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谢明毓低头默默喝水。
昭雪喝着甜水,突然叹了口气:“不知道大姐和昭岚怎么样了。”还有季雪寿和她的踏雪。
她问谢明毓:“你还有什么家人吗?”
谢明毓摇摇头。
“没有关系,”昭雪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家人。”
说完之后,昭雪顿了顿:“当然,薪水照常发的。”
还好解释了,不然她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她想白嫖人家。
谢明毓低着头,垂着睫毛,好一阵子才慢慢抬起头来。
“……不发也可以的。”他的声音低低的,“我没什么能用钱的地方。”
他的话说的也不假。昭雪经常会给他一些丹药和自己写的符咒,他现在用不着去打擂台,钱也都是存起来,有时候会下山给昭雪买点东西吃。
况且……他也不希望他们之间仅仅是用这份薪水联结的关系。
尽管他知道,她对他已经好过头了。但是谢明毓看向那双眼睛的时候,他非常清楚。
——那太清澈。她对他什么想法也没有。
仅此而已。
“只是现在没有能用钱的地方,”昭雪打断了他的思绪,“以后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吧?”
她喝完了甜水,开始吃糕点,“换剑、保养剑、新的乾坤袋……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呢。”
谢明毓沉默了。他放下茶杯,什么话也不说。
昭雪有点奇怪地偏过头去,对方才缓缓开口:“……家人吗。”
他的声音太小,眼睫轻轻颤了一会儿,才重复一遍:“不是说,是家人吗?”
昭雪应:“嗯?”
谢明毓抬起头来,看向她。昭雪注意到,月光已经升起来了,或许是在月色的照耀下,少年的眼睛湿漉漉的,他紧紧攥着茶杯,水面轻轻晃荡,映出他看向她的眼神:
“是家人的话,就经常来找我吧。没事的时候,也来。我不需要钱。”
昭雪有点发愣:“好……好的。”
谢明毓怎么了?看着她的眼神居然……
有几分哀求似的可怜。
是她的错觉吗?
吃完东西后,昭雪开始写符咒。
说来好笑,画符这种对其他人来说算是学习的东西,对昭雪来说却是难得的放松。
她写了几张过去符,短暂回忆一下以前和昭岚、踏雪出去玩的场景,又写了一些人间符,和谢明毓坐在一起懒懒地看人间逛庙会的热闹场景。
结束得很快。当符纸的灰烬被透过窗棂的风一点点吹散的时候,昭雪也不知不觉困了。她裹着被子,坐在床尾头一点一点地歪过去,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谢明毓安静地在她的身边坐了一会儿,就只是看着她。
然后他站起身,慢慢推开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他展开手心一张字条。
他已经连续收到字条很多天了。原本想无视,但是这张提及了她。
那上面写着:【十五日晚上,你的院子。我会告诉你,关于她的一切。】
.
.
灵犀记得昭雪跟他说过的话:监视谢明毓这小子,她偶尔疏漏的地方,也要帮她提防着点。
所以当谢明毓在昭雪睡着后走出门的时候,他一开始是想叫醒昭雪来着。
叫了两声,昭雪没醒。他看见少女的眉眼间沉重的疲色和眼睑下淡淡的青,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昭雪做事有点太拼命了。
灵犀不是很认同她做事的态度,但是破天荒的,今天他不想叫醒昭雪。他觉得让她多睡一会儿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那小孩只是一个筑基期的小子,有他盯着,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灵犀这么想着,默默念了一个咒,下一秒,淡淡的银色如月华一般从溅雪中冉冉升起,很快变得像是空气一般透明。
他跟上了谢明毓。
对方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进屋坐了一会儿,又走出来,与此同时,灵犀也看见了树下那名不知何时出现的弟子。
他面相很邪气,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魔气,这让灵犀提了些警惕。
没想到昭雪说的还真对,这小子私底下偷偷私会魔族!
灵犀感到惊诧的同时,心下也升起奇怪的畅快。
他听见谢明毓阴沉的声音:“什么事?我只出来一会儿。”
魔人给他看了一段回忆。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很快脸色煞白,浑身冷汗,惊恐不定地喘着气,连连后退,跌坐在了树根下。
魔人喊他:“尊上。”
这两个字像是踩中了他的什么痛点,他捂着头,痛楚地喘着气:“滚开!!!”
“我知道您需要时间去接受,但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魔人的预期很迫切,他像是在步步紧逼,“您知道属下是如何为了寻到您又是如何混进藏剑宗的吗?您知道您是如何沦落到这步田地的吗?”
他的嗓子里像是燃烧着火,缓缓跪在谢明毓的身边,攥紧对方的手腕,挑破对方的指尖。一滴血从他的指腹滑落,滴进土里,不消片刻,草木焦黑消殒。
“尊上,您是妖神,是十二殿的核心,是我们重返九天的希望……”他狂热地盯着少年,“您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浪费在那个女孩身上。”
谢明毓痛得浑身发冷,无数的记忆挤在他的身体里,好像要切断他的每一寸神经。他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竭尽全力,挤出冰冷的一个字:
“……滚。”
“尊上——”
“我是谢明毓。”
少年嗓音发哑地说道,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重复道,“谢,明,毓。”
她让他谨记的。他不是别人,他是藏剑宗的小师弟,谢明毓。他一直记得她说过的每句话。
魔人发恨地笑起来:“即便您知道了,那个人曾经伤害过您!?”
“您落入万魔之渊,是我为救您废去躯体和魂魄!数百年来,是我一直为您谋划,振兴十二殿……然而那个人类,她只会伤害您!”
他抬高了声音,如同控诉一般,“您的藏身点是她联合陆家一起剿灭的,您被她的师尊重伤后,又被她的大姐一剑穿心。即便如此,您也相信她对您是真心的!?您难道从不怀疑,她对您这般好,是为了将来不被发现真相的您杀掉解恨吗!!”
少年靠着树干,他缓缓喘息着,尽力隐忍着这股痛楚,他的声音又轻又低:“是又如何。”
谢明毓抽回自己的手腕,捏紧手指,闭着眼睛,仿若在休息。他并没有因为那魔人的话激起多大的愤恨,“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但是那又怎么样。”
在妖神死去的那天,他救下了谢明毓,而自己化作一坯尘土。
现在的他是谢明毓,并不是那个已经灰飞烟灭的妖神。
他说的话,与他何干?
魔人意识到什么,他很快急迫地解释起来:“这副躯体的小子不过是个练气期的弟子,不具备修炼元神的能力,是您的魂魄占据了他的躯体才对——”
“不是……不是这个。”
谢明毓只是摇头,他攥紧食指,摇摇晃晃站起来,头也没回地朝院子外面走去,
“我是说,即便她曾经想杀我,那又怎样。”
魔人怔在原地。
“我不在乎她曾经做了什么,也不在乎她现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我只知道,她想让我做什么。她想让我了解人的情感,我就去了解,她想让我当谢明毓,我就当。”
“……此后我就只是谢明毓,而不是妖神。”
他慢慢离开院子,往回走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灵犀先他一步回到了昭雪的房间。
……真奇怪。他也说了那种词——“人的情感”。
这种东西,昭雪以前也对他提起过。她还说诸如“你不是人,不会明白的”之类的话。
他看今夜的情况,明白了昭雪在那小子心中重要性。那样纯粹……甚至在他看来有几分可笑。
灵犀是知道妖神之名的。那是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已经太过久远,如今回想起来身为人类的记忆,只能施舍几分嗤笑的程度。
他倒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选择了最不划算的那个选项。
——蠢货。
不过,他很清楚,魔人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然而,在同时,他的心里也升起某种怪异的感觉。
有点烦闷、不安,又迫切想做些什么的心情。
窗外恰巧下起了大雨。月亮被雨冲洗得湿漉漉的,越发清亮,桂花也散落一地。湿润的香气弥散,昭雪也被雨声吵得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睁大:“灵、灵犀。”
她看着青年那张旖丽的脸,“你今天怎么……是发生什么了吗?”
灵犀烦躁地捋了一把鬓边的长发,脸上浅淡的痣生动不耐地跳了跳:“……没事。”
他说着,忽然凑近昭雪,仔细端详着她的脸。
昭雪有几分不自在,移开眼神:“怎、怎么了?”
虽说是灵魄,但是离得也太近了!昭雪甚至能感觉到不存在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颊上湿润的温度。
灵犀捏着她的下颌,左看看,右看看:“哼,也就那样吧。没我好看。”
昭雪:“?”
她把枕头往对方脸上扔,当然是扔了一个空。她才从问信村回来多久,这剑灵居然又犯贱惹她!
他跳进了溅雪里。昭雪还没反应过来,门又被推开。
谢明毓走进来。
昭雪刚才一时甚至没察觉到他不在。
“你出去了?刚才我不知怎么睡着了……”
谢明毓:“回去了一趟。”
“有什么事吗?”
“没事。”
谢明毓合上窗,把潮气隔绝在窗外,脸色似乎比先前苍白些,“下雨了,我只是回来关窗。马上就回去。”
昭雪:“哦。走的时候带把伞。”
她打了个哈欠,“明天再见。”
谢明毓站在阴影里,关上门,轻声道:“嗯,再见。”
.
.
团圆夜。
十五的晚上,月亮格外的圆。
陆照禾已经连续一个月没睡好觉了。他找到了陆家当年的账本,细细翻了半个年份的帐,找到了可疑之处。
当年小照丢失的那个月,陆家有一笔大单子,是委托镖局的佣兵运输的货。他找到当年的委托方,又得知单主来自请丹阁,是仙界赫赫有名的机构。
他连续几次递交帖子,对方都婉拒了,最后还是陆照霜以陆家的名义发去信函,请丹阁才同意了他的上门拜访。
陆照禾以为自己过去能够发现什么,但是一无所获。
那笔交易没有问题。
“你们阁主呢?”他沮丧之下问道。
“阁主常年不在阁中,您有事找我也是一样的。”管事回答。
出门的时候,白鸽从空中翩翩落下,停在他的肩膀上。陆照禾取下信件。
是陆照霜的来信。
【中秋之夜,去母亲那里看看吧。】
陆照禾才想起今天已是十五的日子。
母亲不在主家。她自从身体变差之后,就搬来了陆家的别庄里居住,休养身体。
月出于空,清风拂面,别庄景色优美,在这样的夜晚也显得像是仙境一样,云雾袅袅。莲灯的光辉映在水上。
远远的,陆照禾就看见了女人倚在亭子里的身影。她垂着眉头,逗着水里的鱼。
一捧鱼食撒下,群鱼纷至沓来。
“照禾。”有人叫他。
陆照禾抬起头,才回过神似的:“大哥。”
他顿了顿,又别过头,有些自责,“我……还没能发现什么。”
陆照霜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急一时。”
可是今天是中秋啊。怎么能不急。
陆照禾低下头,眼眶发红:“唯独……小照不在。”
她已经缺席十几年了。
十几个团圆的节日。
陆照霜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叹落下。他率先走进亭子,和女人说起话来。
明明是母子,两个人却有几分客气地寒暄着。
陆照禾一算,他们一年也只能见上两三次。不怪如此生分。
他安静地站在陆照霜身后,时不时应上几句。大哥说他只有在见到小照和母亲的时候才能如此安静。
不过多时,忽然下起了雨。
陆照禾一怔。
明亮的月光被雨水淋得灰扑扑的,空气流动着,身遭也嘈杂起来。雨水打在池面上,刚刚还团在一处的鱼们忽然被吓得四下散去。
“照禾。”
母亲在这时忽然叫他的名字,在雨声中听得有些不清晰。
陆照禾一顿。
她说,“别再查小照的事情了。”
第059章
059.
陆照禾脑袋一嗡。
他刚想开口, 问问母亲到底为什么,问问她是不是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什么事,陆照霜就按住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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