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宋祭拜完了宋青山,撑着伞下山。
她习惯再去小屋里转一转。
宋宋收了伞,微微弯着腰进门。
屋内潮湿昏暗,结蛛丝落尘灰,颓败不似往年。
她轻拉了下垂在门口的灯绳,泛黄的灯泡簌簌地落下一簇灰,今年已不再亮了。
宋宋安静地站着。
突然想起每年除夕夜时。
小屋的门上贴了福字和对联,贴着窗花的窗外飘雪,远处鲜红的梅花傲立雪中。
屋子虽小,但尚能遮风挡雨。
他们爷孙俩围坐在木桌边。
桌子四周盖了保暖的棉布,下头摆了火炉子,一半烧蜂窝煤,一半烧热水,上面煨着香喷喷的红薯土豆和板栗,有时还烤糯米糍,烤好沾碎黄糖花生,可香了。
木桌上一边还摆着她的作业课本和上午剪失败了的窗花。
头顶的灯昏黄又明亮。
她面前是一件干净的信纸。
每一年除夕。
大抵就是他们爷俩最高兴的时候。
她是因为过年能有好吃的,还因为能给顾先生写信。
阿爷是因为每年到这时候他记账的小本子上欠债的数目都在一点点减少。
宋宋垂眸。
思绪拉回,眼前的小木桌破旧,积了厚厚一层灰。
她将袖子撸起,去门外打了水,拿了抹布和拖把进来。
像往常每次来时一样,仔细地将家里清扫一遍。
或许只是要找些事情做转移注意力,又或许是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忘记这里原本的模样。
宋宋每次来时,都会将屋子打扫成记忆里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她会很累。
然后沉沉睡上一整天。
-
京榆机场。
她回来时的行李箱比去时还要重,陈敏给她塞了一箱子土特产,非得让她带回来。
回到家时。
已经快11点了。
崔兰君习惯早睡,平时这时候已经睡下了,今晚还坐在客厅等她。
宋宋这些天小腿上又长些疹子,皮肤白,疹子还没消,一点点的红就很明显。
崔兰君看了心疼,她照顾女孩子很精细,宋宋小时候顽皮,有些伤都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崔兰君给她买了很多药膏,生怕她留了疤。
宋宋自己就没那么精细,她对这些都不在意,常忘记涂,崔兰君就每晚等她洗过澡之后来房间给她涂。
她说女孩子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她说之前的伤疤妈妈会尽力为你抚平。
宋宋其实都挺注意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些年被养的太好了,只是要带着两个小朋友在外面田里玩了会,腿上就起了红疹。
不过她忍着没去抓,没有破皮就不会留疤。
宋宋说了三遍等会洗了澡一定涂药。
才让崔兰君放心回房睡觉。
宋宋将冰箱里的土特产收进分类收进冰箱里,拎着轻了许多的箱子轻手轻脚地上楼,经过书房时。
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
她下意识顺着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她这视线正好落在落地窗前,顾F懒散地陷在一侧沙发上,一边听电话,指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键盘,骨节分明上腕骨上漆黑细颗佛珠泛着莹莹的光泽。
窗外夜色阑珊,笔记本的淡淡冷光打过他侧脸,锋利的下颌线分割斑驳明亮的夜景。
电话在此时挂断,手机被他随手轻丢到一边。
大概是忙累了,他轻仰了下冷白脖颈,喉结明显,高挺鼻梁上架着的银边眼镜轻闪过一丝光。
宋宋眼睫轻颤了下。
顾F回来了。
她心跳加快,慌乱收回眼,快步走过书房,进了自己房间。
-
洗过澡,躺在床上。
宋宋垂眸仔细地给小腿上的红疹涂上药膏。
药膏带着草木的清香。
清清凉凉的。
她抱着膝等药膏干。
舟车劳顿地坐了一天车,下午还照例去了玉清寺一趟,往常每次她爬了上山的长阶,因为太累,回来闭眼就会睡着。
可今晚脑子莫名想起了他刚才在书房里的那一幕。
想起了高一上学年的晚上。
来了京榆上高中之后。
宋宋才清晰地感受到了教育的参差,她在镇上能拿第一,到了京榆附中,班上倒数。
她当时从乡下来到京榆城,初来乍到,要适应的地方太多。
一连两次月考成绩都在吊车尾。
自己心里很自责。
甚至会有种自己之前的成绩都是假的心虚。
崔兰君见她状态不好,安慰她,也提说给她请家教赶一赶。
她听了价格,一个课时45分钟,800块。
800块!
她之前初中时在镇上给人家教才收人20块钱一个课时。
宋宋死活不同意。
她态度坚决。
崔兰君只好先作罢。
宋宋怕了这800块了,于是更加努力地学习,试图在第三次月考时靠自己将成绩赶上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点都不聪明。
她只是,一直比别人努力而已。
她晚上学到很晚,但是有些题,看多少遍解析都看不懂。
那时她在班上还没交到朋友。
唯一熟悉一点的人就是同桌屈柯。
但那时他们的关系,也仅仅只是说过两句话而已。
他小课间总在睡觉,大课间同朋友出去打球。
宋宋好几次鼓起勇气想问他题都作罢。
她基础太差,问题很多,抽了空去办公室问完老师,弄明白一点,晚上回来写作业又碰到新的难题。
经常偷偷点灯到很晚。
怕崔兰君担心。
她都没敢开房间里的大灯,只敢开一盏小台灯。
黄花梨书桌上的台灯,是一盏中式古典灯。
喜鹊铜灯身,书画棉麻灯罩。
那晚不知道怎么,灯罩中进了一只小飞蚊。
彷徨无助地四处找寻着出口。
宋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这只飞蚊。
被物理题困住。
没头没尾地自己打转着。
茫然又无助。
她盯着灯罩里的飞蚊,看愣了神,直到听到房门被轻敲响。
桌上的钟表显示是凌晨2:46分。
宋宋抬手抹了抹眼睛,深呼吸,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顾F。
他倚在门外,看她时要轻低头,淡淡的身影覆住她,清冽的嗓音落下,“什么时候睡?”
她担心是自己动静太多扰了他睡眠,轻吸了下鼻子,“就要睡了。”
“拿了作业过来书房。”
他撂下这句话就抬腿走人。
宋宋在原地愣了一会,转身按照他的要求将桌上摊开的书本作业收进书包,临走的时候,关台灯之前,她抬手将灯罩拿开。
小飞蚊飞向窗口。
她抱着书包走进书房。
-
那是她第一次走进他的书房。
满墙的书。
落地窗前摆了茶几和沙发,绿植茂盛。
宋宋没敢多看,将门关好,局促地站着。
一副没考好被喊到办公室准备挨训的模样。
顾F将檀木书桌上的文件垒到一旁,合上笔记本,拉开椅子,示意她过来坐。
宋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好,乖巧垂眸。
她刚才哭过,眼睫湿润,眼尾还是红的。
他轻叩了下桌面,“作业。”
她那时连续好几晚琢磨物理和数学,学得脑子发烫,像是cpu烧了似的,不能理解他的用意,只按照他的要求慢吞吞地书包拉开。
却听见他说。
“为这事哭什么,”顾F站一边,带着佛珠的手轻撑在桌面上,他嗓音轻,但语气很认真,“宋宋,这次不是资助,需要参考学习成绩。”
“你现在,是妈妈的女儿,哥哥的妹妹,考差考好都一样。”
宋宋往外拿作业的手一顿。
她眼眶又红几分。
全部注意力都用来忍着眼泪不往下掉。
她垂着脑袋,手上近乎机械地往外掏书本。
直到将书包里的最后一沓便签本掏出才停下。
见她这样。
顾F再次开口,“要是不想学这些,哥哥可以送你出国,你不是很喜欢画画?”
宋宋抬眸,长眼睫湿哒哒的,琥珀浅眸水雾浓,像是马上要下雨,她嗓音软,“我想学的。”
顾F点头,再次轻叩了下桌面,提醒她,“那现在哪里不会,问我。”
她呆愣了会。
还没开始教,他已经低声骂人,“笨。”
宋宋轻眨了下眼,脸上红了点,这才明白他让她过来,是要教她的意思。
不是兴师问罪。
于是立马翻开作业,指了下刚才一直困惑着她的那道物理题。
他没坐下,站一边,轻弯腰,嗓音低淡地同她讲了遍解题思路。
第一遍宋宋没听懂。
好在他没再说她笨。
只是垂眸,伸手从一旁再拉了条椅子过来,懒洋洋地坐下,又在她摆在一旁的笔袋中拿出笔,指尖轻按了下笔头,一边放慢语调讲解一边在草稿纸上写下详细的解题步骤。
第二天晚上,他再次过来敲门。
敲了就直接回书房。
宋宋收拾着书包过去。
之后就好像,有了默契。
上完晚自习,回来,洗过澡,就背着书包去书房写作业。
这事崔兰君一直不知道。
他将书桌让给她写作业。
自己一般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处理工作,或打游戏。
无论是这两者中的哪一者,宋宋都是不敢出声打扰他的。
只能等他看完文件或者打完一把游戏的空隙时间,起身过来瞥一眼她,她才敢问他问题。
他姿态散漫,讲题却很细心,会顺带着将题中涉及的知识点都讲解一遍,有时还会出几道同类型举一反三的题让她巩固。
宋宋那时就很崇拜他。
明明他都毕业那么多年了,还能将高中一些细小的知识点记得清楚。
无论是老师课上说很难听不懂也没关系的压轴题,还是很少考只需了解一下较偏的知识点,他只要看两眼就能开口同她讲解。
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
这段时间持续了小半年。
宋宋慢慢地摸到了物理和数学的门道,除了英语,各科成绩都已经赶了上去,她写作业,也少有不会写且看不懂解析的题。
正好又到了寒假。
再开学的时候。
宋宋下晚自习后,就不再去书房打扰他了。
-
腿上的药膏早已经干了。
宋宋还抱着小熊玩偶,歪着脑袋沉浸在那时的夜晚。
她也就那段时间进过他书房。
那段时间也可以说是他们最亲近的时候。
宋宋当时不懂。
还庆幸自己省下了那800一个课时的天价补习费。
但想起方才路过书房,听到他通电话中嗓音低淡地提到一嘴数字。
宋宋掰着手指头算了下。
够她补一辈子习了。
顾小佛爷的身价。
浪费时间半夜给她补习。
真是暴殄天物。
第006章
凌晨四点的魔咒再次启动。
宋宋睁开眼,看了眼窗,外头黑茫茫一片,一点也不像再过一会就会有曙光的模样。
她已经习惯自己四点会醒来,长达三年的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也正常,白天实在太累,她翻了个身,很快就重新睡了过去。
6点半。
宋宋起床洗漱,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收拾好之后,就下楼吃早餐。
每次爬完玉清寺的长阶,第二天下床都感觉双腿只有酸痛属于自己。
好像获得了小美人鱼一天体验卡。
宋宋慢吞吞地扶着楼梯下楼。
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新长的腿适应适应就能用了。
下到一半。
门口传来声响。
顾F晨跑回来,他习惯运动,宋宋高中5点半下楼去上早自习时,常撞见他出门晨跑,下雨时他也会在一楼的健身房中锻炼。
他身上纯黑短袖被汗浸湿,勾勒出肩宽腰窄,漆黑的额发半湿着,正垂眼换鞋。
而宋宋正好就卡在楼梯上。
慌乱不知该上还是下。
但事实上她目前的行动能力哪种都支持不了。
只能在他抬眸看过来时。
连忙将手从楼梯扶手上收回。
尽力装作正常的样子走下。
顾F要上楼洗澡,楼梯宽敞,他走过时侧首,问她,“不舒服?”
宋宋胡乱点头,“没有没有。”
说完,她没再停留,忍痛加快脚步下楼,钻进厨房。
-
崔兰君习惯早睡早起,5点多就醒了,已经吃过早餐,现在去外面晨练加买菜还没回来。
顾F这人吃东西很挑食,偏偏还对很多东西过敏,难得有他能吃又爱吃的。所以一般他都回家吃,饭局什么的就算在熟悉的酒店都很少动筷。
他对牛羊肉,牛奶、海鲜、花生、全部菌类以及所有带毛的水果例如桃子猕猴桃等等都过敏。
一过敏就发热。
崔兰君说他小时候很难照料,能长大不容易。
何止长大,他这么多不能吃的,还能长到一米九才是个奇迹。
家里的餐食种类很少,早餐也是很中规中矩的小米粥、猪肉白菜馅饺子和玉米。
都保温在锅里。
宋宋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下楼,怕凉了,就只盛了自己的,端去餐桌上吃。
刚刚,应该算是他们自那晚醉酒之后的第一次交流。
好像,还算正常。
看来他并未放在心上。
宋宋松了一口气。
安静地啃玉米。
啃到一半。
顾F下楼,宋宋偷瞄了一眼,他额发半湿,换了身简单的白色短袖休闲裤,很干净的穿搭。
他穿的日常,没有穿西装,那就是不用出门。
今天如果不出门的话。
那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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