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离至极,谁能想到他们是夫妻,也曾鸾凤和鸣过。
“陛下到了。”行以南冷声道。
“你比燕骞更能认清楚形势。”
“陛下过来……是想再给我一箭吗?”行以南说话的时候,掩在厚重披风下的手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自己的腰腹,伤口还没完全痊愈,透着死去活来的痛。
嘉云和行以南面对面而立,嘉云道:“燕骞已经被朕处死,临死之前,他让朕记得带上你。”
明晃晃的威胁,行以南却不为所动,他抬眼看向嘉云,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那么,就请陛下赐死吧。”
“他自然可以死了,朕已经毁掉他最珍爱的东西,折磨够了,可是你,”嘉云的手同行以南的手覆到一起,带着彻骨的寒意,“驸马,你最珍视的东西,还留着呢。”
第3章 第三章
◎……◎
前面的路仿佛望不到尽头一般,林太医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听闻新帝喜欢悄无声息地处死人,他绞尽脑汁,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都没想到,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酿成了大错。
可若不是要他死,又何至于将他领来如此偏僻荒凉的地方?
林太医浑浑噩噩,领路的内侍却忽然停了下来,他道:“林太医,到了。”
林太医如梦方醒,他抬头看向悬在高处的匾额——飞燕楼。
他一时想不起飞燕楼到底住了谁,新帝是原来的嘉云公主,后宫空无一人,只是听闻公主有个极其宠爱的驸马,但这驸马不识抬举,竟然背叛了公主……
总不能是那位被公主厌弃的驸马住在这里吧。
林太医进去之后,那位内侍就停在了外面,林太医惶然之际,居然看见了新帝的贴身侍女。
暮雪将人领到内殿,初春的天气,这渺无生气的内殿,居然比外面更要冷上几分。
为何不点炉子?
林太医有这样的疑问,很快,床帐被人拉开,林太医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满手是血的新帝面色不虞地坐在床边,在她身侧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暮雪朗声提醒嘉云:“陛下,太医到了。”
言外之意是,嘉云要是不想让驸马死的话,还是让太医上前诊治一二吧。
嘉云微微颔首,一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只是盯着手上快要凝结的血发愣。
暮雪见状再次开口:“陛下……”
嘉云不耐:“让他过来吧。”
林太医忙不迭地提着药箱过去,暮雪也走到近前,她接过旁人递上来的湿帕子,想要为嘉云擦拭干净手上的血迹。
嘉云直接将帕子抢了去,动作慢条斯理的,却处处都是烦闷,擦到最后,居然发出一声冷笑。
好个行以南居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是真的想死?
这一声冷笑让正在查看情况的林太医一抖,嘉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他,嘉云冷声问:“死了?”
林太医心惊胆战地回:“陛下,人还没死。”
“那朕可太失望了。”
啊?林太医有些茫然,那他还治不治?
“林太医,请继续诊治,陛下在外间等着你回话。”
嘉云不知道何时挪到了外面的椅子上,听见嘉云的吩咐,林太医终于松了口气,专心为床上的男子诊治。
男子的箭伤说严重也不严重,是那射箭之人留有了余地,事先处理的大夫是个好手,这一次出了这么多血,大抵是因为有人在伤处使力所致,只要再重新包扎,好好将养,也就没事了。
听完林太医的话,嘉云不快道:“你是说他一心求死了?”
林太医的目光扫过嘉云的手,居然不是陛下做的吗?
他跪在地上,肩膀微微抖动:“臣不敢妄下论断。”
嘉云冷哼一声,显然并不满意这个论断,正在林太医犹豫要不要改口的时候,嘉云又道:“开方吧。”
行以南不能就这样没命,想带着他的傲骨死去,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是。”
林太医跟着暮雪出去的时候,恰好瞥见嘉云从椅子上起身,看样子是要去瞧床上的那个人。
床上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难道是……林太医瞳孔微缩,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看来当初公主执意要这个驸马,是动了真情的。
“除了喝药换药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要注意的吗?”暮雪问。
“殿内……太冷了,最好是烧个炉子,要是发了高热,病情会更加糟糕。”林太医据实已告。
“好。”
暮雪点头,已经到了门口,依旧是那个带林太医来的内侍送林太医回去。
……
行以南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最严重的要数被嘉云射伤的地方。
行以南想要抬手碰一碰,手却被什么束缚着,只能抬起来一段距离,根本碰不到伤处。
行以南一愣,他又试探着拉了拉手,听见一阵清脆的响声,有些像锁链,有人将他锁在了这里?
行以南一头雾水,一双明眸里也只余下些茫然,眼前忽然亮起来,行以南被迫聚焦——
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内侍捧着烛台到了他面前,见他睁着眼睛,欣喜道:“驸马醒了。”
驸马……好遥远的称呼。
借着烛光,行以南终于看清了他现下到底处于怎样的情形中——
从床的四个角落里蔓延出来四根铁链,分别将他的双手双脚锁住,他整个人都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行以南哑着嗓子问:“这是怎么了?”
旁边有一只素手撩开垂下来的床帐,烛光之中赫然出现嘉云的脸,嘉云生的好看,此时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更加的惊为天人,行以南恍惚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他没有料到嘉云还在殿内,失神之间,嘉云已经接过烛台坐到了他的身边。
行以南记得有一次,他跟着先帝打猎受伤,醒来的时候,嘉云也是这样守在他的床前。
他几乎以为时光倒流,嘉云也会温柔地问他一声:“驸马,觉得如何了?”
但事实却是,尽管被烛光拢着,嘉云的眉眼依旧是冷的,她的手指顺着那根缚住他右手的铁链慢慢往上,摸到了他的腕骨处,嘉云道:“太医说驸马意欲寻死,朕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寻死?
行以南想起昏倒前的事情,他的手和嘉云的手一同放在伤处上,嘉云的手格外凉,行以南一时不留神,手上没有收住力,才让伤处天崩地裂重新出血。
根本不是像嘉云口中所说的那样。
行以南道:“我没有寻死。”
嘉云笑了一声,轻飘飘道:“谁信呢。”
行以南没有出声,嘉云继续道:“驸马,谁还会信你呢?”
总之,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是嘉云了。
留在行以南身边伺候的回影将药端上来了,嘉云可不打算亲手喂行以南喝药,她起身让开了位置。
但主仆二人却同时犯起难来。
行以南的脸色更加惨白,他小声道:“我不能起身……”
嘉云大发慈悲地将钥匙丢到床上,回影麻利地将行以南双手上的铁链松开,等到行以南喝完了药,殿内只剩下嘉云和行以南两个人。
嘉云俯身到行以南面前,抓起行以南的右手就要用铁链套住,行以南挣扎着,却被嘉云轻而易举地按住了。
行以南在病中,没有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可他微微一怔,也不至于这样轻易就被嘉云制住了,嘉云钳住他胳膊的那只手,犹如铁臂。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会武功?”行以南迟疑地问。
“驸马,你我曾经是枕边人,这你都不知道?”
不光是这个,关于嘉云,行以南还有很多不知情,右手被重新锁住了,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嘉云已经再拿行以南的另外一只手了,被人这样锁在殿中,行以南心中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悲凉,他颤着声音道:“我没有要寻死。”
真可怜啊,他当日成为新科状元,嘉云要召他为驸马,他好像就是这么可怜。
嘉云喜欢他的可怜样,里面没有背叛,只有对嘉云的绝对服从,再来一次,嘉云照样还是能将行以南逼到那样的地步。
“驸马,我不在乎。”
嘉云看着床上动弹不得的人,钥匙在手心里晃了晃,她试着拽了拽锁链的一端,有些失望,这样的姿势还不能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第4章 第四章
◎侍君◎
一连好几天,林太医都在往飞燕楼跑,陛下应当是不想要……驸马的性命的,但只那日在内殿见过陛下之后,陛下再没来过。
林太医也无法揣摩那高位上的人的心思,他提着药箱,只管尽着医者的本分,回影出来接他,两人这些日子已经熟悉了,林太医随口问:“……情况可好些了?”
他不知道到底要如何称呼里面的人,驸马?听闻陛下的逆鳞就有她曾经是公主,是个女子,驸马与公主挂钩,陛下想来不会喜欢这两个字,保不齐被她听见,还要被她处置了。
娘娘?那更是无稽之谈,于是每每提到里面的人的时候,林太医总是含糊带过去,跟回影无形之间有了默契。
回影踏上长廊,轻声回道:“好多了,亏得林太医医术高明。”
受了这样的吹捧,林太医心中也没有多少喜悦,只是礼貌一笑。
回影推开内殿的门,热气袭上来,殿内不止点了炉子,还烧了地龙,要是换了往日的娘娘,这可是上上恩宠,但无奈,床帐中央躺着的是个男人。
他有些摸清陛下的意思了,陛下是想羞辱人吧,废帝都已经自尽身亡了,更何况实实在在背叛过她的,驸马。
陛下不会让这位驸马安心的。
林太医将药箱打开,取出要为行以南换的药,他对回影道:“可否拉开床帐,让我换药?”
回影有些为难,林太医料到了,他来的这几日,一直都是隔着床帐看人,每每他想靠近之际,还会被回影拦下来。
以前也就罢了,看或是不看,都没什么妨碍,但今日是要换药,马虎不得。
林太医拿着手里的纱布,朗声道:“只是换药而已。”
良久,床帐之后,传来沙哑的男声——
“有劳太医,留下我自己换吧。”
床帐之后,行以南被铁链用一个分外难堪的姿势锁在床上,这样的情形,光是被回影一个人看见就够了,怎么好叫太医再看见。
他从来没有想到,嘉云会对他干出来这样的事情,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翻身,要一直被嘉云压着。
从前是公主的权势,如今是帝王的权势。
自己换?这不是胡闹吗?林太医道:“不行。”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嘉云到了。
殿内很暖和,她脱下披风由暮雪捧着,一路到了床边,觉得眼前的场面分外有趣,她问:“做什么?”
嘉云是悄无声息地进来的,陛下到哪里都会有通传,但偏生刚才没有,嘉云的声音让林太医吓了一跳,他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
嘉云这几日又在前朝后宫杀了不少人,身上都还带着血腥气,这个太医怕她是应该的。
那行以南呢?行以南会怕她吗?
她这个驸马,可是分外地不卑不亢啊,嘉云眼里闪过兴奋,她很想看看行以南的反应,她绕过跪着的太医,走到了床边,身影隐入床帐不见了。
嘉云在床边坐下来,方才淡去的疯狂又被行以南勾了起来,嘉云柔声问:“驸马,你猜我刚刚干了什么?”
她语气熟稔,带着与人分享的喜悦,再平和不过。
可行以南清楚,嘉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行以南闭着双眼,不打算搭理嘉云,但很快窒息的感觉传来——嘉云命人又加了根锁链,就系在他的脖子上,只要轻轻拽一拽那根铁链,就能轻而易举让行以南濒死。
很难受,行以南不由自主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嘉云,他心里一跳,沉声道:“陛下刚刚杀人了?”
嘉云不以为意:“我亲自动的手。”
扬起右手,虚虚握成拳,方才那把短剑就是这样被她拿在手里,杀死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要来顶撞她的人。
有些血溅到了她的手上,透着温热,无端让嘉云想起那日从行以南身上涌出来的血,她心思一动,这才过来的。
行以南垂眸,不悲不喜道:“那陛下也是想亲手杀死我吗?”
他背叛嘉云的那一日,就想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即使是这样的结局,他也心甘情愿地接受,总好过待在公主府里当一个不能入朝为官的驸马。
他终究是死在他的仕途上的。
这样很好,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愿,行以南在等着嘉云杀了他,没有人比他更懂嘉云,嘉云眼里揉不得沙子,尽管他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但他明白,那些人多半都已经死了,包括曾经的新帝。
他也是要被处死的,只分早晚而已。
“陛下,杀死我吧。”
眼前的人一心求死,想让嘉云全了他的心愿?可是嘉云想,她并非什么好心的人。
素手拢住行以南的脖子,底下是有些硌手的铁链,将行以南锁在这里,可比杀死他有趣多了。
“驸马,你是知道我的。”嘉云灿烂一笑,沉闷的内殿仿若有春光照进来,“我向来杀人,只在他们最重要的东西被毁掉之后杀。”
杀废帝之前,嘉云告诉他,幺污儿而漆无二吧椅欢迎加入每日更新他那所谓的权势只是黄粱一梦,如今已经是她的了,所以他可以去死。
可是行以南凭什么去死啊,她早已经为他量身定做了最好的,死去的方法。
行以南冷声道:“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的一切,早就在进公主府的时候被粉碎了。
“你有的。”
嘉云不再看他,反而问起床帐外的人:“林太医,方才是要做什么?”
林太医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有所欺瞒:“换药。”
“换药啊……”嘉云一顿,继续道:“那怎么不上前来。”
陛下有令,林太医不能违逆,他应道:“是。”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抵是林太医在准备,很快,脚步声响起来,一步一步,在朝着这边靠近。
行以南绷紧了脊背,心内一片惶然:“陛下,不要。”
他不能再让旁的人看见他这副样子被拘在这飞燕楼之中。
嘉云没说话,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为什么不要?
情急之下,行以南奋力握住嘉云的手,指望着嘉云能够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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