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问道:“你觉得那些人会同意你离开吗?”
“我马上就会动身。就像是我曾经离开渝城一般, 这次我也会不动声色地离开。分别是暂时的,但也是必须的……我不会再像去年那时候一样, 在大姐怀里悄悄地哭了。无论他们是否同意, 都不能干扰我做出这样的决定。”
“……”灵犀咳嗽了一声, 问道,“是只带我的吗?”
“你愿意吗?”
“本来我是很生气的。”灵犀说, “我讨厌你身边那些男人。但是想来想去,你最亲近的还是我,听闻修士一生会有很多道侣,但是却只会有一把剑。我就……勉为其难同意你的决定。”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昭雪看着眼前昏睡的少年的面庞,说道,“扶青的话让我思考很多,我总是忍不住想,若是一切真的延续了该如何?真的按照命运中发展、又该如何?在我剩下的几个月的生命中,我还有什么能做的?”
“……到最后,我发现我最忘不了的,是那时刚出渝城不久,在青阳秘境外所见的一切。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绚丽、繁华的世界,我想,那般场景,或许我此生不能再忘怀。”
昭雪回忆得出神,喃喃道,“若是我真的不能更改命运,我一定会用剩下的几个月生命去将这片大地游历一遭。我所见之处、所到之地,皆是我生命的组成部分。修仙之途漫长,人人皆想得道长生,即便是凡人也想践行自己心中的道义,我想去多看看、多见见……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道’是什么。”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跟你在一起,去哪里玩儿都行。”灵犀说着,“呵呵”笑了几声,挑唆道,“你若是愿意,几年不回来也未尝不行,反正那些人类也无趣且令人厌烦。更何况,你已是金丹,不是以前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菜鸟了。”
“我还得回来见大姐呢。”昭雪摇摇头,她抬眸看了眼窗外,清亮的月已经挂上树梢,温凉的月光洒落在院中。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封书信,在桌上一一放好。
“灵犀,”她忽然开口说道,有些没头没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晚的月光也是这么亮。”
“……我可没忘记你将我坑得很惨的事呢!”剑灵念叨起来,说着说着,声音又逐渐低了下去,“不过,那次也是第一次有人能看见我,叫出我的名字。大概,我也不会忘记那天吧。”
他补充道,“再过两千年,也不会忘记。”
昭雪“嗯”了声,点点头,“看起来,仙子说过的话还算管点用。”
“你——”
她听出来剑灵这家伙大概又快要生气,眨眨眼睛,飞快接道,“听闻灵心宫九皇子鲜少离宫,今日本仙子便带你出门游历一番,这一次,直到尽兴为止。”
随着浅浅的笑声,空气中的身形波动着,最终消失在原地。
不多时后,床上的少年醒来。
他在昏迷之中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她的声音,却不太清晰。他越是拼命想听清她在说些什么,越是难以清醒。
直到最后一切归于沉寂,院中的树梅香传来。窗外月光清冷,鲜少知道情感的他却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惆怅和落寞。
“……昭雪。”
没有应声。
她大概已经离开了。
季雪寿抓住胸口的衣襟,他感觉自己的心口隐隐发疼。好像失去了什么。
昭雪、昭雪……
她如今已然不在这里了。
他伸手,只摸到了床边她留下的一封信。
展开信纸,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下不为例”。
季雪寿不知为何,心口抽疼得越发厉害。这是他伤心、难过的心情,还是与昭雪中了同命之咒后感知到的她的情绪?她此刻也会在伤心着吗?是因为什么?心中这股迷茫的情绪是什么?是想要去探寻、想要拨开迷雾,想要找到自己真正的价值所在?
是因为那句,她在旧宅中对他说的“现在,我爱我自己”吗?
她的身边依然有他的位置,只是季雪寿却莫名觉得,慌乱无措起来。
他随着这股心绞落下泪来,然而摸上眼睑的位置,他才触碰到,眉心那道浅浅的指印。
——一个小小的十字。
仿佛她还在他的眼前,对他笑着,叹声道:
“季雪寿,下不为例哦!只原谅你这一次。”
眼泪“啪嗒啪嗒”落下,砸落在纸张上,浸湿那简单的四个字。
季雪寿恍然间发觉,他好像,不再是她的唯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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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照禾接到江泠风传过去的信后,雷厉风行,直接去了藏剑宗登上流光峰。
他把信纸拍在江泠风面前,急切地质问道:“剑尊,这是什么意思?小照她不在剑宗,出去历练——她一个人的决定!?居然还是一年这么久的时间!!”
江泠风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慢慢道:“信是她所写,我只是传去陆家而已。”
“您便允许了她这般作为?您不怕她一人在外有什么危险!?”
“我有她的本命魂灯,”江泠风平静地说道,“况且她的纳戒中有我一缕神识。她出任何事,只要我不在闭关,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我比陆家清楚她的位置。”
陆照禾气笑了:“剑尊,您知道她是我陆家的人,她一声不吭便离开剑宗、离开陆家外出历练,您不加阻拦便也罢了,居然也不提前告知我们一声吗?”
“她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我没有阻止的理由。况且,”
江泠风抬起头,冷冷觑了一眼青年,“她从未回过陆家,何来‘陆家的人’之说?”
“……”
“若是想取得她的认可,便自己前去找她。以陆家的资源和人脉,找到她不过数月之事,届时,再去质问也不迟。”
“……啧。”
青年不再多说,愤怒而急迫地离开。
在陆家离开之后,江泠风发现门外站着一道伶仃的人影。
他放下茶杯,那道人影才犹豫着显现出来。
是他之前看见的那个外门弟子。不久之前,昭雪说过,他在万魔之渊之下有奇遇,现在的实力已至化神期,但是不论如何,现在的他看起来始终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一样的苍白而阴郁,总是形单影只站着,习惯性地隐没在人群中。
若不是因为昭雪,江泠风大概永远也不会注意到他。
他的手背在背后,紧紧地捏着信纸,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
“……”江泠风没开口,他便也踟蹰着,直到夜风吹过,他才慢慢出声,声音稍不注意便会隐在风声中,显得落寞,
“昭雪她……还会回来吗?”
江泠风答道:“一年后回。”
“我方才听说,剑尊您有她的位置……”谢明毓看起来很不安,他问道,“可以告诉我吗?我很担心她……我想去保护她。”
“她不需要你的保护。”江泠风冷漠地拒绝。
“可是……”少年的眼神显出几分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从前她在的时候,我会和她一起修习,我想变得更加强大,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她。现在我已然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但想要保护的人却不在身边……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江泠风沉下眉峰,“她给你留了信?”
“是。”
“信中说了什么?”
谢明毓展开信封,念出声:“‘谢谢你。我也会,努力追上你的。’”
他的喉咙忽然发涩起来,传出令人觉得是错觉的哽咽,“可是,她不在我的身边,我又该怎么办才好?我不想过见不到她的日子……一分钟也忍受不了……”
“她一年后便会归来。”江泠风冷淡说道,“她以你为目标,努力修炼。你既思念她,更不可辜负才是。”
“……”少年似懂非懂。他只是抱着信纸,在夜风下呜咽着走远。
泪水的潮意让江泠风心生烦躁。
他不清楚今晚或是以后还有多少要独自偷偷落泪的人,只是觉得从未有这样一刻,他们的脸令人心生厌烦起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一样。作为昭雪的师长,他理应有守护好她的责任。只是在面对那些人时,原本耐下心来的话语竟也显得刻薄而让人难以忍受。
……昭雪。
江泠风闭上眼。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他们在渝城的初次见面。他那时只不过时救起了落水的她,她却在后来,捞起溺水十余年的自己。
他这时才明白,作为她的师长的身份,竟是他比他人多出的唯一一份侥幸和优越感。
他想永远在昭雪的眼中看见那份鲜活。
——那便,永远如此罢。
.
.
此刻的陆家气压低沉。
陆照霜将短短一张信纸翻来覆去看过数次,眉间的褶皱始终展不平。
“人手已经派出去了吗?”
“是。各组织的委托也发出去了……可是,至少也要花费数月时间,”陆照禾坐立难安,“大哥,小照总不会在那之前出什么事吧?”
“只能尽最快的速度……”陆照霜说着,顿了顿,有些惊讶地抬头,“母亲,您——”
来人掀开帘子进来,在桌旁坐下。陆照霜立刻起身斟茶。
陆照禾看见陆忆龄过来,霎时也心虚起来,小声道:“母亲,您也听说了吗?我和大哥已经筹备去找小照了,您不必太过担心……”
陆忆龄伸手拿过信纸。
昭雪的留言十分简单。若是不了解她的人,会以为她好像向来就是个如此简单的孩子似的,内心单纯。但陆忆龄了解了她从前的过往后清楚,她的孩子并不是这样的。她经历过很多,也会想得比一般人多更多。
但是如今留在纸上的,只是一句简短的“历练,一年后归”。
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才留下的话,还是只不过是疲惫了呢?
陆忆龄不清楚,但是那是她的孩子。她本能地能够从她留下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昭雪不想任何人去打扰她。
她放下信纸,开口道:“照禾,你成年那年,也独自外出历练了半年吧?”
陆照禾先是“嗯”了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高声音:“母亲,那怎么能一样——!!”
“小照她如今是金丹期,按照这点来算,她不过十六七已有你那时的修为,你更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才是,”陆忆龄看向他,“别再去找她了。我知道你们亦爱护她,但是,若是这份爱护之心忤逆了她的心愿,那又与不怀好心之人有何异?”
陆照禾睁大眼睛。他有些委屈,心有不甘地出声,还想再争取一下,“可是,母亲……”
“雏鸟总要飞出笼子。照禾,我以为你最是清楚这点,为何到了小照身上却不明白呢?”陆忆龄埋头喝了口茶,苦笑一声,“小照她从前在沈家经历了那么多,最是期盼能早早飞出那个禁锢自己的家。你们若是执意寻回她,做法与沈家有什么区别呢。”
陆照霜沉默不言,捏紧手指,半晌后才抑制自己带着愠怒的声音,尽量平稳地开口,但那丝颤抖仍旧是暴露了他:
“母亲是在害怕吗?”
“……”
“母亲是在害怕,小照讨厌自己,所以在想,即使她一年半载不在陆家也没事,时间说不定能够冲淡这份恨意,也能给她缓冲的时间,”陆照霜蓦地抬起头来,直视对面的女人,
“是这样吗,母亲?”
陆照禾大惊失色,惊慌地站起身:“大哥,你怎么能……!”
“若我说是,你会怎样?”陆忆龄挥手,让陆照禾坐下,她看向自己长子那张略显阴沉的脸,意识到他已经羽翼丰满,即将成为陆家的继任家主、权力中心。她笑起来,却是因为欣慰,
“但是很可惜,我确实不是那样想的。”
“您……”长子的脸上露出一瞬的错愕。
“若真的那样,我未免也太过卑劣,”陆忆龄摇摇头,“我确实只是想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去寻找自己。你们的人生太过顺利,很难想象到小照她所经历的事情究竟需要怎样的心态才能慢慢消解。照霜,她与你不一样,她是经历过这个世界另一面的人。你从出生起便未尝过挫败之意,但她不同,正如在面对姜家的事时,你和照禾所不能理解的,却恰巧正是她能够感同身受的。”
“……母亲……”随着她的话语,青年眼中逐渐浮现不解和失落之色。
“况且,她未曾经历过陆家半分福泽,我们已经亏欠她够多了,”陆忆龄默默垂眸。窗外寒枝惊鹊,窗内二人沉默不语,
“如果是她的心意的话,顺其行之便是。这也是我们……为数不多,能够为她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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