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集连忙拿起披风替她系严实了,才肯打开门让她出去:
“下次小姐想送个什么东西给商府那位,只管吩咐了奴去,奴日晒雨淋惯了,正愁清闲呢。”
沈知珉被逗笑了,这傻姑娘,哪里有半点女子的模样。
*
商府里头安静一片,整个府中只有费游站立于房门口,默默守着里屋的人。
今日的气候骤转直下,这让原本患有寒疾的殿下病情加重了许多。
听着里头隐忍传来的咳嗽声,费游担忧地皱起了眉头,他必须得给殿下抓些治疗寒疾的药来。
榻上的商侑安只觉头疼得很,胸口似火般咳地发疼,喉咙里一股腥,冲得他生生忍了下去。
就在他想松弛了身子躺下,却被一双冰凉的细手抚上额穴,徒然紧绷了神经。
那双骨瘦大手冷冷钳制住,拽至前面,只一手将她推至床柱。
沈知珉不知他有这般大的力气,一时已是受惊被他扯了过去,吓到了。
待看清眼前人,商侑安放开了手,只是那泼天的厉色铺卷而来:
“费游,她如何进来的?”
费游硬着头皮进来了,“求殿下惩罚,是属下让沈小姐进来的。”
费游打开府门,她便已经在门口候了多时,手里提着驱寒进补的药材,还有一马车的御冬衣褥。
眼下正是发愁如何筹备,虽不知沈小姐是何目的,但这一马车救命的物品让费游回绝不了。
哪怕是受到殿下的责罚,这些东西他也得收。
他的殿下,已经撑了无数个寒冬了,再熬过这个寒冬就可见花开了。
对于这些贵族小姐来说不算什么,可在雁城,殿下看似是自由的,暗里处处受宫中那位的限制,连身像样的衣裳都不曾给过殿下,其心可知。
商侑安寒着脸,视线扫过沈知珉,看了她许久,终于与她说了第一句话:
“你是何人,三番五次来打搅有何居心?”
沈知珉看着眼前这个高冷傲气的男子,安慰自己,她重生之与他初遇,所以商侑安不认识自己是正常的。
既然是第一次见面,她理了理衣裙,弯起了那双好看的杏眸,笑得甜甜:
“小女沈知珉,见过殿下。”
商侑安冷脸偏过,狭长的眸子是显而易见地不耐烦:
“京城来的女子竟是这般举止轻佻,是在下寡闻少见了。”
知道是说她三番五次不请自来,沈知珉抿嘴,没有反驳,声音落寞了几分:
“途径此地,犹见故人,十分想念,故而搅了殿下清净,还请殿下勿怪...…”
“嗤。”
冷冷地一句嗤笑,却是刺得她心生疼。
若上一世的他还在,大抵也是会用这般口吻来讽刺她吧。
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抬起头看向他,依旧绵言细语:
“为表歉意,这药材当作给殿下赔礼了,可好?”
商侑安没有答应她,只是冷冷唤来费游:
“此事再有下次,你便自行消失吧,商府不需要你了。”
费游脸色微僵,他随殿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殿下说要弃了他的念头,不由得看向眼前这位特殊女子。
心里五味杂陈,都化为了一句对沈知珉的:
“请---”
沈知珉不知哪里出了岔子,让商侑安这么讨厌自己,被请出商府大门的那一刻,沈知珉冷冷打了个喷嚏,被刮来的冷风迷红了眼。
不出所料,回去沈知珉就病了,还病得不轻。
在沈知珉病倒的第二天,她送去商府的药与被褥都被人退了回来,那药商侑安没有收,倒是全数用在了自己身上。
这让沈知珉更加得心郁难疏,病卧了好几天。
病去如抽丝,让原本娇贵的身子骨更加得柔弱了。
“小姐,外头好像来人了。”
“不见。”
沈知珉焉焉地躺在榻上,颓废极了,可听着外头人的话,不禁坐起了身子。
“里头可是丞相大人的千金?沈千金远道而来,是小人有失远迎。”
“阿集,是何人在外面?竟知晓家父官衔。”
阿集低头认错:“小姐,是奴在您生病的时日里,飞鸽回京禀告了大人。”
小姐是丞相大人最宠爱的,平日里丁点苦都不曾受过,如今在这里把一辈子的苦都受尽了,她可怎么向大人和夫人交代。
“父亲本就惦记着我,你还徒增他的担心!”
沈知珉拢了拢衣领,下了榻,让阿集为自己收拾了一番,将人带至门口。
来人是雁城的城主,一个鸟不拉屎之地的城主今生有幸能见着丞相千金,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雁城城主程常安,见过沈小姐。”
程常安面态厚憨,体型富态壮实,一看便是在这狭僻之地苟且偷安惯了,偶尔来位贵人便是受宠若惊的模样。
沈知珉被他的乐呵殷勤劲吵得头疼:
“程大人若没有要紧事,便回去吧,本小姐衣食住行皆有人身侧伺候,不劳大人费心了。”
程常安眼珠子一转,打量着这间客栈,连连摆手:
“不费心不费心,沈小姐千金贵体,怎可住如此简陋的客栈?真是小人照顾不周了,若沈千金不嫌弃,小人近日新办建的府邸已是等候小姐多时。”
看着沈知珉欲要拒绝的口气,程常安忙再接一句:
“这也是丞相大人吩咐下来的,还请沈千金全了小人的一片心意。”
这个程常安,不过是要借着她的名义往上头讨点好处,才这般下血本将新宅都搬出来了。
她倒要看看,雁城丁壮少,作为也少,这里的百姓基本上很难与发达城邻开展生意,已然没落成什么样了!
身为城主竟然还有建新邸宅的开销?
这是又纳了第几房妾室来哄着人开心呢?
沈知珉起身,让他前面带路,一路打量着,将雁城逛了个遍,最后沈知珉停在了商府面前。
程常安面露异样地走到沈知珉面前,指着商府两个大字,道:
“沈千金,这地可不兴进啊。”
第3章 003
◎十日之约◎
阿集一本正经问道:“为何?里面可是有什么奇人怪事吗?”
沈知珉瞪了阿集一眼,阿集调皮地吐了舌头,不再说话。
程常安没发现两位的表情,只当她们第一次来此:
“怪事没有,怪人倒是有一个,听说是十年前被关在此处的,一个怪异的孩子,孤僻得很,在此处待了十年。记得有一年,那个孩子明明都已经死了,夜里埋了好深,又自己爬出来了,大师曾卦一言,此子不详,故而看看这雁城,都没落成何种地步了,唉。”
程常安摇头,一副为雁城百姓而不幸的模样。
听及此,沈知珉气得手脚发凉。
上一世她听商侑安提过,他自小被抛弃终生困于此还不够,总有人要费尽心思杀了他。
在一片暗黑缺氧的棺材,任凭他怎样喊叫,他们都当他死了,生生活埋了八岁孩子。
那时的他竟用着开玩笑地口吻,说他们可能是怕良心谴责,还奢了口棺给我。
“既如此,何不放他出城?”
沈知珉望向商府,眼里满满心疼。
“小人也不愿留他,只是那天命难违。”
真真是那天高之远、立于庙堂之上的天命!
沈知珉眨眨酸涩的眼,故作随意地往那紧闭的大门一指,漫不经心道:
“就住这里吧,限你三日,大致建筑规模不用动,只将这里翻修成新,按照本小姐的用度标配去置办,可明白了?”
程常安如雷轰顶般:“沈小姐,这可使不得啊!”
关键是还要他出银子给这破了吧唧的商府翻新?开什么玩笑?!
阿集拦住欲要上前争论的程常安,冷声沉问:
“怎么?程大人是想要我家小姐住你那给姨太备的府邸?这是拿当今丞相千金与你那一介姨太相并论?真是狗胆包天了,你就不怕一个脑袋不够砍的吗?!”
程常安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双脚控制不住地磕在了青石板上:
“沈小姐恕罪,小人绝没有那意思,小人的贱妾怎敢与之谈论,是小人行事欠考虑,这就修,立马修!”
看着被吓得失了魂的程常安,阿集不免笑出了声,沈知珉叹了口气:
“你啊,狐假虎威倒是惯会使得。”
历经重生,沈知珉对阿集也宽容了许多。
虽然阿集小机灵鬼点子多,性子大咧随意,但想起上一世她为救她,没能有个好结局,她便这一世也都不计较了。
“外边为何这般吵?”
在里屋的商侑安坐于书桌前,淡淡翻着书卷,瘦骨的下颚微微抬起,向窗外望了一眼。
费游到嘴边的话又生生止住了,他先道了句:
“殿下,别生气。”
商侑安清瘦的脸上已然是严肃起来了。
不大的年纪,却是将喜怒表达地十分鲜明,特别是少年收敛笑意的时候,像极了宫中那位,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仪。
费游望着外头鲜艳活泼的身影,将实话说了出来:
“殿下,这是京城发下来的指令,回绝不了。”
少年闻及垂下眸,并未动怒,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只是耳边却是少女那清澈动听的声音,仿佛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商府添了几分生机。
费游抬眼,见殿下没有指令,又微微低头,退了出去。
直到过了申时,费游来寻问他几时用膳,才发现,少年手里的那卷文章已是看了足足一下午,不曾翻页过。
正厅中,少年一人默默坐于桌前,冷清规矩地吃着饭。
费游立在身后,这样一主一仆的画面,在这寂寥的傍晚显得有些孤独。
就在商侑安放下筷子之际,少女打破了这孤寂的夜。
沈知珉着身洁简的裙裳,外头穿红白相间的绒毛披风,叫人看了生出暖意之感。
沈知珉在商侑安对面坐下,她好似很熟般问起了对面的少年:
“殿下,今日吃的是什么?”
商侑安头也不曾抬,冷冷吐着二字:
“撤了吧。”
费游低头,只得无视着眼前少女,将桌上的膳食都一一撤掉。
沈知珉尴尬一笑,带着丝丝委屈:
“我还未曾用膳。”
商侑安抬眼看向她:“沈小姐这一路随仆众多,又有城主鞍前马后,难道还需再麻烦他人么?”
沈知珉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她印象中,他不是个将人讽刺得体无完肤之人。
他收回视线,起身回屋去,沈知珉一时间也跟着起身,她上前两步,望着那背影,轻声道:
“商侑安,能交个朋友吗?”
那背影只冷冷踏进了屋,留下一声沉重地关门响。
沈知珉想着,这应是他不耐烦的情绪。
商府很大,正门五间,正殿七间,两侧翼楼各九间,虽已经没落已久,但不难看出,这是按最高王府的规格来建制的。
上一世,她未曾仔细打量过商府,此刻才发觉奇怪,按理说,王府建制工程庞大,严禁私设,需通过圣上批准才行。
既然圣上将他视为弃子,那又为何会在一个小小雁城建设王府呢?
上一世,她真的不曾想过这些,前有爹爹帮忙挡风,后有商侑安为她遮雨,一路走来不谙世事,以至于她被居心叵测之人蒙蔽,不分好坏。
她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讨里面人的欢心。
阿集的声音打断了沈知珉的思绪,只见阿集气嘘嘘地走来:
“小姐,这府中穷破成什么样了,这也没有那也没有的,眼看就要入冬了,小姐真的不打算回京去吗?”
沈知珉摇头,她是一定要把商侑安带回京城的。
只要他跟她回了京,便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这是愧疚、是弥补、是执念,亦是她前世今生不变的喜欢。
*
“啪嗒。”
随着雍容女子的落筷,桌前的之人也都放下手中的筷子,只有那一身散着凛然正气的男子还温雅地吃着。
“还吃,还吃!”
雍容柔美的面孔上带着一丝着急,她欲要起身唤来下人解决心中烦恼之事,却被男子打断:
“夫人,莫要着急,珉儿无事。”
沈德言一边劝着自家夫人,一边将那鲜美的鱼汤盛入瓷花碗内,缓缓递在了许韵面前:
“夫人啊,前些日我已然去信雁城,告知了那程常安,他断不敢亏待了咱们珉儿。”
许韵眼里尽是担心,侧头问:“那等偏僻之地生出来的人,可信得?”
沈德言端起鱼汤,晃散了烫气,将瓷勺中的鱼汤递于她唇边,带着往日沉稳之气息,还夹着些许宠溺:
“夫人就莫管那些小事,先喝了这鱼汤要紧,凉了就有腥味了。”
见自家夫人不肯张口,沈德言再道了句心安之话:
“一切皆有我打点呢。”
许韵闻及,这才赏脸将鱼汤纳入口中,转眼便看向桌尾端坐的女子:
“喻妧,你可知你妹妹此趟所举是为了何事?”
叫沈喻妧的女子微微垂着头:“禀母亲,不知。”
她一身大气素静的锦白裙裾,端庄坐在凳子上,腰背间瘦秀笔直,是一副京城闺秀的模样。
只听上头一声细微难琢的叹气,沈喻妧放于膝处的纤指轻轻搅着,听着许韵又一段话落下来:
“你虽是庶出,却也是作姐姐的,珉儿平日乖得很,又同你似亲姐妹般,你该多上点心的。”
沈喻妧点头应道:
“谨母亲教诲,珉儿曾提过一句,见爹爹腿疾久复,闻及雁城有位名医老者,想必是为此事去的,女儿家的孝心不好意思摆明直言,这才让母亲与爹爹担忧了。”
许久,见许韵悠悠“嗯”道:
“不曾想珉儿竟懂得关心她父亲的身体了?也是长大了啊。”
言语中没有责怪,尽显欣慰之感。
沈德言又盛了碗鱼汤放于沈喻妧面前,衔接着许韵的话道:
“是啊,如今这两姊妹都长大了,喻妧也出落得雅静端庄,纵观这京城,官贵女们名声传得再美,比着喻妧来看,还是差了些许。”
沈喻妧对上爹爹的视线,肩处不由得松落了几分。
许韵喝着鱼汤,不冷不淡道:
“你夸便夸,何故要扯上那些官贵子女?若被外人听去了,又该说你鼻孔朝天,藐视他们了。”
沈德言只郎朗笑上几声,不解释却也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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