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头疼:“不、不可能,他就是十五考场,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的考场?”
“怎么可能?你也太小看我了!”刘鑫愤愤不平。
“你的准考证呢?”我不管不顾地抢过刘鑫的笔袋,翻出他的准考证,明晃晃的阿拉伯数字“15”。
不对!不对!
“黄瀛子你怎么了啊?”
“你不可能是十五考场的!你是十五考场的你怎么没看见蒋翼呢?!”
“他就不是我们考场的,不信你问这哥们儿,他也是我们考场的是吧?你就坐我斜前角是吧?”刘鑫指着廖星。
廖星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我一直不愿意相信的事,他没回应,只轻轻跟我说:“瀛子,先考试吧。”
不行!不行!蒋翼怎么能不在十五考场,是不是我记错了?!
我不管身后他俩的呼喊,逆着人流就往校门外跑去。
他不要在那,不要在那!一定不要!
我跑得喘不过来气,心里还在一直默念祈祷,他一定已经进了考场了,是我记错了,一定是……
可是蒋翼就那样站在门口,跟我爸妈站在一块儿。
我们隔着校门互相看着彼此,心里想的是一件事:一切都完了。
第88章
“瀛子你怎么回来了?”我妈惊呼。
我紧紧盯着蒋翼,一步一步走过去,隔着铁门问:“你是不是不高考?你是不是要去美国?那些传言都是不是真的?”
问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眼圈已经红了。
蒋翼抿着嘴唇,看了看后面跟出来的廖星,勉强说:“你别瞎想,赶快进去考试,我这不都到考场了么?”
“那你也进场啊!你进场啊!”我不管不顾地从门里探出手拽他的笔袋,“你怎么不进场?你的准考证呢?你的准考证在哪?”
“瀛子,这么多人看着呢!”我爸终于看不过,低声呵斥了我一声,“别闹,蒋翼去美国的事情早就定了。”
终于!这些人终于说了!他们终于说了!
“早都定了你不告诉我!”我声嘶力竭地冲着蒋翼喊。
他不发一言,嘴唇干裂。
他确实应该喝一瓶可乐。
“他怕影响你复习才没说。”我妈试图分开我们。
“现在说就没影响了是不是?”我根本不管被围观,那根芒刺陡然锋利,被一只手狠狠地按进胸口,血肉模糊。
蒋翼脸色苍白,突然说了一句:“我去美国,你有这么在乎么?”
我心口一阵子翻涌,疼痛之外,某些秘密被揭穿的局促让我迷惑焦躁,伤心愤怒。
“我,我才不在乎!”我要冲出校门,被校门口的老师拦住:“同学,马上就开始考试了,你出去可就不能回来了。”
“黄瀛子。”我妈突然叫我的全名:“去考试。”
廖星紧紧拉住我:“走吧,瀛子,最后一科了,考完了再说。”
我紧紧盯着蒋翼,他看着我,咬着嘴唇,突然又问了我几个字:“你现在知道了,那要跟我走么?”
我睁大眼睛,退后几步。
蒋翼面无表情看着我:“反正不管怎样你都不会跟我走,那你知道了有什么用?”
我心里一阵尖锐地疼,紧紧看着他,“你爱去哪去哪,再也不回来才好呢!”我跺跺脚,一转身抹着眼泪往自己的考场跑了过去。
已经坐在考场里的时候,我还是一直忍不住眼泪。
答题卡都发下来了,才勉强擦干净模糊的双眼,心里恨恨地说:“蒋翼这个王八蛋!从来说话不算话的王八蛋!我才不会跟你走,这辈子都不会!”
最后一科考试的记忆都有了些模糊,我只记得铃声响起的时候,我交了卷子,收拾了东西,去了卫生间才发现自己眼睛都哭肿了。
我竟然就是这么一边哭一边答完了高考最后一科的。
我的高中三年,我十七岁最重要的事情,我的高考,最后一科,我哭了两个小时。
然而一切就这样过去了。
三年的高中,用那样出人意料的方式跟我告别,让我伤心不已。
在卫生间耽误了太久时间,出了教学楼的时候,考生基本上都散尽了,校园已经归于平静。
夏至将至,天长日暖。
我眼睛发疼。有一瞬间的恍惚。
高考就这么结束了么?仿佛从生下来就被定好了最重要的事情,我就这样走过了么?
“瀛子。”有人在我身后叫我。
我吸吸鼻子回头,是廖星。
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
夏天来了,他又晒黑了好多,也高了好多,可还是我熟悉的样子,温暖的,坚定的。
其他我熟悉的人,一个个都要离开了。
他走过来,眼睛有一丝担忧,“你不是哭了一整场考试吧?”
我眼泪又忍不住。
廖星一把拉起我的手。
我刚想挣扎,男孩子在我头顶问:“瀛子,蒋翼走了,我陪着你,行不行?”
我怔了一下,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
“为什么不行?”廖星问。
为什么呢?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脑袋里混乱地想不行就是不行。
可是真的有什么原因么?
还是有的。
比如,你买的煎饼果子火候差远了,不会画小鸟让我配文字做成漫画,骑自行车郊游也不会算加速度,还在自行车后座绑小垫子让全学校都嘲笑蒋翼……
蒋翼……
蒋翼真的是个混蛋!混蛋!蒋翼……
然而,廖星的声音明了直接,让人不能忽视,他说:“黄瀛子,我喜欢你。”
我肩膀轻轻颤抖,胡乱想着那也不行,不行,你喜欢我那也不行,你喜欢我所以你就这么顺着我,我喝奶茶吃肯德基你都放任让我吃,等我成了胖丫头你就不喜欢我了,到时候蒋翼也走了,谁陪着我呢……
“咱们一起去北京,我陪你上大学,是不是就行了?”
你也去北京么……
我抬头,模糊的视线里,迎上的是我见过的最坦诚的眼睛。
我顿了顿,还是摇头。
他没有动摇,仍旧一字一句说:“我一直陪着你,谁走了,我也不会走,这样行不行?”
那一刹那,我始终被抓拧的心,终于有了一线的喘息。
这么久了,我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句话。
17岁的六月,高考结束的那个傍晚,廖星一字一句地跟我说:“瀛子,我一直在你身边,只要你愿意,我就永远不离开,这样行不行?”
仿佛溺水的人一直在被说“好可怜好辛苦好难过”,却无人搭救。此刻终于有人好心施舍了一根救命的绳子。
我终于不再挣脱他的手,心和身体一时间都晃了晃。
就是在哪个时候,混乱着,恍惚着,我似乎穿过廖星的肩膀看到蒋翼的身影,修长的,一个人,形单影只的……
可再眨眨眼,却只是一片暮色空白。
而廖星,从来温和的廖星,此刻却突然强硬,他抬手转过我得脸,一字一句问道:“瀛子,你不喜欢蒋翼,对吧?”
我一时间慌了:“才、才不喜欢!”
那个名字仿佛萃了让人疼痛的药,我一时间只想躲避。
廖星轻轻地点头,放心地,又紧紧地攥住我的手,“那你喜欢我么?”
“我!”我哽咽着,“我不知道……”
他点点头,“那就行了。”
一句“不知道”就让他的心安定了。
我哭得一塌糊涂,心却乱成一团。
在真心待自己的人面前,也开始说谎,我就这样开始长大了。
出了考场,爸妈在等我,蒋翼和他的可乐都不见踪影了。
我眼睛哭得发疼,在人群中站立了好半天,明白了一件事:从今天起,我可真的是一个人了。
射手座A型血,最怕孤单的黄瀛子,终于要独自长大了。
我的朋友,有的留在原地,有的去往远方,但是和我都不是同一个方向。
“那我,走啦?”廖星看到我爸妈,有点局促,“晚上给你打电话。”
“不用。”十七岁的我一把拉住廖星的手,走到爸妈面前,眼泪虽然还没擦干,便一股脑地说:“你俩回家吧,我跟我男朋友去吃肯德基。”
提问:十七岁的黄瀛子喜欢谁?
我迷迷糊糊回答:是廖星吧。
十七岁,被告白了两年之后,我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
第89章
之后的三个月,炎热又空荡。
我仿佛是在梦里估了分,报了志愿,出去旅游,在路上查了分数,过了提档线,收到了录取通知。
得知自己被录取之后我就去了奶奶家,等回来九中取通知书的时候,已经临近开学。
同样和我在一天取通知书的人是邹航。
这个人高考一结束就去了南方,补拍了几个镜头又重新配音,刚刚回来。
我俩在史老师的办公室外面碰到,互相看了彼此的通知书,都有点无精打采。
“忙活了老半天,最后咱俩一起去了北京。”邹航分我一块口香糖,很有点难兄难弟的味道。
“你家同意你不去复读啦?”我问。
“同意了,大概是觉得复读了,我也考不上什么好的医学院了。而且我自己觉得拍戏还挺好玩的。”
“那电影能不能上映?”
“有可能行吧,欢姐说可能会上贺岁档。”
之前从暑假推迟到国庆,所以现在又要推迟了么?
他坐在学校的天台上,是明雨也喜欢的位置,“那你去不去美国?”
“不去。”
这问题一个假期我被多少人问已经数不过来了,包括我爸妈。不过他俩更关心的是被突然通知自己的小孩成为航天城我们那一届第一个官宣谈恋爱的。
好在这俩人比较沉得住气,表面没太大的反弹,就仿佛是应对我迟来的叛逆期,装出老神在在的样子。
除了每天出门都要报备,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到家,隔两个小时就有一个电话查岗。
蒋翼八月初去了美国,跟父母团聚,然后直接去念书。
邹航那时候正好在北京,所以去送了机,跟我说:“他都瘦了。”
“他每年夏天都会瘦。”我看着即将告别的校园说:“过了立秋就好了。”
邹航也就没话说了,隔了老半天才问:“你几号走?咱们买一趟车?”
“嗯,庄远和亦菲应该也跟咱们差不多时间,晚上QQ群里说吧。”我转回头跟他说:“明天明雨就走了,先去她外婆家住两周再报道,你去不去送她?”
邹航收敛了平素的温和,“明天再说吧。”
一贯好脾气的邹航,在这件事上异常的执拗很多人都不明白,我却从不说什么。
因为他的难过,我完全明白。
我很怕分离,可是更怕的是,你在决定离开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知道。
十七岁之前,我和蒋翼有很多次机会分离。
小时候奶奶曾经心疼爸妈工作忙,想把我接到身边,妈妈舍不得,和我作伴的是同样双职工家庭的小孩蒋翼。
后来上了小学,因为一唱一和调皮捣蛋,金老师威胁了几次要把我们分到不同的班级,最终也没有舍得。
再后来,爸爸曾经被南方的航天企业借调,对方希望我们全家过去,条件优渥,爸爸考虑之后没有同意。
再再后来,蒋叔叔常驻美国之后,也想过直接接蒋翼出国念中学,最终也没成行。
之后是文理分科,物理常年不及格的我打算学文,政治全靠猜的蒋翼打算学理,但最终又有了大综合,让我们不必分离,我们是整个省里唯一一届文理不分科的学生,可有时候想想,似乎这样一件事只是为了不让我们分离。
然而那也只是因为,我们不想分开。
而只要有一个人决定离开,也就真离开了。
我从学校回了航天城就直接去了明雨家,她竟然还在整理行李,一见我进门就急急招呼我:“瀛子,快来帮我压一下,这个箱子都关不上了。”
我跑过去整个人趴在她的箱子上,“怎么样?”
“哎对对对,你可别动了,太好了锁上了!”方明雨脱力一样坐在箱子旁边。
我翻身,整个人仰躺在箱子上,四楼的窗外有小鸟的叫声。
明雨靠着我和箱子,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轻微的女孩子的呼吸声。
簌簌的,夏末的风一样。
明雨说:“你明天去送我吧?”
“嗯。”我看着窗外,“不过我这次可不哭了。”
送关超走的时候,我在车站差点哭得脱力。
那当然不全然是因为分别,其实也有心疼。
考场出来,每个人都即将面对分离。
高考之后的关超就仿佛是被剧烈摇晃过的易拉罐,开启封盖的时候,就是“砰”的一声巨响。
关超的父亲跟厂里签了合同,去非洲五年,月底他出了成绩就走。
而这项工作的福利之一是子女大学毕业即可进入航天城接班。
关超是在报志愿的最后一天才知道的这件事。
他父亲当时执拗地要求他必须报考本科,三本自费都无所谓,但是必须有本科文凭。
“专科给你丢人?还是我给你丢人?”关超怒喊,摔门要走的时候,男人突然跪下来。
关超整个人僵住。
男人急迫说:“我求求你行不行?你就听我这一次,以后我都不管你。”
关超背对着他,好半晌问了一句:“你以前是管了还是怎么?”
男人当时抱头痛哭,“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可你就听我这一次行不行?考个大学就行,我去非洲五年,给你换了这个接班的名额,可能也不是什么好出路,但算我赔给你的。”
关超此刻才知道父亲即将去往非洲。
他急促转身,看到的中年男人颤抖的头顶,是一圈灰白的发。
“我就这么点本事,不能帮你什么,就想给你换个一辈子的保障,也许也不是什么多好的出路……可怎么说大学文凭怎么都有用些,你毕业了不回来也没事,想回来至少有个工作养家糊口。你小时候我打你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想弥补什么也做不了,你不用原谅我,可这次,能不能听我的……”
关超退了几步,眼泪扑簌簌掉落,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男人缩在地上哭成一团。
关超转身踢翻了家里的茶几和桌子,不顾一切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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