饮酒而欢。
除了一脸冷漠无衷的商侑安,同样不曾参与饮酒的还有坐在角落的谢华。
这位谢华排行最末,宫中然妃所生,据说如今后宫大权被皇后垄断,三千佳丽除去正宫所出的皇子,鲜少有妃子能够诞下龙嗣。
谢华出生不易,恩眷不及前头哥哥,却也好在性子随意,无心相争,故而之间走得并不亲近。
在谢复松的面子下,谢谦几个才同在一起,共大家饮了杯,未隔多久,几人便朝着谢复松告辞:“皇叔,今日侄儿有事,来日再与皇叔尽兴。”
谢复松心中清楚,并不挽留,只点点头:“太子殿下,慢走。”
待谢谦一行人走后,这雅间便安静了下来,谢华年龄不大,看着这场面,然然起身,也作告别之意,得到谢复松准许后,又看向商侑安,动了动喉咙,带着几分犹豫:
“大哥告辞。”
就在谢华觉得这位冰冷兄长并不会给反应,想开门而去之际,听见身后淡淡“嗯”了一字,谢华有些意外,却也没有表现出来,礼貌回首后离开了雅间。
商侑安感觉身边的视线一直打量在他身上,便也对视过去,谢复松见此一笑,递上一盏茶。
“真是好多年不曾见过了,皇叔记得你幼时可调皮了,哪像现在这般沉稳啊。”
听着这声叹息万千的话,商侑安情绪也未见波动,他淡淡看着眼前这位叔叔,对他的印象是陌生的。
“皇叔,可欢迎我回来?”
谢复松眼神中透着亲情的想念:“以前虽与你并未多接触,却也是我皇室谢家的孩子,怎会不欢迎?今日所见的手足兄弟皆因生疏而未曾深聊,待日后多多相处,定能显现手足之情,侑安,还望莫怪弟弟们。”
少年笑笑:“不怪。”
谢复松望着年仅十八的少年,身上有着超乎常人的老成之感,仿佛短短十年间,经历了一生的悲喜困苦,才得以在乱世存活至今。
可往往这般之人,自内心强大又必杜绝情感,方得立世之本。
谢复松陷入少年平静的眸中,他莫名生出一丝怜悯之心:“侑安,他也希望你回来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在这个房间里,都没有人说明,商侑安不笑了,歪了歪头,像是陷入了沉思,又似苦不得解,而望向谢复松,企图从他眼里寻出一点答案来。
终是眉头轻展,恢复了往日的淡然:“皇叔,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商侑安谢绝同谢复松一同回宫,一人独坐于此,不紧不慢地沏着茶,动作行云流水,对于方才之谈,似并未挂于心。
待茶入了喉,此刻,才真正显出几分惬意。
“如何了?”
不知何时,房中多了一名冷艳女子,她规矩而立,回禀着:“属下已经拦下,并让她回去了。”
兰竺微微探了眼独坐案前,专心喝茶的男子,殿下好像,变了?
殿下深谋筹备几年,每每提及入京之事,总说时机未到,甘心于雁城等待,如今听说殿下在雁城遇见一女子,与其颇多纠葛。
兰竺起初还错以为,殿下故意在雁城待至时日,就是为了等那叫沈知珉的京娇小姐,直到今日,见这般冷漠态度,才觉殿下变似又未变,还是她初认识的那个心有执念、怀远大志之人。
“殿下的伤可痊愈了?”冷艳脸上是带着一丝不符合身份的担忧,却很快消失不见。
“无碍,对于之后的任务,费游可与你交接清楚?”
少年放下茶杯,轻轻理了理袖口,随后展开自己的手掌,玩弄赏着,翻覆而瞧,大手之下老茧叠硬,隐隐旧痕遍布手背。
“交接清楚,殿下放心。”
看着这手不符合年龄的磨练,他然然挑眉,叹了句:“辛苦了。”
兰竺不确定是不是对她说的,只能低头退在一边,“殿下身处皇宫,要多加小心。”
这一句好似多嘴不该说话并没有得到少年的回应,给她留下的只有离开的背影,兰竺低头,冷色扇了自己一巴掌,沉默良久,敛绪出了雅间。
寂寥的宫殿中,只有几名守殿的奴才,一直往里去,只见紫檀书案前,那抹清水墨色衣袍袭地摆落开来。
少年托额闭目,随着桌前点燃的那抹沉香,呼吸平缓,看去,像似睡着了。
“殿下,可要熄灯休息?”
踌躇几回的小厮李帜放慢了脚步,踏入殿中,小声询问,自从这位盛安王回归宫中后,李帜随着一众随从被分至进了这盛行殿。
几日来,无人摸得透这位盛安王的脾性,只觉他不喜人打搅,已然打发走了数人,殿中只留了十名话少安分的随从。
李帜发现,这位盛安王每日都会坐于案前,不论有事无事,好似是以前留下的习惯,总会待至亥时,只是今日,已过亥时,里面还没有动静,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恪尽职守去询问一嘴。
直到李帜问了第二遍时,商侑安才缓缓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小心翼翼之人,有些心不在焉:“嗯。”
李帜暗暗松了口气,见他脸色难得好了一回,便想着趁热打铁,将已耽搁几日不曾再喝的汤药端上:“殿下,御医说殿下的伤乃旧疾,需每日慢慢调理,这药喝了,殿下身上的伤才不会疼。”
每每夜里,李帜总会听见咳嗽与辗转反侧之声,却从不见他主动传御医。
那碗棕色的汤药在商侑安面前摇摇晃晃,能看出来递汤之人心中害怕之意,可商侑安此刻并没有在意这些,他眼前恍惚着那抹粉色少女的身影,莫名想起了在雁城的那些缓慢又无用的时光。
他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眼前这碗苦口的药,一碗而尽,他方至清醒,微微皱起了眉头,面露烦意,将手中的碗冷冷一扔李帜,冷吩二字:“出去!”
李帜手疾眼快地接住药碗,不多问一言,替他熄了灯,退了出去,迈出殿门之际,凉风贯穿整身,觉发背后湿意一片。
天未亮,李帜便守在殿外。
不知是不是昨夜那碗药的缘故,让商侑安安稳睡了一晚,直至天渐露白,商侑安才堪堪转醒,他睁开昏沉的眸子,抬手捏了捏眉心,缓缓起身。
听着殿内有动静,李帜从门口委身而进,替他更换衣袍:“殿下,您醒了,奴先伺候您更衣。”
李帜方靠近商侑安两步,就见那双似能洞悉人心的眸子扫来,带着起床之时的慵懒:“何事?”
李帜低头答:“圣上说等殿下醒了,去一趟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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