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帅?心好?”他狠狠地挖苦,“人帅心好的人会跟你离婚?他是不是跟我一样发现自己上当受骗?”
辛旗的脸越来越红、额上青筋凸现、双手握拳在她面前挥舞。毕竟是医院的公共区域,他不好大吼,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嗓音越来越低,舌头越来越毒,骂人越来越狠,但这一切,闵慧统统都不接招儿。
“够了!既然你不信,就当我没说。”闵慧指着大门,“请你立即离开,以后也不用来了。没有你我跟孩子也会活得很好的——”话音未落,走廊那边忽然拐出来一个医生,穿着一件白大褂,看见她们,远远地招呼了一声:“闵慧?”
是周如稷。
大概是听见了争吵声,他大步走过来,保护性地站在闵慧的身边。
“晚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嗯。”
“这衣服怎么了?跟人打架了?”他指着闵慧身上的连衣裙问道。
闵慧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披着辛旗的西装,里面是白色的裙子,上面残留着暗红色的酒痕,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血。她把西装脱下来,往辛旗的怀里一放:“我没事。”
两人都阴沉着脸,也不互相介绍,周如稷只得息事宁人地道:“我下班了,正要去看一下全全,一起去?”
“好啊。”
“把这个穿上吧,别吓到孩子。”周如稷将自己熨得笔直的白大褂脱下来,递给闵慧,闵慧穿上,走到电梯边,按住了电梯键。
辛旗默默跟上,站在电梯门边,一言不发,周如稷禁不住有些好奇:“这位是——”
闵慧不说话,低头看鞋。
在外人面前,辛旗很快恢复了平静:“我叫辛旗。”
“周如稷。”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客气地握了握手。
“你是——来看苏全的?”周如稷反复地打量他,随口问道。
“我来找陈家骏,你知道他在哪个房间吗?”
“507。我们正好也去。哦,电梯来了。”
电梯里气氛诡异。
光滑的金属面门板上映出三张目不斜视的脸。
自始至终,谁也没说一句话。
苏全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周如稷发挥自己的影响力给他要了个单间,一来比较安静,二来便于陪护。孩子术后身体虚弱,经常喊痛,情绪也差,闵慧心疼儿子,几乎片刻不离。公司考虑到她的情况,允许她暂时不用坐班,但身为技术总监,每天的工作潮水般涌过来,她不能不理。病房里只有两把坐椅,累到崩溃也没地方睡。周如稷见状从办公室里拖来一个单人沙发,可以拉直成一张床。多亏了这个沙发闵慧才能坚持下来。
走到病房的门边,辛旗站住。
闵慧也不理他,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周如稷只得也停下来,问道:“家骏就在里面,你不进去吗?”
“麻烦你叫他出来一下,”辛旗客气地说,“我怕打扰病人休息。”
“行,我去跟他说。”周如稷点点头,指着走廊处的一排椅子,“你们可以在那里坐着说话。”
“谢谢。”
片刻功夫,陈家骏从病房里走出来,辛旗立即站起来,迎了上去:“陈家骏?”
“对,你是——”
“我叫辛旗。是你姐的男朋友。”他用力地握了握家骏的手。
“我姐?”陈家骏迷惑地看着他,“你指闵慧?”
“我指苏田,你的亲生姐姐。”辛旗认真地说,“我跟你姐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非常亲近,就像亲人一样。”
“想起来了,你就是我姐在日记里天天念叨的那位辛旗。”陈家骏哈哈一笑,却发现辛旗的眼眶微微泛红,连忙换了一个悲伤的表情,“闵慧说你住在美国?”
“对。不过最近两年常来中国。”
“过来观光?”
“不是,打理些生意。”
“那挺好的,这样的话,我们可以经常见面。”
“必须的。”
以为这样的“历史性会面”会很激动,但两人的情绪都很平静。因为苏田,他们忽然变成了亲人,但陌生感、距离感仍然存在,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消除。
再加上文化、职业、教育上的差距,说着说着,就没话了。
“对了,你住在哪?电话是多少?”辛旗掏出手机,“下周哪天有空?我想请你吃个饭,咱们好好地聊一聊。”
家骏接过辛旗的手机,一面输电话号码一面说:“你是怎么碰到我姐的?我指闵慧。她说跟你失联好久了。”
“宴会上偶然遇到的。”
“那你……干嘛站在门外,不想进去跟她说说话吗?”
辛旗摇摇头:“不了,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那你现在还是一个人?”
“嗯?”辛旗没听明白。
“没成家?”
“没有。”辛旗耸耸肩,“我还没找到你姐呢,怎么成家?”
“哥,”陈家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还在等着我姐吧?我姐已经去世了。”
“她只是失踪了。”
“四年了……算了不说了。哥我劝你一句,我觉得吧,你得翻篇了。”
“我没那么容易翻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是死是活,我一定要找到她。”
陈家骏忍不住苦笑:“嗯,在这点上,你跟闵慧姐的想法挺一致的。”
“她儿子得了什么病,需要住院?”
“先天性心脏病,不久前刚做了开胸手术。”
“……”
“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陈家骏突然说。
辛旗的身子震了一下,目光变幻莫测:“闵慧告诉你的?”
“她倒没提,不过你和苏全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一看就是一对父子。”
“……”辛旗想起在电梯里,周如稷就不停地盯着他的脸看。
“我先走了,电话联系?”
“好,晚安。”
闵慧给苏全喂了碗小米粥,走出病房打算去水池子里洗碗。一抬眼看见辛旗独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默默地看着她。
她想了想,走到他面前,轻声问道:“他还没睡,想进去看看吗?”
“闵慧,我对你不好吗?”他突然说。
她怔了一下,点点头:“你对我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的脸上写满了恨意,“我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对自己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遗弃我的孩子。”
“……”
“而你,却剥夺了我做父亲的权力!让我的孩子,一个有病的孩子,在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身边。让我错过了他生命中最原始的阶段……这相当于是变向遗弃——”他的声音渐渐地有点哽咽,“闵慧,你是不是坏?”
“辛旗——”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听我说,我并没有不让你做他的父亲。”
“我是他的生父,不论你让还是不让,我都是他的生父!”他低声吼道。
真是让人心累!闵慧的火也上来了:“想见儿子就别废话,门在那,没人拦你。”
辛旗大步走进门内。正当中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胸口裹着纱布,正将脑袋歪在周如稷的臂弯中就着他的手吃着一块饼干。
“爸爸,等我出院了我要去迪斯尼。”
“好呐。”
“爸爸、爸爸、我要你和妈妈陪我一起去。”
“没问题,刚才你下地走了两步,很勇敢哟,爸爸明天奖励你一个游戏机。”
“嘢!”苏全想笑,但不敢用力,胸口还是疼了一下,不禁痛得皱了皱眉头,一抬眼看见房间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闵慧将辛旗拉到苏全的床边,轻轻地说道:“全全——”
“这个叔叔是谁呀?”苏全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全全,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呢只有一个爸爸,有些人呢,他有两个爸爸。妈妈今天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一个,”她指着周如稷,“是你的第二个爸爸。而这一个,”她指着辛旗,“是你的第一个爸爸。”
苏全明显地懵了。
闵慧指着辛旗继续解释,“是这个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生出了你。然后这个爸爸就出差了。妈妈于是请来了第二个爸爸过来照顾你。现在,第一个爸爸终于回来了,你们可以经常在一起了。”
苏全还是懵的。
“也就是说——”闵慧高兴地鼓掌,“你又多出一个爸爸陪你玩了,这是多好的事情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苏全看了看周如稷,又看了看辛旗,问道:“妈妈,那我出院以后,究竟跟哪个爸爸住在一起?一号爸爸,还是二号爸爸?”
第34章 爸爸
自打第一眼看见辛旗,周如稷就知道他与闵慧之间有点什么。
父子之间长得如此酷似,他也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心中不免有些怨念。都说夫妻之间无秘密,结婚四年、闵慧从没说过儿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周如稷信守承诺也从不过问。他天生喜欢自信而神秘的女人,当初被姚紫珠吸引也是因为这种气质。可是两人相处已经那么久了,他对苏全又认真的履行了父亲的义务,闵慧始终不说,令他觉得这个生父就是个定时炸弹,早晚会回来演一场认亲的戏码。这也导致了两人的关系虽然亲密,总也到不了“无话不说”的地步,毕竟不是激情与热恋下的产物,中间总隔着点什么。没想到这个问题还没纠结清楚就离婚了,周如稷倒是很喜欢苏全,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但毕竟搬走了,与孩子的联络越来越少,小孩子也没什么记性,要不是生了这场病,他也差不多要退出闵慧家的历史舞台了。
所以周如稷觉得,既然孩子的生父回来了,自然要跟闵慧复合,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于是笑笑说:“二号爸爸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闵慧一听,想到他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姚紫珠最近的病情也不稳定,三天两头地往医院里跑,连忙说:“好的,那我就不送了。”
周如稷走后,病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可以听见头顶的荧光灯管里发出“滋滋滋”的电流声。
没人回答苏全的问题。
闵慧心想,辛旗知道有个儿子,当然想跟儿子住在一起。但苏全还小,肯定还得跟着妈妈住,她最多是允许辛旗过来探望,或者偶尔接走一两天、带出去渡个假什么的,都是可以的。她并不想独占这份亲情。但辛旗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她还不清楚。如果他已经成家了、甚至说有孩子了,那苏全住过去就比较麻烦了,他还得跟辛旗的妻子、孩子处理关系——这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心理考验就太沉重了。
她不禁看了一眼辛旗,发现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苏全,就好像在欣赏一幅世界名画。苏全也在看他,好奇地研究着他。闵慧禁不住想,他们彼此的样子就像一个人在看一面镜子。
除了衣着与发型,辛旗没什么变化,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也许是被西装领带所衬托,甚至更加魁梧些,以至于背对着她时,背影好像一座山似地挡在前面。
她想起了她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多么开心,多么甜蜜,多么投缘,多么默契——如果没有苏田,他们将会是多么合适的一对,不论灵魂还是肉体。
她看见了辛旗最美好的一面,也看见了辛旗最糟糕的一面。
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毕竟这一切都是由于自己假扮苏田引起的。
她没有资格享受辛旗的美好。
她甚至觉得留下他的孩子也是一种错,特别是听完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为什么自己从没想到?当知道怀孕的那一刻她是充满欣喜的,并不是因为从此可以用孩子来圈住辛旗,而是觉得在她与苏田、辛旗之间终于有了一个骨肉相连的纽带。这个孩子是自己替苏田为辛旗而生育的,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苏田生命的延续。
“妈妈,一号爸爸回来了,就是跟我们天天住在一起了吗?”苏全又问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好像生怕这个一号爸爸会跑掉似的。
闵慧不禁呆了一呆,这孩子,想要一个爸爸已经到了不管是谁都可以的地步了么?
周如稷搬走后,原本就冷清的家更加地空荡。闵慧下班接完孩子回来,也没太多时间陪他玩耍,因为工作实在是太多了,只能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地毯上,一边写程序一边和苏全玩乐高,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苏全知道她是三心二意,就干脆自己玩,自己看电视,性格也越来越安静。闵慧一方面觉得孩子太乖太体谅人意,一方面也觉得自己粗心大意亏待了他。然而不工作就意味着没收入,而且闵慧是那种一写程序就立即进入忘我状态的人,经常写着写着忘记了吃饭,直到苏全喊饿才想起来,电饭煲煮一次饭要四十五分钟,干脆叫外卖,母子俩的日子过得毫无节奏,跟打乱仗一般。
这也是苏全想念周如稷的主要原因。周如稷吃饭很讲究,只要在家,顿顿是三菜一汤,三天内肉、菜不重样,美其名曰“营养全面”。有他在的日子会过得很规律,因为周如稷跟闵慧不一样,他离开了手术室就绝对不会想工作上的事。所以只要是在家,就是实实在在地过着家庭生活,陪苏全的时候也是实实在在地玩耍。不像闵慧,一边洗澡一边还想着写程序。
男人饭量大,买一次菜两三天就吃光了,这就逼着他们经常去市场买新鲜菜。周如稷走后,闵慧买一次菜,娘俩吃一个礼拜也没吃完,菜都烂在了冰箱里。冷藏室里的生肉攒了一大堆,每次想吃时都忘记了提前解冻。最忙的时候闵慧也动过请保姆的念头,苏全一岁的时候请过几次,都不长久。后来网上出现了很多保姆虐待儿童的新闻,闵慧就更不敢了。
只有特别在乎的答案才会问了又问,闵慧只好含糊答道:“爸爸经常出差,可能不会天天跟我们住在一起。不过爸爸、妈妈会好好商量这件事的。全全乖,睡觉的时间到了,我们得去刷牙、上厕所了。”
闵慧站起来正要走到床边,被辛旗一把拦住:“我来吧。”
“他刚做过开胸手术,要特别小心,比如说——”闵慧想要叮嘱几句,辛旗轻蔑地打断她:“我知道什么是开胸手术,我自己就开过两次。”
闵慧只好闭嘴。
由于手术很成功,苏全术后并没有发现特殊的并发症,医生于是鼓励他下床进行轻微的活动,一来可以促进肠胃的蠕动,二来可以避免肺部的并发症。辛旗轻轻地将苏全从床上扶下来,小心翼翼不去触碰他的胸骨,一手带着他,一手拿过牙刷、毛巾慢慢走到门外不远处的洗手间里,她能听见父子俩说话的声音,虽然具体说的是什么听不清楚。洗漱完毕,辛旗牵着苏全慢慢地走回来,将他送回床上。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亲爸长得就像漫画里的英雄——人高马大、帅气有型——苏全笑眯眯看着辛旗,将桌上的一本安徒生童话塞进他的手中:“爸爸,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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