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雨也气急了,“不洗澡算什么特权?昨天摔碎了暖壶也没说你什么,你还有完没完了?”
“你还想说什么?摆那张臭脸还用说什么?”李佳怡突然脸色通红。
我更生气了,“你打碎别人东西不道歉还指望给你什么好脸色?”
“我又不是故意的!”李佳怡突然大喊一声。
……我和明雨一愣,当场都没说话。
十几秒的沉默过后,李佳怡憋着气说:“本来就是想借用。也没想借你的,拿刘雁南的水壶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你的了,知道你嫌弃我们住校生脏……”
“你胡说什么呢?!”明雨又气又惊。
“有什么不承认的,那天我都听见了!你嫌学校公共浴室脏……”
“谁说公共浴室脏了?我只是不好意思去人多的地方洗澡呀!”
……
两个女生一下子都憋红了脸。
小的时候,我们总以为可以畅所欲言地表达我们的想法,我们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我们说喜欢的时候不顾一切,说厌烦的时候不屑一顾。可是我们不知道“言语”和“误会”从来都是一对姐妹,她们的美丽和敏感都那么相似,共生共长却也互相伤害。
相似的地方越多,相左的地方就越发明显。相左,于是有冲突,而冲突,也可能不过来源于可能无足轻重的误解。
某种程度上,李佳怡和方明雨其实是一样的小孩,聪明敏感,多思细腻,只是更孤单。
九中是走读制,住校生如李佳怡一般都是外地或者附属县的转校生,家庭条件一般,学习成绩优异。这样的小孩,天生就会有些自尊敏感。方明雨教养极好,并不高傲,可生活习惯不同,又认生不爱交际,再加上年级第一的身份,随意出口的一句话,难免被误认为骄傲,而不小心碰坏明雨水壶的时候,自责和自尊都让佳怡说不出口道歉。
本来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可那个时候,面对这样的问题,别说是还不成熟的明雨和我,就是早早洞察了世情的念慈在那个年纪也不知道如何解决。
然而未能及时解决的误会,往往会带来我们更不知如何应对的局面。
也许是争执的声音太大,突然有人敲宿舍的门,宿管大妈问:“怎么回事,大晚上吵什么呢?”
第35章
我陪明雨住校的第一晚,竟然真的遇上查寝。
“开门!”宿管大妈敲门,“在里面磨蹭什么呢?”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没人敢做声。
“你们是藏了东西还是藏了人?快点开门!”
我慌张地看向明雨,明雨看向门口,护着我退后两步,仿佛这就能把我挡住不被宿管老师发现。
谁知李佳怡咬着嘴唇,突然张口说:“老师,我们都睡下了。”
我和明雨都是一怔。
“睡下了怎么还亮着灯?别磨蹭了,赶快开门!”
情急之下,我就要往床底钻,明雨着急一把拉住我,示意“太脏了”。我这个闹心啊!大姐现在是闹洁癖的时候么?
可就是这么个时候,男生寝室突然音响大作,极其标准的播音男声主持腔:“现在开始,东北话六级教学第二讲:干什么――噶哈”
女生:噶哈。
男生:聊天――唠嗑。
女生:唠嗑。
男生:脏――埋汰。
女生:埋汰。
……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紧接着,整个世界沸腾了。
男生寝室无数人起哄大笑,有人打开窗子喊:“什么?大点声?这么小声怎么好好学习?”
音响从善如流,震天动地。
男生:膝盖――波棱盖儿。
女生:波棱盖儿。
男生:摔――拽(一声)。
女生:拽(一声)。
男生:破了――秃噜皮。
女生:秃噜皮。
男生:膝盖摔破了――波棱盖儿拽秃噜皮了。
女生:波棱盖儿拽秃噜皮了。
……
“哈哈哈哈哈哈!”整个寝室楼都轰动了,面对面的两所寝室窗户大开,无数男生边吹着口哨边跟着学,有人起哄喊:“哪拽秃噜皮了,谁拽秃噜皮了?”
“这是哪个不省心的又?”明雨寝室门外的宿管老师气急败坏,脚步声大响。屋里的女孩子们面面相觑,外面突然是亦菲焦急的敲门声,“宿管走了,黄瀛子快出来!”
我的小灵通同时响起来,蒋翼劈头盖脸:“还等什么呢?出来啊!”
“啊啊啊啊啊!”
“啊什么啊,等着被抓呢啊!”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打开寝室门往外跑,回头跟明雨交代一句:“宿管睡了给我打电话。”
明雨着急,“哎呀你去哪?你知道下楼走哪条路么?”
亦菲在门外说:“有我呢,放心。”
我头也不回跟着亦菲两脚生风顺着安全通道跑到一楼,庄远已经等在那,看见我们立刻打电话给蒋翼,“她俩下来了,你快跑。”
同一时间男寝的音响停了,楼上楼下看热闹的同学和学长在露天走廊里夹道迎接宿管,非同一般地围上去热情招呼:“胡阿姨您怎么来了呀?您怎么老在女寝也不来看看我们?是也来跟我们一起学东北话?阿姨我波棱盖儿拽秃噜皮了您管不管?哈哈哈哈哈哈……”
“臭小子们都给我滚开!”
楼上传来廖星的声音:“阿姨我们上次踢球砸坏您窗户,您说修好窗户就还给我们足球,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臭小子你不是走读么?这会儿还在宿舍混什么?”
“哎呦您别上手啊,您轻点,这都多晚了我打车回家多危险啊!”
“你危险还是司机危险?”
“您这可过分了啊!”
……
胡阿姨又气又笑,整个男寝乱成一团,宿舍后门就这时候开了,夜色里,高挑的蒋翼黑T恤牛仔裤,拎着一个录音机飞奔出来,“快走!”
一刹那,我慌张的心就这么被安全地放回了肚子里,一时间急速地喘气。
“那个拿着录音机的是谁?”谁知楼上宿管阿姨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廖星:“哪有人?阿姨您看错了吧。”
庄远镇定地指路:“从宿舍绕过去往教学楼后面走,有遮挡阿姨看不见。”
亦菲说:“去我们舞蹈教室,我有钥匙。”
“发什么呆?走啊!”蒋翼一把拉住我的手,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远处是同学们欢乐的喧闹,近在咫尺,蒋翼的背影突然如此真切,熟悉的手异常温暖。
夜晚的风轻柔的仿佛糖果的清甜,也许是跑得太快,我的心开始急速跳动,那是透明晚熟的黄瀛子从不曾知晓明白过的躁动。
这是怎么了呢?好像有一点快乐,也有一点不安。
是谁让我快乐,是谁让我不安,或者就是这样的疑惑,让我不知所措。
庄远和亦菲就是这时候跟上来,我们四个,就这么穿过操场,穿过九中的夜色,穿过所有年少时的懵懂生涩。
高中一年级,开学第一个月,黑衣大盗和白衣大侠重聚,曾经的良家少女也修炼为女侠,三人联手解救了被误闯武林的小顽童黄瀛子。
从这个时候起,我的故事开始了。
第36章
在全校师兄的掩护下,我和蒋翼、庄远、亦菲成功潜逃到了晚上锁了门的舞蹈教室。
远处寝室喧嚣不停,临街马路上仍有汽车飞驰而过,三楼舞蹈教室里没开灯,我们四个进了门各自扶着膝盖喘气,半晌抬头,看着彼此大汗淋漓的模样,互相大笑。
我和蒋翼彼此什么样子都看过的,亦菲和庄远这样狼狈的时候可不多见。
这一笑,刚刚所有的胡思乱想和莫名心悸都无影无踪,迟钝的黄瀛子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刹那,我只觉得自己好快乐,可又莫名有些心慌。
这不熟悉的情绪让我归因于第一次离家不归。
车灯闪过天花板,我问:“亦菲,你不回寝室行么?没准也会查寝室呢。”
“没事,我本来就是练舞的时候才偶尔过来住,老师不管的。”
四个人,十字形排列,躺在地板上气喘吁吁,平复呼吸。
不知道外面过了几辆打双闪的汽车,蒋翼问:“几点了?”
庄远抬手看表:“十点半。”
这么晚了,外面竟然照旧车水马龙。
亦菲静静说:“跟家属区好不一样啊。”
我看着天花板,想起家的样子:“秋天的时候,天气这么冷,这个时间小花园的灯都该熄了,可是每家的窗户都是亮的,里面走动的人,我都认识。”
我下意识去拉蒋翼的手,很快便被回握。可因为这样的安慰,更加重了我莫名的委屈,“我想家了。”
“没出息。”话是这么说,但蒋翼握着我的手又收紧了些。
房间里一瞬间的安静,再说话的是庄远。
“我到北京的第一年秋天,最想念的就是安静的街道和那些亮着的窗户。”也许是房间太大,男孩子的声音就在耳边,却显得有些遥远。
亦菲说:“你走的这三年,我们每次聚在一起都会想你。”
黄瀛子的想象力又飞了起来:“你说会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你在北京想我们,恰好我们就在航天城里想你呢?”
蒋翼:“他想的是亮灯的窗户,你哪只耳朵听见说想的是你?”
啪,梦幻的泡泡一捅就碎。
我气得一下子坐起来就要打他,“反正不想我也不想你。”
蒋翼哈哈笑,闪转腾挪,“可没准就只想我呢,是吧庄远?”
庄远没答话,可笑声终于真实了起来。
亦菲憧憬着说:“要是真有那样的时候,多浪漫呀。”
是呀,多浪漫呀,王勃这样送别他的朋友的时候说天涯若比邻,苏轼这样思念他的弟弟的时候说千里共婵娟……
思念却不能相见,却隔着时空在同一刻彼此想念,伤感又美好,可遇而不可求,可也那么纯粹真挚。
高中第一个月,离开航天城的第一个月,没出息的黄瀛子第一次住校经历惊心动魄,可我们也因为这个夜晚更加珍惜相守和相聚的人和时光,心里默默许诺但愿人长久。
“胡阿姨查寝走了,你快回来吧。”明雨报平安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寝室外面已经一派平静。
蒋翼和庄远送我们回去,我和亦菲上楼在她们寝室门口告别,进门的时候,明雨已经打了热水回来,正在准备洗漱用品,她把热水倒进自己和李佳怡的洗漱杯。
“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洗头发,热水还很多,你用我的吧。”
佳怡低头说:“谢谢。”
误会和争执就是这样被化解的。
很多事情,不能理解其实也不过因为不够了解。
我们出生在世,期望不被误解,可总是事与愿违。越是长大,承受的误解也随之变多,变得无从招架,我们可能会因此伤心、愤怒、无所适从,还有更多的时候,我们也会无奈。因为误解带来的伤害常常并非出自恶意,反而只是一些管中窥得的只言片语,那可能是一些小心,一些敏感,一些期待,一些刚刚长成的少女们的自尊。
豹子的爪子和豹子的皮毛,因为狭长的管道和局限的视线而被混淆,让我们无奈又好笑。
可在那个年纪,因为羞于解释,我们有意或者无意对彼此隐瞒了很多事。
比如,方明雨从不是骄傲,只是极度害羞,惧怕在公共浴室洗澡。
也比如,极度害羞的明雨那天在寝室抱怨不想去公共浴室的时候,李佳怡刚刚洗澡回来。
还比如,从方明雨入校第一天起,李佳怡就一直在在意这个名字。
再比如,李佳怡的水壶已经坏了两天,偏偏学校小卖部也断货,因为晚上要参加集训还没有时间去商场买新的水壶,两天只能用冷水刷牙洗脸已经让敏感自尊的女孩子懊恼又烦躁……
明雨明白了佳怡,佳怡也不再因为这些小事误解明雨。没有谁的坏脾气会是无缘无故,而很多让我们不开心的事情可能都来源于对方无心无意的一句话……
她们可能之后也不会是朋友,但是都愿意开始让对方了解自己,因为这样,会让自己也让彼此都开心一些。
敏感好强却也贴心善良的方明雨开始学会接纳自己不习惯的事情,留心自己的言行,照顾他人的想法。我们都是第一次从巢穴往外飞的小鸟,有时候结伴而行,有时候独自长大,经历了一点点小风雨,我们都知道了怎么做一只更好的小鸟。
然而,还有事情是明雨还不知道的……
比如,前一天晚上,亦菲其实就已经听说了明雨和佳怡的争吵,担心了一夜,可第二天篮球架下,她想关心明雨的的时候,明雨却不愿跟她分享难过。那件事让她伤心了好久……
很久之后,重聚的那场婚礼上,我问:“亦菲不回来么?”
关超和明雨都没有说话。
那一刻,我就想起那个窗外有车子飞过的舞蹈教室里,还未长大的我们挨着说话的那个晚上。
重聚的时候,我们就这样想起了亦菲,不知道同一个时刻,亦菲有没有想着我们。
第37章
亦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我们渐行渐远的呢,明明那年秋天来的时候我们还那么亲密。
十一放假回来,校庆的筹备和篮球队的组建也被每个班提上了日程。
周一早上学生会例会,我因为被史老师点名要写校庆主持串词,所以也被叫去旁听。
九中这样的重点中学,学生自然藏龙卧虎。我一进学生会的门就看见各式各样的服装道具已经堆满了会议桌中央。史老师看我一眼:“正好你来了,刚收上来的报名表一会儿散会带走。”
我答应一声,转身要找座位,才发现就只有门口空着一个地方了。
邻座的廖星浓眉大眼,长腿占了两个人的地方,冲我咧嘴一笑。
史老师催促:“干什么呢?赶紧坐下,开会。”
廖星挺直背收回腿,我也只好坐下。
史老师随即发话:“九中是省重点,学生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学习第一位的,但是每年都有两件盛事,一个高一主要参加的每年一月份也就是第一学期末的校庆,还有高一下学期的全校篮球联赛。每个九中新生都是在参与这两次活动中慢慢成熟,成为真正九中的一员的。这两次活动要经历漫长的准备,有的同学应该开学就已经排练训练了我知道,不过你们也要记得,你们是九中的学生,学习还是第一位的,所以我希望不管是谁,准备活动的前提都是不耽误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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