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工作失业了也行。”蒋大爷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一下子又低落。
“现在后悔了?”他挑眉问。
……也不算后悔,邹航的电影约到手了,我也算求仁得仁。况且人性复杂的职场和深不可测的同事都让我本能想要躲避。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那份工作……
“你要不要考研?”蒋翼问,“就再缓几年找工作,也不用回家,就在这复习。”
这里么?
我想到书架上满满的古籍善本和满屋子的精巧小玩意,很是动心。
每天用这个小桌子复习也不错,可是,“我不想念书了耶。”
说起这个,我突然问蒋翼:“你这次回来是干吗?不会就是为了我工作的事回来的吧?哎你干吗这么折腾……”
“才不是为了你。”他打断我,矢口否认。
“那是为什么?”我咬着勺子较真。
蒋大爷生硬转移话题,“毕业就失业你还能不能让人省心点?我怕黄叔和覃姨他们着急……”
“他们才不着急,我只要每天吃好睡好他俩才不管我干吗。”
蒋翼作势要拿手机:“那我这就跟他们说说你辞职的事……”
“哎你怎么那么多事?!”我一把夺过他手机。
蒋翼嗤笑,继续吃饭:“我不多事你就露宿街头了。”
“我有寝室的!”
“回寝室吃个苹果充饥?”
“我减肥!”
蒋翼懒得和我争,“总之你先住这,等念慈回来愿意去她那里也行,或者你俩都搬过来。”
明明就是为了我回来的还嘴硬,蒋大爷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别扭。
我高高兴兴吃了一口饭,突然想起来问:“你呢?你明年毕业了做什么?”
回国还是留在美国?
蒋翼顿了顿,手上仍旧在夹菜,“我和几个同学做了一个做电影特效的工作室。”
“在哪?”
他无奈:“我的同学能在哪?当然都在北美。”
“我就不是你同学么?”黄瀛子开始搅乱逻辑。
“你算什么同学?”
“我怎么就不算了?!”
“……算了,你跟我一起做动画么?”
“在哪不能做动画么?国内也可以做呀,没准更好做!”
蒋翼看了我一眼,“在哪也都能当记者,北美也不错,你去不去?”
“我学中文的!”
“你修了三年英文写作,还不是照样拒绝了驻美记者的offer?”
我低头扒饭,心道这事他怎么也知道?
话说到底为什么修英文写作这事,连自己都觉得无解,明明是信誓旦旦、斩钉截铁跟家人朋友说过不会去美国的……
当然一定要他回国,我也觉得理亏。
好在蒋翼也没穷追猛打,我俩各自低头吃饭。
一碗牛肉汤见了底的时候,蒋翼放下碗筷说了句:“我和几个朋友暂时人都在北美,也已经熟悉了运作方式,但是明年如果状况好的话,也许会在国内注册一家公司。”
“真的?”我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蒋翼垂下长长的睫毛,“嗯”了一声。
“那,是不是就可以回国啦?”
“先是两边跑吧。”他想了想,“要看国内能不能接到活儿,我们现在都还是做承制,国外的合作伙伴已经很熟悉了。”
是啊,做生不如做熟,他要回来就是要白手起家了。
我挑着米粒,说不出劝他回来的话。
可蒋翼也就是这时候放下碗筷:“过几年总会回来的。”
我一下子抬头。
“这段时间也许要过渡一下,但是之后会回国。”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正面说自己会回来。虽然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但是总是要回来。
我看着他,想问的话有许多,然而心里越是高兴,便隐约又觉得愧对,到底最后只说了一句:“说定了?”
蒋翼没有敷衍搪塞其他,看着我的眼睛说:“说定了。”
蒋翼在北京和我收拾好了房子。
我们一起买了窗帘,被褥,枕头,碗筷,牙刷,水杯……他又从姑姑家里的地库里找到一辆老自行车,重新上油修缮,然后把车钥匙和房子钥匙一起交给我,又换了五千人民币存到我的卡上就回了美国。
念慈出差还没回来,反而直接从香港被派去了美国总部,明雨回家继续过她的假期,我一个人在北京每天继续收整房间,刷工作信息。
然而越是找越是泄气,不知道为什么,主流媒体的简历没有一个回复,反而是各色网络媒体频繁地打电话来要请面试。
可是网络没有采编权,我也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所以大部分都拒绝了。
就这样,我每天寂寞又害怕地毕了业。
好在郭靖偶尔会到北京来,给我带了吃的塞满冰箱,以此搭配五千块可以延长我当米虫的时间线。
郭大侠不只投喂吃的,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房子,最后检查了洗手间暖气管门锁,然后很迅速地约好了施工队,重新换了马桶的各种下水管,全部满意之后才说了一句:“这个房子一直都没怎么住,保持得倒是还挺好。”
“蒋翼姑姑每个月还是会请人来打扫的。”
郭靖点点头:“供暖之后我再来一次,如果有漏水也不用怕,就把这个阀门关上就可以了,等我到了再修。”
然后郭老板就去忙他的大生意去了。
八月,北京的世界盛事。
我照旧很寂寞。
不过没想到的是阮老太爷突然来了电话,叫我回一趟学校。
我不敢不从,慌慌张张骑自行车到了老人家的办公室,坐下听他问了几句闲话,然后说一句:“工作不好找吧?”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还在找。”
“根本没有主流媒体的offer吧?”
我一惊,“您怎么知道?!”
“赵缂都带不了的人,刚从《京客》出来谁敢立刻就接手?”老头儿嗤笑一声,“那不是显得自己比赵缂还本事?谁敢这么拿大,给自己找不自在。”
……原来是这么回事么?
“你要不然随一年的研吧,今年年底再参加考试,过了直接上研二。到时候再出来实习的话,那帮人也就没这么忌惮赵缂了。”
我坐在那想了老半天说:“可是教授,我不想念书了。”
老教授气得差点把茶缸子摔过来,然后问:“那你想干什么?”
“还是想做记者……”
“《京客》都不干了,还有什么活儿你看得上?”
我对手指,“当初您不是也让我多看看么?”
“那是去年十一月份!那时候你们新上市的瓜果新鲜着呢,有的是好去处等着抢,现在人家都占好地方了,你还想上哪找好工作去?”
这我也知道,不过我本来已经很难受了,还非要这么说我干什么……
“赵缂这个人虽然邪性了点,跟着他倒是能学本事。我原来还担心他脾气大路子野,你应付不来,不过他好像还挺看重你的,到底因为什么都要签约了你还说辞职就辞职了?”
这里原因太复杂了。
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说。
老太爷想了一会儿说:“前几天有个网站的总监来找我要编辑,你要不去那边先干一段时间吧。薪水还可以,不过网络没有采编权,你估计觉得没有《京客》那样的工作过瘾,但人不能总待着,先去工作一阵骑驴找马吧。”
我本来想说如果要去网媒我早就找工作了,可是心里知道这是老人的善意,到底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128章
我乖乖听话去了网络媒体上班,成了九九六的上班族。
九月开学,明雨回来上课,念慈却还没从美国回来。
前所未有的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念慈供职的银行在其中勉力周旋,最终翻雨覆雨。
等到圣诞节前,钟总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公司已经在国贸最豪华的地段的高楼层给她布置好了一间小小的独立办公室。
我下了班跑去她公司体验成功人士脚踏霓虹的感觉,却只看见整幢大厦不夜的灯火里行色匆匆的年轻人们。
念慈瘦得身上的西装都成了Over Size,可从回国之后她还没有时间去买合身的衣服,只有脸上的妆容还是一丝不乱,盘起来的头发,踩着的高跟鞋似乎都是一排从容。
我身为互联网民工,提早下班也已经是晚上八点班,从西四环公交倒地铁再倒地铁,穿越北京中轴线赶到她办公室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半,然而却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
“这些人都不下班的么?”我看着玻璃门外来往匆匆的金装精英们。
“活儿干不完就都留下来加班,也有的是要留下看美股,反正回家也是工作……”念慈说着接了电话。
她说着流利的英语和人讨价还价,姿态松弛,谈笑风生,却在自己的办公室踢掉了高跟鞋,桌子上是一小盘小豆凉糕,一眼看过去很难让人想到这是一个手里动辄经手几千万上亿资金的年轻女人。
这一年是世界金融圈子的大洗牌,多少大厦瞬间泯灭,却也有为数不多的幸运儿在危机中紧紧抓住了机会。
从实习入职到现在不过是一年有余,念慈敏捷地在整个世界的金融风暴里做出了最佳判断,精准操作,趋利避害,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个聪明的姑娘就这样渐渐显露出了她本来的隐藏于剑鞘中的样子,寒光利利,削金断玉,让人即使见到她如沐春风的笑容,也不敢小觑造次。
事业同样走上正轨还有邹航。
第二年五月,盛夏的云即将绽放的时候,《人间欢喜》上映,大受欢迎。
邹航跃居演技小生头把交椅。
他拍戏回来知道我换了工作,问了几次是不是跟他的封面有关系,都被我否认了。大明星也就不再追问,不过之后我被点名参加了所有电影相关的媒体宣传活动,除了赚到一笔不大不小的宣传费用,也因此频繁和各大媒体文娱版的编辑接触,还应邀在一家时尚媒体开了一个文化专栏,每个月有了固定的额外收入。
而就是在电影宣传的时候,我又见到了一年多同在北京,却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庄远。
这个人供职的文化基金是电影的最大投资方,他作为代表出席了电影庆功会。
我们相见的时候互看一眼,又看看台上的邹航,相视一笑。
邹航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他这份电影合约付出,但是我们也都不要他知道了。
庆功会后,我被邹航强留参加之后的晚宴,可一入座,就知道这个饭局说是答谢媒体,其实就是为了我攒的。这一桌都是乐欢盈相熟的媒体主编们,只我一个毕业一年不到的新人。如此生硬的面试机会,简直比被爹妈按头相亲还要尴尬。我如坐针毡,好在邹航很快现身,亲自督促我和这些前辈换了联络方式,又说了请各位有合适的选题随时合作。
可这个人说完又去别桌应酬,我便瞬时成了这一桌的重点关注对象。
有人笑:“黄瀛子,这名字好熟悉。”
“不会是《京客》去年很出风头的那个新人吧?”
旁边一位脸色暗红,一看酒量就很好的大叔闻言转过头打量我,“就是赵缂都没留住的那个写文化观察的小记者?”
……这事在圈子里这么出名么。
“原来和咱们的大明星是朋友啊。”
“难怪连《京客》的文化主笔也不做了。”
我不是不想做啊……
有人嗤笑:“赵缂那个臭脾气能留住谁呢?”
这跟赵缂的脾气没关系。
“听说你家里是卫视的高层,也确实没必要在赵缂那受罪。”
我慌忙澄清,“不、不是,我家里不是什么高层。”
立刻有人点头赞同,“对嘛,我就听说她爸爸是东世的董事,跟江董他们家是世交。”
江董?哪个江董?不会是东视的那位大老板吧……
“不、不是!我们家全都不认识江董,也不认识东视的任何人。”
“哦!原来真是文化部的领导。”
更不是了!
我百口莫辩,手机正好这时候响起来,慌忙说了一句:“那些传言都是假的,我家里没有做文化这一行的。”就匆忙告辞逃出宴会厅。
心里压下说不出来由的不适,此时想起曾源和我说过,职场对展露头角的新人尤其是女性新人的各种揣测,原来竟然真可以这么离谱。
即便他们都没有什么恶意,可是那种对他人能力想当然的想象真可能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电话正是并非任何高层和大人物的爸妈打来的,爸爸问寒问暖嘱咐了好久,才换了我妈问起一句:“最近在北京见到庄远了么?他妈妈回厂里了,才收拾好房子,下午见到说庄远提起在北京和你见过几次。”
“哎是,我们今天还参加了一个活动,不过他这会儿应该走了。”我有点想偷跑,可是觉得应该去打声招呼,犹豫之间就步行下了一层楼。
我妈想了片刻说:“我这次才知道,他妈妈当时匆忙之间停薪留职是因为去美国照顾他爸爸,庄远因为这个都办好了移民。他妈妈不会多说,但是当时似乎很危急,好在这几年恢复过来了。”
我一怔,原来那时候回国来告别的庄远刚刚经历了这么多事。可转念又觉得哪里不对,那时候的庄远太平静了,根本看不出经历过这样的人生大事。
“他那时候回来跟我告别都没说这些事,后来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这小孩从小就很孤单,你们有时间多联系,互相照应。”我妈叹一声,“说话更要留心,别让他难过。”
我答应了几声,正要放下电话,突然听到远处有一处声响,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话,我看过去,正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匆忙分开冲突中的一男一女,却正好被刚刚碎裂的花瓶划破了衣袖。
我回头,那是庄远。
第129章
庄远没来得及看自己被划破的衬衫,紧紧扶起地上酒醉的一个男人,跟还不解气的女人说了一句:“可以了,他这会儿不清醒,你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我此刻才发现,女人不年轻了,衣着举止都非常端庄,可是面目却几近狰狞绝望。她急促喘气,又要上前给庄远扶着的年轻男人一巴掌,却正好打在庄远阻挡的手臂上,声音脆实响亮,紧接着是一道血痕。
女人一惊,庄远看了一眼被手表划伤的手臂,面无表情问了一句:“闹够了没有,这么多人看着,您脸上也过不去吧。”
远处陆续有穿着西装的魁梧男人赶来,劝阻拿着手机拍摄的围观者删除视频,有人到年长女士身边,试图劝阻她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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