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做生意,那也是有钱的,东月鸯出得起。
似是那袋金砖起了效用,女掌柜眼底的犹豫被压了下去,她很快又笑着道:“行,我们行镖也有十来年了,望天城都去不了,那这镖局也不用开了。”
几番商议后,女掌柜准备起身:“我去拿契约来,夫人待会签个字画个押,咱们这比交易就算成了。”
东月鸯点点头,她无意抬眸扫了眼四周,在看到一个未曾预想的人影后,眼珠缓缓凝聚成焦点。
“等等。”
女掌柜顿住,回倾着身子疑惑地看着东月鸯。
东月鸯在紧盯着不远处和一道背影说话的蓝色影子,那人她认识,是给她上辈子问诊治病开方子的大夫。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病一直不好,应该是找错了大夫,这人或许是个庸医,要不然不过是一个风寒,怎么缠着她到死?那段生病的日子,东月鸯想起来就寝食难安。
她开始也不是没得救,就是每当她以为好转的时候,这病总是会恶化,吃的药有时见效有时又不见效,就这样反反复复,拖垮了她的身子。
想起上一世躺在卧房里孤独残喘的一幕,东月鸯脸色渐渐晦暗下来。
蓝色衣服的大夫与人说完话准备要走了,他对面背对着东月鸯的人忽然转过身,熟悉的脸朝着一个走过来的妇人巧笑,“……娘。”
“柔臻。”
东月鸯心率慢慢加快,她轻声问:“那是谁?”
女掌柜两边张望,见雇主脸色奇怪,以为是碰见了熟人,“那位呀?那是祝家的主母和千金,另一位是回春堂的大夫,也是祝千金的舅舅。”
居然是这样的关系。
看样子祝柔臻和给她诊病的大夫不仅认识,还交情匪浅,要不是今日凑巧碰见,东月鸯怕是两辈子都被瞒在鼓里。
可是,她唯一不明白的是,既然祝柔臻和大夫是亲舅甥,那为什么在上辈子,她来探她的病,祝柔臻跟大夫二人却好像第一次见一样?
东月鸯想着其中蹊跷不禁微微出了神,一直到女掌柜唤她,她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而这时祝柔臻跟她娘已经走了,大夫也不见了。
女掌柜正拿着契约文书奇怪地看着她:“夫人,这契约还签吗?”
“签。”东月鸯回过神答应道,目光落在文书上,不管她怎么想,眼下还是先办完正事再说也不迟。
镖局的事情搞定了,东月鸯与他们约好了上门取押行李的事宜以及出行的日期,也就是他们下一趟走镖的时候,东月鸯就要离开庸都郡了。
临行前,东月鸯想着望天城的亲人,趁此今天出来一趟,干脆还去街上采买了些礼物给他们带去。
在采买时,她短暂地忘却了那些不虞,甚至等到了晌午过后才慢慢地从大街上回去。
东月鸯回到萧府,让人先把她买回来的礼品送回她的院子里,她还买了食尚局新出炉的糕点打算给萧老夫人送去,顺便打听打听萧鹤棠的踪迹。
他拿了她的和离书还没还回来。
就在东月鸯以为萧鹤棠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出现的时,这种时刻不应该在家的萧鹤棠,竟然现身在途径后宅的小路上,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一道身影,就在不久前,东月鸯还曾凑巧见过。
正是陪同母亲去过镖局的祝柔臻。
第7章
虽是冬日,小路上也是绿枝遍地,石头上紧挨着一小簇苔藓,池塘中锦鲤游,如此美景那边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亦如画卷一样。
东月鸯果断停下脚步,没有冒然上前打扰正在说话的萧鹤棠和祝柔臻。
准确地说,是祝柔臻一直在不间断的开口,萧鹤棠在旁边站姿慵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浅笑安静地听着,不催也不烦,对面的人身形俊朗高大,宽长的肩背却有着介于成人和少年间好似削薄了的清爽之气,就像萧鹤棠永远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少年郎,在不见晴日的昏暗天,隔着距离都能闻到萧鹤棠身上那股独属于他的懒洋洋的太阳的味道。
东月鸯想起他为什么在学府时就已经名声大噪,引一些闺阁中的莺莺燕燕喜欢,就是像现在,他似乎对除她以外的姑娘都非常有耐心和客气,客气中又夹杂着一分矜持和疏离。
这样的姿态不仅不惹那些姑娘们恼,反而对他迷恋有加,趋之若鹜,而年少时萧鹤棠大概谁都可以围在他身边,他不说做得到雨露均沾,却从没疏忽过找他聊天的人,哪怕不认识只是漫不经心地应和两句,对方都能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上天给萧鹤棠的太多了,家世相貌才能资本,无一不是最优,无怪心思深沉的祝柔臻会喜欢他,同样是这世上的凡夫俗子,某些人似乎生来就适合迎接众生喜爱,可以说是非常之不公平。
萧鹤棠一抬眼就和东月鸯对上眼神,她站在路的另一端,神色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萧鹤棠微微一愣,嘴角刚想弯下去,不知想到什么,又淡淡地回视东月鸯,连耳畔祝柔臻说的话都没注意。
东月鸯对他们二人正在交谈什么倒没兴趣,她看了片刻准备绕路走了。
但是祝柔臻好像发现了异常,在察觉到萧鹤棠的眼神朝东月鸯的方向偏移后,祝柔臻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东月鸯的出现让祝柔臻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满眼的笑意削弱下去,不过很快又重新扬起一抹笑,扬声主动跟东月鸯打起招呼,“月鸯,你回来了。”
东月鸯只好稳住不动,站在原地,想看看祝柔臻接下来想干什么。
而祝柔臻见东月鸯不过来,不知道怀的什么心思,又见萧鹤棠和东月鸯二者不说话,还提醒萧鹤棠,远远道:“萧郎君,月鸯回来了。”
东月鸯心中好笑,怎么祝柔臻跟个传话筒似的。
她难道不晓得她和萧鹤棠闹和离,二人已经掰了,结果像是为了验证事情的真实性,偏要看看这对前任夫妻对彼此间的态度如何。
而昨天夜里他们才经历过一场不算争执的争锋,以东月鸯将萧鹤棠气走,萧鹤棠卷走和离书为终,此时面对面,萧鹤棠哪里还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果然,一阵沉默。
萧鹤棠只一昧地勾着笑,眼珠里的目光却冷冷的,他盯着东月鸯就是不吭声。
东月鸯也是一副孤言少语,你不理我我就不睬你的姿态,二人无形中像是隔了一条看不见的界限,这哪像是一对曾经结过婚的夫妻,摆明了是一对相看两厌的旧人。
祝柔臻见此情况才可以判定,萧蒹葭说的都是真的,东月鸯真的惹恼了萧鹤棠,他们的关系已经回不到最初了。
她看东月鸯的眼神忍不住多了几分深意,似有点感慨,又似庆幸,暗叹东月鸯的不知好歹。
她奢想那么久的人,东月鸯居然舍得放弃,连萧家少夫人的位子都不要了,不过能说离就离,证明萧鹤棠对东月鸯也没什么感情。
她抑制不住莞尔,故作疑惑地问:“月鸯这是怎么了,瞧着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要不要过去问问。”
被问的人没有回复她,萧鹤棠看着另一端的方向沉默不语。
祝柔臻留意到他的眼神,不由地愣了愣,随即抬眸,才发现刚才还不对这边多看的东月鸯忽然走了过来。
她手里提着只有郡内的食尚局才有的花纹盒子,搭配着打着宫廷幌子的点心卖,也只有富贵人家享受得起。
祝柔臻惊讶于东月鸯离婚了居然还有心思逛街。
东月鸯本来打算一走了之的,但她还有一件事想要弄清楚。
在祝柔臻面前站定,东月鸯看也没看萧鹤棠,直接和她打招呼,“祝娘子。”
祝柔臻为了彰显熟稔经常会人前叫她的名,实际上东月鸯跟她的关系可没那么熟,玩不到一起去,也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祝柔臻则是诧异东月鸯竟然会主动和她搭话,顺口道:“月鸯,你出门去了?”
东月鸯微微点头,轻巧地说:“在街上逛了逛,顺便去了趟镖局。”
听见镖局祝柔臻愣了下。
东月鸯盯紧了祝柔臻脸上的表情,接着抛出下一句,“隅中前去的时候,我还看到祝娘子了。”
祝柔臻吃了一惊,她当时怎么没发觉东月鸯在镖局。
“祝娘子当时和家里人在一起。”东月鸯意有所指地说。
祝柔臻明显还没反应过来,潜意识应道:“是,是啊,我陪我娘去镖局委托他们运送一点礼品给亲戚。”
东月鸯神色开始变得耐人寻味。
是什么原因让祝柔臻只提自己的母亲,不提自己的舅舅?他们难道不是亲戚,还是祝柔臻不想让人知道她跟回春堂的大夫的关系?
祝柔臻越是想隐藏,东月鸯越是想知道答案,她轻飘地说出,“好像还有一个人,和祝娘子的母亲生得很像,我以为是祝娘子母亲的弟弟。”
她这时候眼神非常明显了,就只专注地盯着祝柔臻,但凡祝柔臻有一丝慌乱,她都可以坐实了她心中隐藏已久的猜测。
“不是的。”
祝柔臻矢口否认,尴尬笑笑:“你应当是看错了,我们不认识。”
有趣。
上辈子祝柔臻装不认识回春堂的大夫,这辈子镖局里的女掌柜说那是祝柔臻的舅舅,祝柔臻又在她跟前不承认,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常年做生意的女掌柜与东月鸯无冤无仇,总不会骗她吧。
她若是真,那祝柔臻就是假了。
可祝柔臻为什么要这么做?看着在她跟前装模作样的祝柔臻,东月鸯不小心偏了视线,于是和冷漠旁观已久的萧鹤棠撞上,蓦然中心灵福至,联想之前的猜测一个想法在她脑子里生猛扎根。
会不会她的病老是不好,是因为祝柔臻勾结了她的舅舅那个庸医,才导致她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下去?因为她嫁给萧鹤棠,占了祝柔臻梦寐以求的萧家少夫人的位置,所以祝柔臻等不及了要取而代之。
那萧鹤棠呢,他知不知道祝柔臻对他的心意,还是他们一个郎有情妾有意,早已悄悄勾搭在一起,祝柔臻背地里请她那个舅舅拖垮她的身子,也是萧鹤棠默许的?
东月鸯默默注视着站在她面前的萧祝二人,突然觉得自己重生回来当机立断找萧鹤棠和离,简直是最明智的决定。
如果真是她所想的这样,那她一直待在萧家岂不是很危险了,这年头谁敢保证自己无伤无病,尤其祝柔臻和萧蒹葭走得这么近,更加加大了她被害的几率。
不过庸医治不好她,东月鸯上辈子病死是事实,祝柔臻加害却无凭无据,就是想报仇也不可能。
没了话题可说,沉默再次蔓延,祝柔臻见东月鸯不再提镖局的事,终于松了口气,她问道:“月鸯,听说你打算离开庸都郡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东月鸯收回目光:“后两日。”
祝柔臻惊讶着感叹:“这么快?”
快吗,要不是和离书被萧鹤棠偷偷拿走了,她恨不得今日一早就出发。
提到这个,东月鸯暗示道:“丢了件东西,不然还能更快,希望偷了我东西的能尽快还回来。”
祝柔臻好奇问:“什么东西呀?”
东月鸯就是不说,她加大了力度,轻飘飘的,“没什么,也不是很重要,有没有它,我终究是会要走。”
旁边陡然响起一道轻轻的嗤笑。
萧鹤棠这个罪魁祸首面不改色,甚至在东月鸯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佯装得和他无关一样,他单手负在身后,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翡翠玉环,理都不理东月鸯的暗示,朝祝柔臻说:“我还有事,恕不招待,你们聊。”
“哎……萧郎君。”
祝柔臻阻拦不及,萧鹤棠已经阔步离去。
下一刻,眼前一道娇丽的身影跟上,东月鸯拎着食盒也追了过去,她刚刚意气用事,说和离书不重要也是假的,拿着它到了望天城好给爹娘一个交代。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祝柔臻愣了好一会,看着道路的尽头,眼里渐渐聚集起淡淡的冷意。
东月鸯追上萧鹤棠,他人高腿长,走路又快,东月鸯碎步小跑还提着东西,停下来后呼吸都喘不匀净。
萧鹤棠更是倨傲玩味地俯视着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东月鸯气喘吁吁:“把和离书还给我。”
萧鹤棠冷笑:“谁拿了你和离书,你怎么证明是我拿了的?”
东月鸯:“会这些下三滥把戏的,除了你还有谁?”
东月鸯坚信是他,萧鹤棠高高在上地睇视她片刻,忽然走近,东月鸯气息还未平静,扶着不停伏动的胸脯,只听萧鹤棠停步俯身在她耳边道:“我说,你喘得好像只小狗啊。”
第8章
庭院里,秋菊的声音穿过连廊到达这边,萧鹤棠垂眸悠宜地扫了东月鸯一眼,立直躯干,勾了下唇往尽头走去。
秋菊探头喊:“是不是夫人和郎君来了?”
东月鸯这才发觉他们置身的地方是萧老夫人的院子。
萧鹤棠扭头走得潇洒之极,只这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另一头的房门口了,东月鸯看他消失在门内,而婢女秋菊又走出来迎她,东月鸯只好暂时忘掉刚才的不快,把食盒递过去,“我来给祖母送点心。”
秋菊明白地点头,“少夫人快进去吧,老夫人等着呢。”
虽然东月鸯和萧鹤棠离婚了,但是萧老夫人的态度明确,一直想重新撮合两人,下面的人也就和以前一样称呼东月鸯。
到了房中,东月鸯一来就对上萧老夫人喜笑颜开的面容,而先她几步的萧鹤棠竟不在萧老夫人身旁。
他背对着她们,东月鸯飞快扫了一下,只当这里没萧鹤棠这个人,请秋菊把点心从食盒里拿出来让老夫人享用。
萧老夫人:“这是你亲自出门买的?”
东月鸯:“顺路看见了食尚局出的新品,买回来邀祖母一起尝尝。”
萧老夫人笑着说,同时扭头看了眼不与她们坐一桌,而是百无聊赖抓着她柜子上的玉器把玩的萧鹤棠:“好,我们一起吃,不叫他。”
她故意帮东月鸯孤立排挤萧鹤棠,像是这样就能让孙媳妇消气一样,东月鸯对事不对人,向萧老夫人露出点点笑意,她思考着该怎么开口,向萧老夫人告状,从她这把和离书要回来。
二人说着小话,搞得神神秘秘,但在片刻之后,得知东月鸯已经交了定金与镖局那边敲定好去望天城的行程了,萧老夫人老脸一垮,嘴里的点心都变得不香了。
她没有朝东月鸯发火,而是端起一杯茶吃过之后,余光朝萧鹤棠的方向看了看。
俊秀挺拔的身影一无所觉,直到萧老夫人受不了了,重重地冷哼一声,才吸引了萧鹤棠的注意力,“你还在呢?月鸯是来看我的,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当了半天的背板,萧鹤棠若无其事地放下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玉蝉,回眸浅笑:“孙儿也是来给祖母请安的,她看她的,我看我的,等她走了,我才好方便透露。”
萧老夫人很想拍桌,但还是忍住了,她怒瞪萧鹤棠,“说的什么胡话,你还避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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