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隔着浓重的雾远远传来,渐渐听不到了。
“快给我抓住她!”墨朔气得向脚边傻愣的侍从命令道。
一时竟分不清他是被抓回去成亲的小白脸,还是凶神恶煞的妖怪大王。
侍从疑惑地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慢吞吞地放下身上的重物,追了上去。
可惜他们长得奇形怪状,别说追上邬云双了,有的没跑几步就散架了,身体断成几截,在地上直蹦跶。
不过邬云双还是被拦住了。
那时她正在为自己的未婚夫感到哀伤,虽然这阵哀伤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她感到哀伤的内容是,自己没有亲手杀了他,没有为白芨姐姐报仇,没有为民除害。
不过她并不执着这些细枝末节,既然朔哥哥已经以命偿还,那么她决定大度地将生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作为前·未婚妻,她也不会将战场上英勇的小将军始乱终弃、最终被女鬼找上的事情告诉别人,算是留给他最后的体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之前白芨送给她,还缠在自己手臂上的小白蛇突然发出了声音——
“你真的要抛下自己的未婚夫吗?”
“啊!”邬云双吓得哇哇直叫,看到鬼婚时她并不觉得多么可怕,是因为鬼怪和她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可是手臂上的小蛇却是隔着一层衣衫紧紧贴在她身上。
她手忙脚乱地将小蛇从自己手臂上扯下来,动作极为粗鲁。
“好痛!”小蛇惨叫着,却依旧坚持地请求道:“拜托你了,快去救救他吧,如果他被鬼怪吃掉了,这个世界说不定就没救了。”
邬云双才不管这个世界会变成怎么样,她现在只觉得再不将手上这条会说话的妖怪蛇扔掉,她要没救了。
她捏着蛇的七寸,朝着远处的树林直接甩了出去。
“不要啊——”小蛇可怜地发出惨叫,像是银色的飞镖,渐渐远去,消失在夜空中。
邬云双这才擦了擦汗,松了口气。
这座后宫太诡异了,之前白芨姐姐送她的小蛇不但有了生命,还成了精说人话。
她注意到此时自己站在一个丁字岔路前。
奇怪了,进入这座宫苑的时候明明就是一条笔直的道路,怎么就成了岔路?
第17章 距离宫门2129步
岔路两边的道路同样一眼望不到头,邬云双实在不知道应该朝左还是朝右。
“完了,迷路了。”她皱起眉,她的方向感一向不好,如果没有地图,她可能会在同个地方兜一辈子圈。
她想起之前看到墨朔手里的地图,必须想办法拿到才行。
邬云双极不情愿地转回身,原路返回。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感觉这一夜无比漫长。
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走了那么多路,月亮还是高高挂起,雾气也没有散去,甚至比之前还要浓重。
几乎只能看到脸前,伸出手都看不太清自己有几根手指。
摸索着一点点往回走,可惜那串红色的灯笼再也没有出现过。
漫无目的地在大雾中不知走了多久,邬云双实在是又累又困又饿。
这一夜她就在破庙中睡过一小会,她想要摸回破庙去歇一歇,可是走了一圈又一圈依旧在树林里。
就在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在树林里兜圈时,终于找到了出路。
云层散开,雾气渐渐消弭,月亮已经落了下去。
但是太阳并未照常升起来,因此天色依旧是昏昏沉沉的。
在层层将散未散的灰白色雾气中,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红墙金瓦,巍峨高大,宝顶几乎顶到了苍穹。
由于过于庞大,只要看到它,自己的视线就会被占得满满的,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好似这座宫殿是个高大健硕的巨人,自己是它脚边的蝼蚁。
蝼蚁邬云双此时就站在宫殿的阴影中,好奇地观望着。
她看到门前的白玉石狮虽然面目狰狞,可是脖子上缠着红绸,屋檐下挂着一串写着“囍”字的灯笼。
看来这是鬼新娘的家。
宫殿的大门敞开着,没有任何侍从或是宫女守着。
缓缓走上白玉石台阶,映入眼帘的便是院落中已经准备好的宴席。
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甚至放不下了,只能一盘垒一盘。
碗里盛好了佳酿,半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可是宽广的前庭却空空荡荡的,好似这里刚才还在举行着盛大的仪式,但是主人、宾客和仆从突然消失了。
酒和菜都散发着热气,如此喜庆的画面,此刻却因为没有宾客显得有些诡异。
让人细思极恐。
不过邬云双不会细思,她摸着心口,反而怡然自得,还好还好,要是鬼新娘他们都在,自己岂不是下酒菜直接端菜上门了?
她想应该是天亮了,鬼都回去睡觉了,所以没有宾客。
现在可是大白天,正是勇闯鬼宅的最佳时机,她的运气真是一顶一得好!
不过邬云双还是轻手轻脚地贴墙而行,她绕过前庭,钻到了花廊下。
偏殿一排排房间灯火通明,可是瞄了瞄四周,依旧没有任何人影或鬼影。
于是邬云双索性放松下来,正大光明地走在花廊中央,像是这座宫殿的主人那般悠闲地逛起来。
安静的院落,只能听到她的鹿茸鞋踩在石板路上“哒哒”的声音,连鸟叫虫鸣声都没有。
不愧是鬼新娘的宫殿,这根本就是一座毫无生机、死气沉沉的鬼宅。
一阵阴风袭来,烛火摇曳,有个影子在不远处的纸窗上晃了下。
邬云双像只受惊的猫儿般,从花廊正中央跳到了廊柱后,蹲下身藏起来。
她将背上的佩刀取下,以备不时之需。
等了许久也不见任何动静,她小心地抬起头,偏殿还和之前一样,空空荡荡,安安静静的。
她壮着胆子探头看,那影子居然还在!
在纸窗上来回晃着,像是个吊死鬼一样,脚下空悬着,脖子与房梁相连。
完了完了,她看过讲吊死鬼的话本,这种鬼的舌头都很长,口水顺着舌头滴在地上,好恶心的。
邬云双可不想被那脏兮兮的口水碰到,一定很臭。
但是她等了好久,也不见吊死鬼有任何行动,就只是在那里晃。
吊死鬼就不觉得累吗?
她蹲在这里,腿都要麻了。
邬云双等不下去了,她从花园中摘下一片硕大的叶子,挡在头上掩耳盗铃,慢慢挪向那间闹鬼的屋子。
凑近了才发现那影子不过是远处的纱帐被风吹起,卷在柱子上,左摇右晃,映在纸窗上就像是个摇曳的吊死鬼。
不过如此。
她松了口气,从窗户下站起身,谨慎地在纸窗上戳开一个小洞。
或许是那些鬼怪设下了埋伏,故意让自己放松警惕,再趁机吃掉她,所以她要确认下吊死鬼是不是真的存在。
透过小孔去看,朦朦胧胧能看到里边的金碧辉煌,墙上挂着名画与宝剑,桌上装饰着瓷器花瓶,正中央的八仙桌上还放着她最喜欢的酥皮点心。
邬云双馋了,昨天中午那餐之后,连一口水都未喝过了。
她现在已是前胸贴着后背,再不吃东西,她可以成功入住这座鬼宅,成为饿死鬼了。
回头望了望,宫殿空落落的,没人也没鬼看着。
算了,反正鬼也不会吃,这碟酥皮点心不如就便宜她吧。
推开窗棂,腾空翻了个跟头,在窗棂落下之前,她已经轻巧地落在了屋内的绒毯上。
酥皮点心正和她的口味,她连着吃了好几个。
就在她狂吃海塞之际,一阵阴寒的风自她身后吹起,她不禁冷得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身后的烛火晃了两下,就灭了。
烛火摇曳时,晃动的火光将屋内的一切都映在墙壁上,像是整个房间都在天旋地转。
连同邬云双的影子也一起晃个不停,还有她身后伸起的、仿佛镰刀般巨大的刀刃,堪堪在她脖颈的位置划过时,烛火熄灭,他们的影子一同消失了。
邬云双看到那一幕给噎住了,酥皮点心的碎末卡在嗓子眼,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顾不上打嗝,连忙回头。
此时虽然是白天,但是这个房间朝向的问题,再加上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整个房间暗地像是盖着一层灰蒙蒙的薄纱。
烛火的白色余烬缥缈着,屋内好似没有其他人。
实际邬云双也不清楚,昏昏惨惨地看不真切,房内的花瓶、名画、宝剑幽暗的轮廓像是能拼凑出一个朝她怪笑的鬼怪,但似乎又不是。
她艰难地将那些卡在喉间的碎末咽下去,手摸向了脖子后方,顺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虽然刚才看影子,她的脖子像是被什么划破了,但实际只是被蚊子叮了个小小的肿包,若不是伸手去摸,不痛不痒的,她都不知道。
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害怕的,赶快找到地图离开吧。
从偏殿出来时,她抱紧了墨朔留给她的佩刀,直直朝正殿的方向奔去。
她过于心急了,没注意到,在廊柱拐角的地方,有个巨大的影子映在上面。
许是因为距离光源太远,影子歪斜着,拉扯成了巨大修长的腿部,以常人难以达到的极快速度追着邬云双。
每次邬云双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回头看时,那影子便迅速爬到墙角,躲在阴影处。
再加上她现在情急心切,更加疏忽了周围的变化。
来到正殿后,没费多少功夫,她就顺利地找到了婚房。
房门紧闭,纸窗上贴着红色的窗花,里边没有烛火,光线昏暗,透着纸窗实在看不清。
邬云双又想在纸窗上戳个洞看屋内的情况。
结果刚把眼睛贴上洞口,眼前就出现黑乎乎、毛绒绒的一坨。
居然是一只蜘蛛!
邬云双最怕虫子,吓得她连连后退。
她发现这间婚房与其他的房间完全不同,虽然乍一看倒也奢华,可是仔细看,却能发现到处都是陈旧破败的气息。
角角落落藏着蛛丝,细小的蜘蛛像是抗议有人打扰了它们的安宁,不客气地挂着蛛丝从房檐上滑下来,刚才险些掉进邬云双的眼中。
手指缠上了不少蛛丝,也不知道这种蜘蛛是什么,蛛丝黏黏腻腻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她在树皮上蹭了好几下,可怜的小蜘蛛被摁在树皮上,压成了一滩绿色的汁水。
好恶心。
而且就是因为这些蜘蛛害得她在鬼新娘的婚房前闹出了不少动静。
还好婚房的门始终是紧闭的。
现在还是清晨,会不会鬼新娘昨夜饱餐一顿,现在还贪睡未起?
邬云双壮着胆子,扒在门缝上往里瞅。
结果那门并没有关紧,她扒在门上居然直接摔了进去。
里边根本没有人。
婚房内没有烛火、窗檐紧闭,几乎没有光透进来,抬起头就能看到房间正中央放着雕花拔步床,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清暗红的纱帐低垂,紧紧护住床上。
邬云双从地上爬起身,先转身将门关好。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拔步床。
透过层层红纱,模模糊糊能够看到床上有个影子,只有一个影子。
不知道是鬼新娘,还是她那可怜的、已经被啃食干净、只剩下白骨的未婚夫。
她咽了咽唾沫,决定豪赌一把。
伸手轻轻拨开纱帐。
只见床上躺着的人穿着新郎官的喜服,被五花大绑着,头上盖着一块喜帕。
他意识到有人掀开了纱帐,立即呜呜咽咽地叫起来,像只虫子似的在床上拼命却无力地挣扎着。
“朔哥哥?”邬云双掀开喜帕,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他居然还没死?
邬云双决定好好与墨朔沟通下,如果他愿意将地图交予自己,她可以考虑帮他将鬼新娘吃剩下的骨头带回梅花镇,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可是喜帕下并不是她的朔哥哥,是另个白面少年郎君。
第18章 距离宫门2081步
婚床上的少年郎君长相清俊,被绛红色的婚服衬得皮肤越显白皙,桃花眼角带着泪,多少有点女相。
他的嘴里被塞上了帕子,无法说话,只能呜呜叫着。
一开始他以为是鬼新娘来了,吓得嗷嗷叫,后来望见邬云双,立即变成了哀求。
“奇怪了,朔哥哥去哪了?”邬云双帮少年取下嘴里的帕子,“他是我的未婚夫,你有见过他吗?”
“他大概比你高一些。”她在手里比划着,“皮肤比你略黑一些,长得也比你帅气一些的,没你那么娘娘腔……”
少年获得了说话的自由,立即神色慌张地打断邬云双,“嘘,小声点,不要被她听到了。”
“她?”邬云双挥刀将少年身上的绳索挑开,“你是指鬼新娘啊,你放宽心好了,我一路上都没遇到她。现在已经天亮了,她不敢出来的。”
“是这样么?”少年揉了揉已经被勒出红痕的手腕,露出凄惨的笑,“原来我们是撞鬼了,我竟是不知。”
少年缓缓道出自己的遭遇:“我原本是被招募去御林军的,但是将军说娘娘这边需要人保护,挑选了我们一众人入宫。
结果娘娘居然将我们当做面首,要我们侍奉,我们无法违抗懿旨,只能跪在殿前等着被叫进去,可是那些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我是最后一个。”
“你说的那个人我没见到过,估计已经被吃掉了。”少年垂下眼眸,有些同情面前的少女。
不过邬云双倒不怎么关心未婚夫的死活,她问,“既然你从宫外进来,一定知道出宫的路线吧?”
比起复杂的地图,有个活人能够带自己出宫当然是最好的,所以一听少年来自后宫之外,邬云双立刻放弃了寻找墨朔的念头。
少年明显为她的冷血感到不适,他往后缩了缩,“这里离宫门很远的,而且路上我们一直被蒙住眼睛,抱歉,我也不知如何离开。”
他看到邬云双亮闪闪的眼眸暗淡下去了,立刻鼓劲道:“不过之前我看过冷宫的地图,我应该能找到路的。”
“这里是冷宫?”邬云双环顾四周,完全不像啊。
她听说冷宫是被抛弃的妃子居住之所,非常破败,日子过得比普通老百姓还不如。
可是这座宫殿却是富丽堂皇的。
原本她以为秀宫就已经够大够奢华了,但是与这座宫殿对比,秀宫大抵只配与侍女居住的房间相提并论。
“一开始我也很奇怪,但是如果她们是女鬼的话,就说的通了。”少年抱住手臂,瑟瑟发抖地推测道:“这里肯定到处都是被抛弃、冤死的妃子,所以她们用幻术将冷宫装扮成辉煌的宫殿,将我这样的美郎君骗过来采阳补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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