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记住,我们可是官·宦·人家,行事要有理有法。”
顾青云恍然,他慢了步伐,又恢复成官宦老爷的做派,对着老夫人鞠了个躬,掩在暗影中的下半张脸上却是一个狰狞的笑。
“母亲教训得是,儿子晓得了。”
看着顾青云离开的背影,顾乐欢隐有不安,拉住顾挽澜的袖子想说什么,却被顾挽澜拦下,“随他去吧。”
“可……”
顾乐欢不知道顾挽澜对着国公府知道多少,顾青云身有官职又和京兆尹交好,若放他出去,他不顾脸面找了京兆尹过来,那……
“安心,你照顾好夫人。”
顾挽澜看出顾乐欢眼中的担心,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再度朝着前方棺材而去。
没人再敢拦她。
任由她扶起了棺材里的护国公。
顾青云出去搬了救兵,老夫人内心已然把顾挽澜当成了死物,只靠坐在椅子里,半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戚容,冷哼出声。
“戚容,你不是向来和老大鹣鲽情深,竟然也放任这个孽障去侮辱他的尸身?”
戚容内心虽不知顾挽澜为何要这般做,因为在她替护国公收敛之时便也亲自验证了他的死,但是如今丈夫不在,对女儿十几年的愧疚压在心头,她便也豁出去了。
“挽澜她想做什么便做,大不了一切便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来承担!这里到底是护国公府而不是武安伯府!”
身后的哭腔传入耳中,顾挽澜手中动作一顿,怔了片刻。
而戚容这番话,却是彻底惹怒了老夫人。
谁人不知,她的丈夫因为战场犯错被贬为武安伯这件事是在她面前永不能提的禁忌!
“好、好得很,如今老大不在了,你的女儿回来了,你的翅膀也硬了。”
“明日我便替老大做主,休了你这个不能生养的商妇!让你滚出国公府!”
戚容脸色陡变,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即便长风身死,她也不能离他而去!
“婆婆!你不能!”
到底是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婆媳,老夫人自是知道戚容的软肋,如今看到戚容惨白的脸,只觉心头一阵快意,正想再出言奚落她两句,顾挽澜犹如惊雷的话却在身旁炸响。
“祖母,看啊,我父未死,此番恐怕要滚出府的是另有其人吧。”
“孽障!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啊——!!是大伯!大伯坐起来了!”
顾二夫人尖锐的嗓音让老夫人全身汗毛倒竖,猛地扭头朝着堂前棺材处看去,便见背后那明明已经死了的顾长风竟是在顾挽澜的帮助下当真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长风!”
戚容哭喊一声,连忙上前,伸出手就想要抱住顾长风,可临到头却又缩了回来,就怕这一切是一场梦。
顾挽澜朝着戚容摇头,“夫人,国公之前陷入假死状态,如今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不能说话,还劳烦夫人尽快去找个大夫过来。”
戚容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忙道。
“好,我这就去。”
而老夫人那边,死死捏住手中的拐杖,才能稳住自己的神态。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顾长风之前分明就已经死了!
“之前明明就死了,怎么现在又活了,老夫人定是好奇极了对吧?”
当顾挽澜那双含笑的眼猛地看向自己时,老夫人竟是觉得在这束目光下,自己像是被剥了个干净!
老夫人的心也随着顾挽澜一字一句被吊得越来越高——
“那当然是因为护国公命不该绝,有人故意——”
“京兆尹大人在此!顾挽澜你这孽障坏我大哥尸身!还不快速速滚出来束手就擒!”
顾青云石破天惊一声吼,差点让老夫人两眼一黑晕过去,可等她想明白其中利害,却只能强掐手心让自己如今撑住!
顾挽澜言外之意便是有人对顾长风下了手,而他们一早便知,所以提前提防,故意挖了坑在这里等着!
可这偌大的府邸中,想对顾长风下手的人,不是她的话,那便只有顾青云!
可这顾青云现在居然把京兆尹自己领回来了!
怪不得当时顾挽澜不拦,竟是在这里等着!
她终日打雁,今日却叫这雁啄了眼!
事到如今,老夫人彻底冷静了下来,只一双黑峻峻的眼怨毒地盯着顾挽澜。
“一切是你早就设计好的?”
顾挽澜把手中的顾长风交给顾乐欢,笑容高深。
“谁知道呢。”
顾二夫人听见顾青云带了京兆尹前来时,本极为期待就要上前去迎,希望能借此杀一杀这煞星的威风,可看到厉害如婆婆居然露出了如她上午一般灰败的表情之时,便知要遭,甚至可能比自己上午时更糟!
电光火石之间,她也悟了,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右手死死地捂住嘴。
顾青云他怎敢——
“顾挽澜!还不快滚出来!”
顾青云志得意满跨入厅内,可脸上的笑维持没有一会儿——
啪!
又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顾青云被打得头一偏,刚好的面皮又泛了红。
“贱人你——”
顾青云捂着半边脸,面色狰狞的扭头,没想到打人不是顾挽澜,竟是他的妻子!
“你发什么疯?!”
“是我发疯,还是顾青云你发疯?!你知不知道你会害了我和伟业!你就这般等不及?!”
顾二夫人彻底崩溃了,顾挽澜和绣衣使关系那般好,手上定是有了证据,如果谋杀国公证据确凿,他们娘俩都要陪着顾青云下半辈子彻底玩完!
顾青云完全不知道顾二夫人在说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如今一门心思的便是要把顾挽澜送进大牢!
幸好上天助他,他不过刚出府门就在不远处碰到了京兆尹,京兆尹听了他的陈词,也义愤填膺表示定会前来主持公道!
顾青云一把推开顾二夫人,看着还站在棺木前的顾挽澜,冷笑出声。
“顾挽澜,事到如今,你便是跪下求我也晚了。”
“不晚,二叔你把京兆尹大人带过来的时机刚刚好,可真是辛苦了。”
顾挽澜朝他露出了一个甜笑,甚至体贴地为顾青云端上了一杯热茶。
“?”
顾青云心下一咯噔,在他离开以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超脱了他的预料……
第6章 两人愿
在这西京,随便丢下一块板砖,便能砸到一个七品官,做京兆尹本就是一困难差事。
赵天风本也不愿插手这宅中之事,只是看这顾青云和自己到底算得上酒肉朋友,而顾挽澜虽为护国公嫡女,但护国公到底已经快不行了没什么势力,便想着,朋友顶着一脸伤既然说出口了便帮上一帮。
不过一进府,看着这护国公府竟是挂起了白幡,便觉得此事不妙,等听到顾青云说什么“侮辱尸身”之时,更是想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好家伙,这可是眼熟得不能再眼熟得家族争产戏码了。
他可不想掺和。
京兆尹当即朝着老夫人拱手道了一声罪过。
“老夫人,未曾想今日上门,却是国公已经仙逝,家里即便有了什么事却也不能扰了国公的清净,赵某改日上门祭奠国公。”
“来都来人,大人也不问有何案情么?”
轻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想来便是顾青云口中那位大逆不道的护国公嫡女,京兆尹本身最见不得这种牙尖嘴利粗鲁至极的女子,当即便摆起架子,转身就要呵斥。
“长辈谈话哪里容得你插嘴!”
可当看清楚顾挽澜在手中把玩的那块玉佩时,京兆尹头皮发麻浑身惊出一身冷汗!
那不是绣衣使副指挥使萧沉的信物么?!莫非这女子和萧沉有瓜葛?!还是说她本就是萧沉手下的探子!
“大人还是问问吧,兴许是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案呢?这要是知而不问,要是陛下知道了,怕是不好交代吧。”
顾挽澜晃悠着手中的玉佩,嘴角浮起一抹轻笑。
“有、有理,本官当然不是那种昏庸之辈。这位姑娘遇了何事,还请道来。”
京兆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忙点头,就把顾挽澜迎向旁处,直把顾青云忽视了个彻底!
顾青云惊呆了,万没想到自己辛苦请回来的帮手如今却是对顾挽澜这个贱人如此以礼相待,正要闹起来,又被顾二夫人狠狠揪住了耳朵。
“顾青云,你老实和我说,大伯临死之前,你是不是去过大伯的院子!”
因为京兆尹还在场,顾二夫人不敢说得太清楚,压低声音快速道。
“去过啊,到底怎么了?”
顾青云如今当真是懵了,顾二夫人却已经懒得和他解释,只死死抓住顾老夫人的衣袖,表情极度惶恐。
“婆婆!你听听!他承认了!”
“婆婆,你知道她手上那块玉佩是谁的吗!是今天来府上,那个为首的绣衣使的!我亲眼在他腰带上看过!”
“我就说,我就说不要招惹她!你们都不听!都笑话我!现在怎么办?!婆婆!伟业还小!这个家还要有人传宗接代,绣衣使那么厉害,怎么办,怎么办!”
顾二夫人的声音越说越高,直引得那边的顾挽澜抬眼看过来,和京兆尹之间的对话却没有停下。
“国公是身上有大穴受到人重击,从而使他陷入假死,而我恰好有好友在绣衣使做事,他告诉我,他的人偶然在旁边办差,在国公假死之前曾看见过——”
“婆婆!她看过来了!她看过来了!快救救伟业!救救顾家啊!!”
听着顾二夫人又快又密的话,顾老夫人只觉像是一条麻绳缠上了她的脖颈,缠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就快要无法呼吸,只想快刀斩乱麻!
可等她彻底解脱挣脱麻绳之时,老夫人陡然发现所有人看向了她。
自己最为疼爱的儿子更是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母亲?你到底在说什么?”
记忆回笼。
老夫人方知,自己刚刚竟是大义灭亲指认了顾青云。
面对顾青云惨白的脸,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一张嘴却是一口鲜血吐了出去,随即整个人彻底晕了过去。
*
第二日,护国公府,青竹院。
顾长风已经醒了,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他靠坐在床边上,盯着窗外的那枝探进来的梅花有些出神,长久的病痛折磨已经让他完全看不出他曾经是个征战沙场的威猛将军,反而像个瘦弱文士。
顾挽澜端着碗汤药,掀帘而入,“听顾乐欢说,你找我?”
顾挽澜顺势坐在了床榻边,把汤药递了过去。
“喝了吧,你夫人亲手熬的。”
顾长风接了药,正要说话,又是忍不住地一阵低咳,顾挽澜皱眉,起身便把窗户给关上了,“病了还要赏花,什么毛病。”
“咳咳咳,看起来你和她们相处得还不错。”
顾挽澜索性靠坐在了桌边,看着顾长风“噗嗤”一声笑了。
“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还当真以为我是见谁就要咬不成,不过你娘这回吐血晕了可怪不了我,一切可都是国公你的主意,我不过是无聊之中帮了把手。”
少女似乎是很少有这种闲散时间,有些坐不住,扭头又把玩起他放在桌上的两个宝剑样式的镇纸。
顾长风想起初见她的那个早晨。
他久病在床,自知时日无多,若他故去,担心戚容和顾乐欢在家中会受到他人刁难,便一早就起了要分家的心思。只是一来他近日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很难安排什么,二来,若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分家迅速理由,他很难有精力去掰扯好整件事情。
没想到这个十八年未见的女儿,听完他断断续续的话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那你先死一下不就好了?”
后面一切便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顾长风特意招了顾青云前来,和他发生了肢体接触,然后暗中点了自己身上的大穴,使自己陷入假死之症。
本以为只待等到顾青云本性暴露之时,顾挽澜帮他解穴,然后他便可顺势提出分家之事。却没想到顾挽澜比他预料得更加厉害,竟是直接攻心,让众人以为当真是顾青云对他做了手脚,而她顾挽澜手上正捏着牢不可破的把柄,导致老夫人为了保全顾府,竟是主动把顾青云给推了出去,据说如今顾青云还在牢里关着。
毕竟没有人会想到有人胆大到利用绣衣使来撒谎。
不过,毕竟她也是敢单人入敌营的小将军季凛。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了,后面还要靠你了。”
“小事,既然在这里暂时住下了,那守一下这里也便是举手之劳。”
半分没有提父母亲缘之事。
顾长风便也不提,更不敢问她被带到草原上的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桌下右边第三个抽屉有一个暗格,你敲一下。”
“怎么?你藏的私房钱?”
说到这个,顾挽澜便不无聊了,丢了镇纸,兴致勃勃弯下腰就去捣鼓,果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暗格。
“咔哒”一声响,暗格开了,里面却不是什么田产银票,而是一块虎符!
顾挽澜看着暗格中的虎符,抿了抿唇,随后猛地把抽屉重新给推上。
“你什么意思?”
顾长风看着眼前似乎有些生气的少女,却笑了起来。
“我的三万顾家军在十八年前,曾随我一起从柔兰人手中接连夺回西州、凉州、孟州三城,你竟是看都不想看一眼?”
“我自己也可以!你那时候比我年纪大多了!”
顾挽澜语气生硬,略有不服。
“是吗?那敢问如今季将军手下有兵卒几何?”
顾挽澜咬唇,没有作声。
她手上没有自己的亲兵,长平关的兵卒都听令于驻守在那里的勋国公,她行事确实有诸多制肘。
“如今,武将没落,兵权大部分掌握在当初开国勋贵的子弟手中,我手中这支顾家军便是承袭自祖父。”
“我虽然很心动,但你知道的,我承袭不了你的爵位和兵权。”
想到什么,顾挽澜笑里带着讽意。
“当初你在棺材里可能没看见,顾青云可是上赶着要把自己儿子过继给你承袭爵位呢。”
顾长风摇了摇头。
“不,依照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选一个好拿捏的郎君入赘,然后代替你日后的孩子处置、保管这些。等到陛下要再复用季凛带兵之时,再当众把属于护国公的兵权交出……”
“你竟是连这些也考虑好了?可你不担心这兵权到了我季凛手中,便再也回不到你顾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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