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止本是一时好奇,随口一问。以祝隐洲的性子,他也没想过祝隐洲会同自己多说什么。
但让林止意外的是,祝隐洲竟冷不丁地出声问他:“舍不得?”
林止:?
祝隐洲这话是字面意思吗?
还是有什么他没听懂的深意?
林止已经解下玉佩递给了祝隐洲,直率道:“只是一块玉佩而已,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既然你喜欢,拿去便是了。”
祝隐洲性子清冷,林止虽不敢说自己和他是可以彼此交心的异性兄弟,但他们相识多年,都不会计较这些身外俗物。
祝隐洲接过玉佩后垂眸望了一眼,随即将其握入掌心,淡声道:“我会让人将银票送去林府。”
林止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难得开一次口,我还能找你要钱?”
这块玉佩自然是好东西,折算成银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放在林家只是个戴着玩儿的小物件而已,对出身皇室的祝隐洲来说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两人都没再多言,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林止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母亲前几日将这枚玉佩给他时曾说过,这玉佩是太子妃那日从王府送出去卖的东西之一。因质地上乘,面上雕刻的纹样也很精妙,本有不少人都想买过去。
祝隐洲这是怎么了?
从他府上卖出的东西,他竟会再要回去?
以前也没见他如此在意这些外物。
但祝隐洲要回玉佩后并未佩戴。
他将它收进怀里后便开始比对着长安城的舆图重新安排禁军的布防。
数个时辰过去,祝隐洲都似是心无旁骛地处理着正事。
但放在他心口的那枚玉佩却时时提醒着他某些事情的存在。
又一次不自觉地出神后,祝隐洲终是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一旁,唤了守在暗处的近卫收雨出来。
“将太子妃之前卖出去的东西买回来。”他吩咐道。
收雨立即应下,转而着手去办。
收雨和断云同为太子近卫,两人一静一动,一暗一明,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一切以护卫太子安危为先。
以往太子从未命他们去做过旁的事情。但自那日太子让断云暗中护送太子妃回洛阳,两人便都意识到,今后,他们的任务应会越来越多地与太子妃有关。
果然,眼下收雨便接到了自己的新任务。
他没有多问,却明白,太子的意思是,太子妃命人从府里卖出去的每一样物件,都要寻回来,不能有任何缺漏。
翌日。
宫中,福宁殿内。
皇帝今日原本打算继续处理先帝病重时积压下来的奏折,但皇后派了人去请,言是有要事相商,他便来了皇后寝宫一趟。
可听皇后说完事,皇帝却有些迟疑:“晗霜当真要同隐洲和离?”
皇后轻蹙着眉梢,点了点头,继续道:“晗霜此行回洛阳,也并不只是因为她父母的忌辰将近。”
“离京前,晗霜将她的嫁妆也带回了沈府。”
闻言,皇帝的神色有些凝重。
他知道沈晗霜并非冲动莽撞的性子,既然决定和离,还将嫁妆都带走了,便是打定主意要同祝隐洲划清界限。
“你没将她拦下?”皇帝下意识问道。
皇后顿了顿,温声解释:“她离府之前来见过臣妾,但当时见她去意已决,臣妾便没有贸然干涉,以免她对王府生出抵触心来。”
“而且,晗霜说,隐洲曾在大婚那晚给过她一张和离书,她也在上面签了字落了印,和离书已经成了。”
皇帝沉声道:“他竟在大婚那日给新妇和离书?”
皇后得知此事时也有些无奈。
“长安城中近来事多,晗霜回洛阳待一阵子也好。臣妾想着,待隐洲忙完手头的事务,最好亲自去一趟洛阳,看事情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到底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们不知内情,若旁加影响,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皇帝略一思索,也觉得事情的关键应在祝隐洲身上。即使皇后出面将沈晗霜留下,恐怕也于事无补。
“有劳你为隐洲操心了。”皇帝道。
“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皇后的声音温和,不疾不徐地说:“平心而论,臣妾做不到如疼爱祝寻一样疼爱太子,也代替不了他的生母,但臣妾会尽心。”
皇帝温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人心都有偏向。
他并非不爱自己的次子祝寻,但到底亏欠祝隐洲更多。祝隐洲和他的生母对皇帝的意义也尤为特殊。
若皇后说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毫无偏私,皇帝反而不会信。
这十几年来,有她在,平南王府里过着安宁的日子,两个孩子也都大了。是以皇帝以往从未纳妾,今后也不会选秀纳妃。
“朕追封端静皇后一事……”皇帝欲言又止。
“臣妾都明白。”皇后善解人意道。
见状,皇帝准备好的说辞便都没了用处。
两人又说了几句平常的话,皇帝便起身离开。
皇后将他送到门外,转而回到殿内,继续翻阅刚才那本读到一半的书册。
两人成婚十几载,虽称不上浓情蜜意,却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至亲至疏夫妻,不外如是。
*
走在御道上时,皇帝一直在回想儿媳要同儿子和离一事。
他之前说要将太子妃的册立礼暂缓,祝隐洲还曾因此循礼亲自去过一趟沈府。
无论如何,祝隐洲都该知道沈晗霜的决定和态度了。
可他竟只字不提,由着礼部和内务府筹备太子妃的册立礼。
倒像是在刻意隐瞒和拖延着什么。
以往无论遇到什么情况,祝隐洲都能应对自如,从未有过逃避的时候。
如今妻子都要同他和离了,他反倒埋头做起了自欺欺人的事。
思及此,皇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内侍:“去看看太子在忙些什么,让他进宫一趟。”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祝隐洲却稳如泰山地待在长安,那日甚至还亲自送晗霜出了城。
可若要说他毫不在意,他偏偏又瞒下了沈晗霜要同他和离一事。
皇帝有时真的不明白自己的儿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难道就这么拖延着,到时沈晗霜便能出现在太子妃的册立礼上?
*
自那日看见沈晗霜留在屋内的和离书后,祝隐洲便没再回王府,连日宿在禁军营中。
叛党余孽已除,禁军营里的人原本都以为已经过了最紧要的时候。
但见太子如今日夜留在营里,众人便又都紧着弦,唯恐还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否则太子殿下怎会忙成这样?连家都不回了。
祝隐洲并不在意外界有何猜测,他只每日沉浸在公事中,不分心思考和离一事。
直到今日,收雨将断云送回的消息递到了祝隐洲面前。
一般只有发生要紧的事情时才会以王府的飞鸽传信,祝隐洲以为是沈晗霜在去洛阳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很快敛眉将信展开。
但看完后,祝隐洲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微怔了几息。
断云特意来信,是想告诉他,除了林远晖以外,沈晗霜的表哥明述柏也对她有那些出于男女之情的心思。
祝隐洲见过明述柏,那是个细致入微,性格温润随和的君子。
却不曾想,明述柏也心悦沈晗霜。
他竟不知。
沈晗霜无一处不好,自然值得任何人的心意与倾慕。
可她分明早已是他的妻子。
第14章 消息传开
祝隐洲神色沉静,状似随意地将断云送回的信夹进手边的一本诗集中。
宫里来了人请他进宫一趟,祝隐洲便起身离开了禁军营。
待进了宫,祝隐洲先听父皇问起了几件朝中政事,他一一回答后,便听父皇话音一转,忽而问他:“暂缓太子妃册立礼一事,你可同沈相说了?”
“已经说了。”祝隐洲如实答道。
以往话说到这里,父皇便不会接着问了。
但今日,祝隐洲听见父皇紧接着问:“那沈相可有说什么?”
祝隐洲沉默下来,没有应答。
他明白,父皇已经知道了。
见祝隐洲沉默以对,皇帝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我若不提起,你打算瞒到何时?”
“莫非是想瞒到晗霜另觅良人时再同我说?”
祝隐洲忽而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
“看着我做什么?”皇帝有些无奈,“和离书已成,难道你还能拦着,不让她再婚嫁?”
看着祝隐洲这副分明在意却仍然面容冷淡,不泄露丝毫所思所想的模样,皇帝又急又气。
难怪儿媳会不想要他了。
任谁整日里对着这么一个冰疙瘩,也都会心灰意冷。
皇帝本想温声劝几句,却转念一想,继续往下说道:“若成婚三载,你对她仍然没有那些男女情意,你们还是做不了心意相通的夫妻,依我看,和离了也好。”
“晗霜是个好孩子,又是沈家和明家悉心养大的掌上明珠,合该寻一个知冷知热,能同她情投意合的郎君,我们家不能耽误了她。”
“左右这桩婚事当初是由我们长辈商议的,你们之间并无什么情分。”
见祝隐洲不为所动,皇帝最后道:“我会命人对外公布你们已经和离,待更改了玉牒上的记录,我会让皇后为你另寻一门婚事。”
祝隐洲明知父皇是在故意激自己,却还是终于出声说:“不必了。”
“儿臣不会另娶旁人。”
见他难得表明了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皇帝便也不再继续拿话刺他。
“祝清逼宫那夜,洛阳江家出了一桩命案。”皇帝另起话头。
“包括江既白的父母在内的三十六条人命皆被人下了毒,无一生还。此案影响恶劣,你去查清楚。”
江既白是当朝首辅,今年不过二十三岁。
自身体开始大不如前,先帝为了在政事上兼听各方见解,除了年逾四十岁的左相与右相以外,先帝还加设了首辅一职。两年前,先帝精挑细选,任命了年轻的江既白为首辅。
江既白少年时便天资卓绝,不仅未及弱冠便考取状元,且他自县试到殿试都拔得头筹,有连中六元的好成绩。入朝为官后江既白也一直恪守本心,多次提出惠国惠民的良策,是可堪大用的能臣。
但洛阳江家一夜之间便遭了灭门之祸,此案闹得沸沸扬扬的。
这种要案重案原本应交由刑部调查审理,但为了彰示对江既白的看重,也为给太子积累声望,皇帝本就打算将这桩命案交给祝隐洲去调查。
如今出了儿媳要同他和离一事,祝隐洲此行便更是少不了了。
祝隐洲明白其中关系,答应下来。
见状,皇帝忍不住问他:“若我不如此安排,你打算如何?”
“难道就藏着那张和离书,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祝隐洲知道父皇仍在试探,他没有应答,只说:“儿臣会查清江家命案。”
但只有祝隐洲自己清楚,他已经无法自欺了。
沈晗霜身边,并不缺他。
所以她离开长安,离开他时,才不曾犹豫,也不曾回望。
但祝隐洲却是在沈晗霜已经不想继续做他的妻子之后,才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她。
*
收雨已经将太子妃命人卖出去的所有东西都买回了王府。
那些都是太子妃和太子曾互送过的礼物,并非随处可见的普通物件,是以卖出去时容易,想再买回来时便得多花些心思和银钱。且为免惹人注意,收雨须得多次改换身份,暗中进行。
但和以前的任务比起来,这桩差事既不危险,也不复杂,收雨很快办完,又亲自将这些东西都送回王府后,便去向太子复命了。
祝隐洲刚从宫里出来,得知此事后也回了王府。
他还未定下是要另行开府,还是继续在王府住下去。
这些家事,都应按照沈晗霜的心意来定。故而祝隐洲如今仍以与沈晗霜同住的明溪院为家。
一一看过那些他和沈晗霜曾送给彼此的东西后,祝隐洲才吩咐收雨,准备于两日后的卯时启程去洛阳。
收雨本在认真听命,敏锐地察觉出太子话里的几分急切后,他立时明白过来,若非还有禁军营中的事务需要安排,太子恐怕今日便会启程了。
这并非太子往日里的行事作风。但自从先帝驾崩那日,太子回过一趟王府后便似乎逐渐与以往不同了。
变得不再像是远离人间烟火的高山清雪。
终于有了些凡世的情绪。
*
无论各家府宅里发生了什么,长安城中都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模样。
离长街不远的一处客栈里,陈兰霜正倚在三楼客房的窗边,安静地望着底下摩肩接踵的人潮。
她分明是陈相的女儿,如今却无家可归,已在客栈里住了好几日。
之前禁军诱捕叛党时,陈兰霜曾被叛军胁迫为质,肩膀还受了伤。但除了禁军副统领林止因公来探望过她一回之后,便无人再来看过她。
直到今日,当朝左相竟纡尊降贵地来了客栈。
在她身后,神色严肃的陈相并未落座,只站在远处道:“我以为你对自己的后路早有安排,所以才会同新太子里应外合,扳倒祝清。”
陈兰霜知道父亲的话还未说完,没有开口。
“能在祝清生出反心之后及时审时度势,选择同祝隐洲合作,说明你是个有脑子的。”
“但你似乎打错了算盘,眼下他并未视你为特殊。”陈相沉声道。
陈兰霜仍未收回落在长街上的目光,轻声说:“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沈晗霜已经离开长安了,我……”
“但祝隐洲马上就要去洛阳了。”陈相不耐地打断她的话。
陈兰霜讶然道:“他怎会……”
她顿了顿,转而笃定道:“他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陈相:“此事由皇上安排,不算因私废公。此行明为查案,但你猜,他会不会去见沈晗霜?”
“依我看,他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在意他的女人。”
见陈兰霜沉默,陈相兀自安排道:“我会命人护送你去洛阳探亲,为免惹人眼,你今日午后便启程,先于祝隐洲一步。”
“无论如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不能再当上太子妃,陈家便只当没你这个人。”
当初祝清有意求娶陈兰霜时,陈相本以为她会拒绝,却没想到,她关起门来自己想了一晚上,竟点头同意了。
虽是续弦,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陈相本对陈兰霜能给陈家带来的助益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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