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陆雪殊停下了脚步,寺观的大门静静地伫立在两人面前。
应止玥迷迷蒙蒙地抬起头,没想到记忆中很长的一条路今日竟然这样的短,她腿部微动,刚准备下来,却被陆雪殊拦住了膝弯。
他低声追问,“‘那么’什么?”
应止玥慢半拍地抬起头,看见他深沉的眸色,这才想起来不久前自己不受控挤出来的前半句话。
她眉眼轻轻弯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你猜。”
纤长指尖慢慢地划过他颈上的小痣,沾了点血丝,没想到她明明很小心,可不知何时,还是把他弄破了。
陆雪殊神色无恙,音调仍是不疾不徐,像是往日里为她净面时闲话,看哪支簪子更典雅一些。
“我猜,姑姑要杀掉我,对吗?”
凉雾濯雪,应止玥无意识地看向后方,才发现上山的脚步已经被大风尽数刮去,好似没有归路。
第88章 不肯原谅
“当然不是。”应止玥踢了踢他的腰侧, 示意陆雪殊把她放下来。
她几乎刚从他背上下来,就是一个趔趄,不由得指着自己的膝盖, 愤愤道:“那么——你还这么用力?肯定都被你的手按红了。”
大小姐确实有着想亲自杀掉陆雪殊的想法……
但那也只是想法而已, 不代表她要付诸实际。
在她刚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话本子里的人物的时候, 还想要一拳打爆这个世界呢!
这世界不是还在转吗?
太阳东升西落,大家的生活如常, 反倒是她这个原女主要烟消云散,可见愿望和现实有着很大的差距, 哪有能事事如意的好事?
陆雪殊愿承担死亡的风险和她上山,那是他喜欢自己,想和她一同面对。
——这和赋予她决定他生死的权力,自然不能等同。
这点, 应止玥还是分得清的。
陆雪殊伸长手臂, 一把拖住了她的肘, 倒是没再纠结之前的问题, 转而看向她发软的腿脚,“姑姑应该勤加锻炼。”
刚一站稳,应止玥就“啪”一声拍开了他的手,气得要死,“你才应该勤加锻炼!我会站不稳, 还不是因为昨晚……”
因为这番动作,大氅掉了一截下去,露出锁骨下若隐似无的一点红痕。她眼眸里也似凝了软溶的一汪春水, 没办法再讲下去, “你说是谁害的?”
陆雪殊把她的绒毛领子围回去,刚要开口, 另一道声音插了过来,“想来怪我送信送的不是时候,害得善人没法安眠了。”
两人转过头去,清音观主的面容便映入眼帘。
和第一次在芦亭山上见到的一样,她唇角留着一道浅浅的伤疤,并不可怖,反而像是抹岁月的印记,勾勒出一抹独特的韵味。眉毛修长而清秀,如墨意,轻轻弯曲,给人以和谐的平和感。
光从外表,肯定看不出来清音观主就是来索她的命的。
不仅是外表,对方的礼仪也很温文,待客之礼非常周到,邀请两人去用素斋。
外面是清凉的细雪,屋内的桌碗被摆放得整齐而雅致。木制的桌面上铺着一块洁白的绢布,静美的瓷器都是崭新的,边缘雕刻着细致的纹饰,显得古朴而静美。
应止玥挟起一口素笋鲊,高汤熬透的杏仁汁滋润唇舌,口感脆嫩,带着一丝丝的甘甜,还带有点浅淡的茶香余韵。
她用了两口,转而去掀开炖盅,一片片嫩白的白菜叠放在一起,宛如细薄的素纱一层层铺在一起,盛放在其中的芋头则均匀地分布在白菜间隙之中。微微的蒸汽从盖盅的缝隙中升腾而出,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白菜嫩滑透亮,芋头口感绵密,相互交织出一种层次丰富的口感,令人食指大动。
应止玥润了一口汤,芋煨白菜的味道清爽甘甜,不由得看向清音观主,“不知道观主是从哪里找到的厨子?手艺真好。”
这简直比她之前在芦亭山上清修的时候味道好上一千倍。说老实话,当初大小姐一定要薅住小姝留下做侍女,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小姝烧饭很好吃。
应止玥倒不算重口腹之欲,但是之前这寺观的膳食实在太难吃了,再天天喝白水煮白水,大小姐就要直接升天了。
“真的吗?”清音观主也像是想起来当初那茬,促狭打趣,“不知是我寻来的厨子做的菜味道好,还是应善人的‘小姝’手艺更好?”
实际上,这根本就没什么好比较的。小姝说到底也是杀手,不是什么厨子,做的菜味道能合口味,也是大小姐一点点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和清音观主特意为她寻来做断头饭的厨子比?
应止玥不假思索:“那当然是观主寻来——”
陆雪殊放下了筷箸,声音不大,但刚好打断了应止玥的话。
比起胃口大开的大小姐,他面前的碗盘倒是干干净净,根本没用几口。
“观主言笑了。”他淡淡地开口,眉眼干净,清融在背后的山水壁画中,一瓢清风澄浪,风雅至极。
清音观主惊讶地挑起眉,“小……难不成陆公子也认可我这厨子的手艺?”
他看了眼身旁慢悠悠喝汤的大小姐,移回视线,“无论是小姝,还是观主寻来的厨子,手艺都远不及我。”
这“远不及我”说得平静极了,却让清音观主差点没把口里的饭喷出来。
清音观主:“*^$*)#!”她听到了什么鬼东西?
不仅是清音观主,连应止玥都被呛到了。
陆雪殊听到她的动静,微笑着转过来,替她抚背,“姑姑说呢?”
应止玥:“……”她有什么好说的?
这有什么好说的?!
谁能告诉她,能激起陆雪殊竞争欲的,为什么都是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再说了,小姝讲到底还不就是——
察觉到背后的手掌温柔地移向她肩胛的位置,应止玥果断地收回压在唇边的话,说道:“当然了,没有谁比得上你的手艺好。”
唯有清音观主温润的笑意僵在脸上:“……”好无耻,好气人,好不要脸,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这一桌菜花了她整整三千冥珠呢!
这两人可真该死啊。
-
不过清音观主确实是个体面人,用完午膳后,又带着他们去逛了一下从前大小姐居住的院落。
白茫茫的雪花轻轻飘落,落在院内的树枝、琉璃瓦顶和静谧的庭院中,将一切都映衬得纯净而静谧。
恍惚间,应止玥仿佛又回到了刚来到芦亭山上清修的时候,后院的景色也如同被凝固在冬日的画卷中。
仿佛下一秒,她就能看到那道凛冽如冰雪的身影,颀长匀称的身形赋予来人一种冷冽的优美观感。
不过……虽然气息平淡,但因为要揣着给大小姐带的胭脂水粉,味道过甜,那种锋锐感也被削弱了。
这样看来,她对小姝好像确实算不上好,应止玥难得自省片刻,想她果然是很能折腾人的大小姐。
因为陷入沉思,她没留意到眼前松软厚雪下一个很深的坑,有人在她踏上去的前一息拉住她,冷淡的香气逼近。
“姑姑在想什么?”
应止玥盯着陆雪殊的手,忽然笑了:“你知道我在回府前的时候,是很想把小姝绑回去的吗?”
她轻柔移开他的手,转而看进他漂亮的眼睛,“所以我在想,小姝其实是个聪明人。”
可不是聪明人嘛,在离开前狠狠地欺负了她一顿,把该报复的都报复回来,还完美地躲避掉了大小姐想要绑人回府的恶劣欲望,趁着她连眼皮都睁不开的时候干脆利落地走掉,怎么寻都寻不到。
风吹散她鬓间发丝,应止玥说:“但其实,我也不会真的拿小姝怎么样的。”
小姝还是误会她了,虽然她很想要绑小姝回府不假,但她想要的只是会陪在自己身边,用那双微含着讥诮的双眸似笑非笑看着她的小姝。
至于把人绑起来捆在小黑屋里的无聊行径,既没有意义,也不太符合大小姐的美学。
小姝只要和她说一声,她虽然会不开心地开启冷嘲热讽模式,骂对方不识抬举、品味不好,不过也不会真的强行留下人,就当两不相欠。
应止玥苦恼地“唔”一声,如果要仔细计算的话,还是她欺负小姝更多一点。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应止玥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事,所以她没打算原谅小姝——
当然啦,小姝恐怕也不需要她的原谅。
凉风吹开枯枝,簌簌细雪落下,大小姐虽然披着温暖厚重的大氅,纤细的身体却似荡在雾霭里,眉间画着的一点花钿竟是比唇色还要艳,唇角勾出的笑意清浅,堪比澄月凉露,转瞬间就要蒸发干净。
然而下一秒,应止玥唇角的笑意消失,吃痛地看向自己被握紧的手,倒吸一口凉气,细眉微蹙,“陆雪殊,你做什么呢?”
小姝是聪明人。但是非要和她一起上山,却还连牵手都不会的陆雪殊,就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了。
她把对方的手掰开,重新将手插入对方的指缝,十指相扣地微微合上,这才不满道:“连牵手都不会,你笨死算了!”
他语气平淡:“笨蛋本来就不可能会牵手。”
应止玥一噎。
她抬头看了看,发现清音观主很早就移步进屋苑,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风声烈烈,带着些许萧凄寒意,拂过此处的斜枝树影。
在小姝曾经在大小姐膝盖上落下一吻的地方,应止玥踮起脚,轻轻亲了下猝不及防的陆雪殊。
冷淡的寒霜融作雪水,清露沾衣,她嘴唇揉上细嫩如桃的浅粉颜色,眉眼含笑地摇了摇他的手,“怎么办,可我就喜欢笨蛋。”
纷繁的树枝浅影晃动过两人相接的眼眸,陆雪殊呼吸微顿,明明大小姐笑意清浅,可他只觉肋骨都在隐隐作痛,扣住她的肩,偏头吻了上去。
素雪纷飞,明明是冬日,融化在唇齿间也变成春天盛开的一树甜花。
应止玥微微张开唇,任由陆雪殊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过来,轻轻闭上眼,只觉得非常喜欢。
可大概是他凉冽的气息和小姝的过于像,尽管她尝试过去区分,可是没有用,本就没办法分得清。
她想,自己果然还是没办法原谅小姝。
除非小姝死了。
-
“观主给我的药,总不会是假的吧?”应止玥舒舒服服坐在陆雪殊给她放置的软椅上,一边揪着垫子上的绒毛,一边孤疑地看向清音观主。
清音观主手里端着杯清茶,喝了一口,“我做观主这么多年,该有的信誉还是有的,不然生意怎么能做得长?”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道观的观主需要做生意的信誉。
不过,既然清音观主本人都这么说了,应止玥便指了指地上空空如也的土坑,“那于隐周的尸体怎么不见了?”
当时清音观主拿给她药沫的时候说得很清楚,碰上药沫之后,不管是闭气装死还是其他伪装,只要是活人,就一定会化成飞灰。
碰上药沫还不会化成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死了。
小姝杀掉于隐周在先,她尝试用药沫在后,无论怎么看于隐周都是死了,死掉的人怎么会消失不见?
就算是被泥土分解也不可能分解得这么快,不然后世的火葬场也不用开,直接全埋在芦亭山上算了。
清音观主也皱起眉,露出一副很疑惑的样子,“是啊,怎么会不见呢。”
应止玥:“……”果然就是她本人搞的鬼。
既然是清音观主做的,她也懒得再追问下去,将腰上的五刑玉卸下来,切回正题,“清音观主找我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五刑玉散发着莹润的粉紫色,光泽很淡,几乎能透出桑葚的甜气。
“我不是在信中说了吗?”清音观主温文道,“只是请善人到寺上游玩一下而已。”
——信这话就有鬼了。
应止玥瞥她一眼,也不拆穿,也回了个笑,“多谢观主款待,那我现在就回府了?”
出乎意料的,清音观主摊平手,示意她轻便。
既然她这么说了,应止玥自然也不会再多客气,让陆雪殊把五刑玉重新给她系上,便回身向大门走去。
穿行在这条冬日的小径上,不时会有香烟袅袅升腾,来自古亭的檀香味道飘散出来。路的两旁,古树枝条低垂,雪花顺着枯枝静静飘落,落在石板路上,凝固在了这片静谧中。
古老的石阶被冰雪覆盖,踩在上面会发出微弱的脆响。
应止玥走得一直很小心,一直到寺庙的大门映入眼帘,也没遇到什么别的幺蛾子。
寺庙的大门两侧,高耸的古木在雪的覆盖下显得愈发古朴和庄严,枝头垂挂的冰晶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大门上方,巨大的山门匾额被雪雾包裹,上面的字迹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朦胧而神秘。
难不成清音观主真的只是来找她叙旧,没有想杀了她?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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