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进家时,父亲虞家伟正坐在沙发上,为她织毛衣,泛白的落地灯光下,父亲佝偻着身子,鬓角的头发已花白。
虞楚熹站在门口,望着父亲好像突然衰老的模样,她心里莫名一阵揪痛。
母亲自她出生后,就因为产后抑郁跳楼去世。
这么多年,父亲都没再娶,独自将她抚养长大。
听父亲讲,母亲是独生女,从小被父母宠着长大,后来因为爱情又嫁给了父亲。
母亲的前半生过得都很幸福。
直到她这个女儿的出世。
外公外婆因她而丧失了独生女,不免对她产生了憎恨,外婆更是恶言相向,从来都没给过她好脸色。
过年回家她最不受待见,被堂兄堂妹排斥,骂她扫把星,小孩子的话口无遮拦,可到底也是学着大人的话。
她在那些亲戚眼里本就是个不祥之物。
听见门口的动静声,虞家伟抬起头,老花镜落到了鼻梁上:“回来了?”
“嗯。”
“今天还挺早。”
虞楚熹将钥匙放到包包里,换上了拖鞋:“今天工作室没什么事,我就直接过来了。”
虞家伟放下手中的毛衣针:“那我们吃饭吧,菜都做好了,我们趁热吃。”
“好。”虞楚熹走过去,将包包随手放到了沙发上。
她跟父亲一同走到餐桌前,落座了下来。
虞家伟拿起打火机,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你以前总说我买的蛋糕太大,这一次就买了个小一些的。”
“晚上就我们两个,没必要买那么大的蛋糕。”虞楚熹拆开了旁边的塑料包装碟子。
“吹蜡烛吧,祝我的女儿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好,谢谢爸。”虞楚熹微探身,吹灭蜡烛,双手合十的许了个愿。
她每年都许同一个愿望。
希望父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简单的生日仪式过后,父女俩就安静的吃了顿晚餐,期间也只是闲聊了几句。
吃过晚餐,虞楚熹没急着离开,她端着水果盆,坐到沙发与茶几间的地毯上,开始切橙。
虞家伟就坐在一旁,继续织毛衣。
“爸,你有空就看看电视,或者出去遛遛弯,不用再给我织毛衣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虞楚熹用水果刀切开了一只橙。
虞家伟没停下手里的活儿:“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你小时候的毛衣都是我织的,这么多年我也都习惯了。”
虞楚熹垂下眼,没再说话。
她小时候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爸爸织的毛衣比外面买的暖和,那以后父亲就每年冬天给她织两件毛衣。
厚的寒冬穿,薄的开春穿。
虞楚熹握着水果刀,停在了那里,她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顿了两三秒,她才终于开口道:“爸,对不起。”
虞家伟放下手里的毛衣针,抬眼望向她:“怎么突然跟我道歉?”
虞楚熹轻呼了口气,将泪水忍在了眼底:“以前半夜听到您哭的时候,我从来没有主动过去安慰过您,甚至还觉得您的哭声听起来很烦。”
虞家伟微蹙了下眉心,眼眶泛红:“傻孩子,别这么说,都是爸爸不好,让你从小就受了那么多委屈。”
虞楚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汹涌而至。
谈话及此,父女俩却没在深入下去,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里。
沉默须臾,虞家伟到底是禁不住的追问了一句:“我以前的哭声真的有那么烦么?”
虞楚熹将水果刀放到一边,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嗯,像野狼在嚎叫。”
“……”
“爸。”
“嗯?”
虞楚熹抱着双腿坐在那里:“您现在还想妈妈么?”
“想,每天都在想,不过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难受了。”
虞楚熹点点头,莫名的有些鼻酸:“那您有后悔过么?”
虞家伟慢慢织着手里的毛衣:“后悔什么?”
“后悔跟妈妈相遇。”
听虞楚熹这样问,虞家伟停下手里的活儿,几乎没任何犹豫的回道:“不,从来都没有感觉过后悔,不管再重来多少次,就算明知道后半生都这么痛苦,我都不会后悔跟你妈妈在一起过。”
虞家伟望向书桌上的相框,那是他跟妻子的合照,看着妻子那张熟悉的脸,他眼底泛起泪水:“因为你妈妈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女人,就算喜欢她会很辛苦,可我就是喜欢她。”
虞楚熹微点头,清澈的眼泪再次流过她脸庞,她弯着食指抹掉泪水:“那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一直将那个喜欢的人推出去很远,还有办法补救吗?”
听她的话题转变,询问的事情像是关于她自己的心事。
虞家伟望了一眼她的背影。
她很瘦,随她母亲的体型,纤细而又瘦弱,惹人心疼。
虞家伟想起很多年前,他带虞楚熹回外婆家过年,傍晚他帮忙去超市买些东西,回来后,刚好撞见家里的孩子们一起出来玩。
本应该是很平常的画面,只是慢慢的他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其他孩子很排斥虞楚熹,有个堂姐甚至将她推到一边:“我妈说了,你是个扫把星,大过年的离我们远一些!”
虞楚熹小小一只站在那里,像个无辜脆弱的小花瓶,随时会被人摔碎。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却被其他孩子那样厌恶排斥。
躲在墙角后面看到这一幕的虞家伟,心脏像被人捣烂似的痛。
后来的虞楚熹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爱交朋友,总是独来独往的。
童年的那些经历,到底还是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虞家伟轻叹了口气,没再提过去的事,只是慢慢劝解道:“那你要先问问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欢,如果是的话,就学着主动去靠近对方,感情这种事,还是要双向奔赴才能有个结果,总是让对方主动的话,他总有一天也会累的,好好把握现在,别等真正失去后再去后悔。”
虞楚熹安静的听着父亲的话,没再说什么。
这样简短的聊天,难得的敞开心扉,跟父亲交换了彼此心底最深的想法,听着父亲最后的劝解,她像是做了一次内在的清洗,逐渐去污,逐渐照见内里的清凉。
亦或像是修剪花盆里的枯枝乱叶,去除杂草,去除枯黄的杂叶般,剔除掉了她心里已坏掉的。
甚至腐烂的枝叶。
内心开始变得明朗,也开始慢慢打开了盘踞在她心里多年,甚至一直逃避,且乱成一团的结。
在父亲那里待到九点多,虞楚熹才离开。
她在路边拦下辆出租车,准备返回自己的工作室。
路上没怎么堵车,但因着距离有些远,还是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抵达。
深冬的夜已渐浓。
工作室这边很寂静,沿街走过去时,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灯光也有些暗,只有从街边住户的窗口透出来的微弱光亮。
虞楚熹拎着包包,一路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工作室的门口,远远的,她看到那里站了一个人,一身黑衣,指间烟头发出的微弱火光,在暗黑的夜里明明灭灭。
趁着路灯黯淡的光亮,她认出是祁商。
这边街道寂静无人,好似荒野,平日里被闪光灯,亦或人群围绕的大明星,也总算可以褪去光环,暂时做个普通人。
但在暗黑的夜里,他身上矜贵的气质,暗光笼亮的优越的五官,到底是没办法普通起来。
像是只在夜里出现的吸血鬼,高贵迷人,总归是凡人比不得的惊为天人的美貌。
虞楚熹慢慢走近他。
听到她的脚步声,祁商缓缓抬起眉眼,望向她,却没说话。
她对上他视线,没躲开,甚至主动开口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刚收完工,路过这里,就下车走走,你这边很安静。”祁商没所谓的回道。
他指间的烟头依然明明灭灭。
话题到这里,本应该没了延展性,换做平常,虞楚熹可能会直接打开门,对他置之不理。
只是今晚,她却顺着他的话题道:“你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也得先碰到人再说。”
“……”
祁商垂着手臂,微弹指间的半截烟,烟灰簌簌落地。
他饶有兴趣的望着对面的虞楚熹,能感觉到她跟平常不一样,语气不再那么冰冷。
像是白开水里加了少量的蜂蜜,少到几乎难以察觉,可他还是能感觉出来。
即便是那么细微的变化。
有少量的光亮落在她身上,笼亮她清秀的眉眼,她今天的妆很好看,眼皮那里闪着细微的光泽,眼眸清澈。
少了些清冷,多了些如月色般的柔情。
源于雄性的本能,祁商仿佛嗅到了一丝威胁,他丢掉手里的烟头,抬脚碾灭:“回家过的生日?”
“嗯。”
“这么说,你家人。”他双手插着兜,不可一世的懒散模样,似是漫不经心的试探,语气闲闲道,“给你介绍了个男人?”
他直白的问道。
倒是很像他的性子,目的性很强,不喜欢转弯抹角。
虞楚熹一时间却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祁商微扯唇角:“不然你今晚怎么看起来像是走桃花运的样子。”
“……”
虞楚熹微抿了下唇角,她清亮的眸子渐沉,语气也跟着恢复到了如常的冰冷:“没有。”
祁商的眼尾眉梢还带着些凉意,可眼底却漾起笑意,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荒芜的心里,仿佛也燃起一簇烟火。
微弱的火光,笼亮了他心间。
丢下那两个字,虞楚熹没再理他,抬脚朝着门口走去。
刚走出两三步,就听见后面又响起了祁商的声音,懒懒的拖着尾音,缱绻又暧昧。
还带着他独有的深情眷恋。
祝福她。
“生日快乐。”
第14章 14
夜里呼啸而过的寒风, 伴着他那句生日快乐,一同从她耳边掠过。
虞楚熹输着密码的指尖,怔在那里。
稍顿片刻,她转身, 想跟祁商说一声谢谢, 他却已走远。
暗夜流光的黑, 落在他身上,逐渐吞没他颀长的身影。
虞楚熹站在那里,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在这个时候, 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祁商突然跑过来, 也许并不是图这里安静随便走走, 而是碰运气在这里刻意等她。
想亲口对她说一声生日快乐。
他好像从来都不介意,从前她对他的种种, 逃避, 冷淡,若即若离。
现在回忆起来,站在祁商的角度看自己,虞楚熹想如果她是男人,应该不会喜欢像她这样难搞的女人。
太累, 也太过于考验耐性。
他却等了她那么多年。
就像今晚他暗自等在夜里, 过去七年也仿佛等在暗无天光的长夜里, 没有回应,没有期限。
只有他的心甘情愿。
虞楚熹都不需要猜测,亦或费尽心思的去求证。
祁商新单曲《Memory》的歌词。
MV的预告片段放在情人节那天, 却在她生日零点上线。
他的心意就像是草蛇灰线,无需多言, 那些蛛丝马迹,早已藏在他留下的每一个细节里。
摊的明明白白。
对她的喜欢也是一种很直白的存在。
像是水面漂浮的花瓣,地上铺满的月光,显而易见的,一眼就能看的到。
寒风掠过脸庞,再抬眼望过去,祁商的身影已彻底被夜色吞没。
恍然间,虞楚熹竟莫名的生出一种错觉,如果她再不学着主动靠近祁商的话,说不定哪天他真的会累。
像今晚这样在她眼前逐渐走远似的,会慢慢走出她的生命里。
但她不舍得他走远,想趁着主动靠近他时,她也想告诉他。
这七年,她也从未忘记过他。
冬天仅剩余的日子已不多。
早已立春,天气却依然寒冷,将近二月底时,下了一场春雪。
雪花簌簌从天空飘落,天寒地冻的。
虞楚熹的工作室却忙的热火朝天。
“什一,你那个白蛇妖画好了吗?”
什一从电脑里抬头,回希蔓:“可以了,就差背景图的上色了。”
听他这样讲,几人一起凑了过去。
虞楚熹也跟着走过去,看了一眼。
什一不愧是最擅长画妖的,画风独特,布局,调色,每一处细节都令人惊叹。
“绝了,我都感觉这白蛇妖好像盯着我一样,心里都有些发憷了。”熊猫禁不住缩了下肩膀。
什一抬眼望向熊猫:“等下背景图颜色就交给你了。”
“好嘞,没问题。”
“希蔓,你等下负责在画上注明文字。”虞楚熹将记事本递给希蔓,接着道,“这里面有具体要求。”
希蔓接过记事本:“好的,楚熹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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